掩于雾霭中,恍如人间仙境。李白咏浙江天台山的《天台晓望》诗中有‘云垂大鹏翻,波动巨鳌没’一句,此山也可当得起。山中还有飞泉流瀑、嶙峋奇峰、唐宋人建的观宇僧庙,古人碑刻等景致……
“有些地方下官亲自走过,也有些是来这边勘探时听游人说的,今日难得殿下与巡抚大人有游兴,咱们何不叫人本地人导游,直上天台?”
这要是浙江的天台山就好了,他背过导游词,可陕西这座他没背过,又舍不得为了爬山花他后台的晋江币,只好雇个本地导游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全陪负责旅行团的吃住和路线规划,到景区再雇个地接陪玩,好像也挺符合流程。
周王一行和杨大人都无异议,桓凌更不必说,一行人便回到车上,由熟悉道路的差役导游,往天台山而行。一路上见着道边有山泉流下来的地方都开辟了良田,满塘浅水间插着青青禾苗,一派郁郁生机。
周王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次见着生在田里的禾苗,又见农人在田里拔草,颇觉新鲜,脸贴在窗边看个不了。
看着看着,的视野边缘忽然闪过一道等身高的木牌。他下意识看去,虽然看不清上头的字迹,但看牌子做得方方正正的,其上字迹换行的习惯,一下子也猜出了来历。
他忙拍了拍车窗,唤人去后头招呼一声:“那可也是宋先生的试验田?咱们下去看看吧。”
后面的杨大人也看见了那片试验田,正问宋时提出同样的要求。
领导要干什么,做下属的哪有不答应的?何况不等他说话,车队已经按着周王的吩咐转向田间了。
到了地头,宋时便扶着桓凌的手先行下车,踩着地面有些泥泞、高低不平,怕他跳下来崴脚,便张开手接他,想让他跳进自己怀里。
桓凌猫在车厢门口,不跳怕伤他自尊,跳又怕自己丢脸,环顾四周一圈,见那些差役硬是搬着矮凳在旁边围观,不晓得避个嫌,只得一手摸着车厢边,一手伸过去,口中客气地说:“宋知府扶我一扶。”
说着便握住宋时伸在空中的右手,轻身一纵,落到地面上。
这稻田是大水漫灌出来的,连田埂间的小路都是软的,他一落地半个鞋跟埋进土里,抓着宋时的手晃了晃才稳住身形,把鞋底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这地面可不好往下跳,杨大人年纪大了,下来还是用矮凳垫垫脚吧。
他让开车门,体贴地安排人给杨大人和周王、两位长史搬凳子。杨荣踏着矮凳走下来,感受着脚下柔软泥泞的土地,也不禁想劝他们一句——
你们虽然年轻,但下车也垫个脚凳不好吗?还要以手相扶,宋大人那手臂都伸到车边了,你要扶他还得拉过他的手来,一手扶着车壁侧身跳下去,多不方便。
他感叹这些年轻人一味炫耀身手,不知道给自己寻方便,前头车里下来的周王却已迫不急待地要到近处看稻田,招呼他们一声:“杨大人,此处又是一片试验田,咱们且先看看牌子上怎么写的。”
这田里可不比只有一人推车车水的大豆田,周围几处田里都有农户忙活。试验田里的农户更是地主特为宋大人安排的庄稼把势,见面便认出宋、桓两位大人,抓着一把杂草便要上来叩头。
宋时连忙摆手:“你慢些儿走,咱们这田里插禾插得紧密,怕你走不惯,踩着禾苗。”
那老农连忙放缓脚步,踢着苗间土地走了上来。
随着他的步伐,一道道涟漪在水中划开,似乎还有小鱼在他脚边露头,摇头摆尾一阵后又游回了稻田。
周王“咦”了一声,指着禾田道:“这田里还有鱼?怎么,是溪水里带进去的么?”
不,是特地在这稻田里放养的小鱼苗。这种水稻稻杆粗壮,经得起鱼啄,到割稻时鱼也大了,一起捞出来卖了,稻农收入就能高些。这些鱼还能吃水里的蚂蝗、孑孓之类,稻田能少生虫害。
穿到古代当名士 第109节
反正现在还没制出氮肥来,这片稻田里施的全是有机肥,顶多底肥里掺些磷块岩粉,不怕化肥污染,养鱼又不耽搁施药,有益无害。
他从容解释道:“下官在不同环境、土质的地方都要开辟试验田,针对土地、粮食品种不同配比不同的肥料和栽植手法。这片稻田所种的是茎杆粗壮的矮种粳稻,可以放鱼,换成细杆的就不能兼养鱼。不同种水稻栽植和肥料配方不同,而旱田中种的那种大豆又与水稻不同,别处还有种油菜、瓜茄的,又有别的配方……”
一田一方,就为试出最高产的配比。
其实稻田才是他准备最多的试验田,毕竟朝廷收粮都是收水稻,市场上粮价最高的也是水稻,水稻就是他们府里的命脉。只要水稻亩产能达到五百斤,汉中府的经济民生就稳了,甚至可以抽出部分农门专门从事重工业生产。
这在不懂行的周王听来,只觉得肯定是高产,值得高兴,而在懂行的人听来,实在就像天方夜谭一般了。
汉中虽然是温暖湿润的盆地地形,但内陆地方究竟比不了江南、湖广鱼米之乡,一年平均也就产两石,也就是三百斤粮,若能产到五百斤……
杨大人怔怔看着他的脸,企图从他脸上看出这是真话还是他在做梦,跟车的差役们都忍不住叫了几声大人,想问问大人说的是真是假。两位长史也是有常识的人,连连摇头,对周王说:“宋大人这话说得也未免太高了,哪有稻子亩产能到五百斤的?有三四百斤就算极高的了。”
连四百斤的他们也没亲眼见过!
南方亩产高,那是一年两熟、三熟之故,却不是一茬稻就能收到五百斤!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宋时不过矜持一笑。桓凌袖手站在农田旁,心中潜涌着骄傲,替他回应众人:“此事能不能成,不在咱们眼下信或不信,须待秋收再看。若是不成,便是宋大人白折腾一回,扰了百姓耕作,我们两人愿掏出俸禄弥补这些借地做试验田的人家。可若是成了,三位大人又当如何?”
若真能成,这岂不是利在苍生的大计……
杨大人心潮澎湃,当即应道:“那本官就替宋大人上书御前,求圣上将大人重调回京城!”
不,调回京里就不用了!他好容易才调出来跟桓小师兄一个地方办公呢!
宋时气都来不及喘,急忙拦了他一拦:“大人言重了!我到汉中是圣上安排,咱们做臣子的怎敢左右上意?我们的意思是,到时候请杨大人与两位长史各做一篇文章,帮我推荐科……下官总结的种田经验手册就好。”
第171章
种田经验手册?不就是农经么?
要他们给农给写个序文还不容易。他要真能一亩地种出五百斤水稻,莫说写序; 就是给他立传竖碑建生祠都可以!
杨大人痛快地答应了。
褚、马两位长史虽然没有杨大人的地位名气; 却也是正经考中的甲科; 随周王殿下出京时得赐了翰林身份,写个序也不在话下。甚至对他们三甲同进士来说; 能为三元及第的宋时写序,还算是提了他们的名声,自然也都肯干。
不过他们这些进士哪个不是有家底的; 少说也是耕读传家; 能供得起他们清清净净念书。是以三人对种田的理解多半只限于“九月筑场圃; 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稻花香里说丰年; 听取蛙声一片”……
杨侍郎被水稻亩产五百斤的前景激励得文思涌动; 胸中堆满华章; 当场便要吟出一段。但要念出文章时,又忽然想到这是给农经、给亩产五百斤稻谷的秘法写序; 总该言之有物; 写些与耕种相关的东西。
他不禁低头去看试验田间的水稻; 跟别处田里的相对比; 想找出些特别的好处。
稍一比较; 果然就见那块试验田里的稻秧插得比别处密几分,一排排插得整整齐齐,茎杆生得又粗又密; 绿莹莹地惹眼,叶底浅水间可见小鱼浮上来吸气。
他越看越爱,轻吟着徐玑的“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问宋时:“原来水稻插得紧密,结出的稻谷便多么?怎地周围这些农田都插得稀疏?是这里种田的经验不如南方,还是因施的肥料不足?”
试验田里干活的老农也眼巴巴地看着宋大人。
他祖祖辈辈种田维生,自己也是这十里八村种稻的好手,从来都都没栽过这么密的稻秧。这要不是知府大人亲自下令,本县书办钉了牌子,差役盯着栽种,他都不敢这么密密栽种,怕种得多了禾苗不好好生长。
杨侍郎以下,连同几名过来拜见官老爷,还没来得及离去的庄户们都求知若渴地看着宋时,看得他仿佛重回前世,领着一群游客参观讲解某地名胜古迹。
不过现在不要讲历史,要讲生物了。
他清清喉咙,指着田里的禾苗讲起了光合作用、合理密植等问题。
虽然不能深入讲解光合作用的具体过程,叶绿体、氧气、二氧化碳这些概念,但还是可以直观讲讲眼前就能观察得到的,阳光长短与温度高低对水稻生长的影响。
合理密植,这个“合理”的度,由水、土、肥、光、气、热决定,其中水土肥问题在他这试验田里都可以解决,行距宽窄很大程度也是由稻叶会不会被附近水稻稻叶遮挡,影响叶面接受阳光照射决定的。
比如他这片试验田,就是采用了小株密植——每穴的苗数只有2…3株,行间距栽得较密。
这样种出来的水稻稻杆较强壮,不怕养大水里的鱼啄倒稻杆,又便于通风、光照,侍弄起来也方便些。
只可惜如今的技术还造不出温度计,不然如能准确量出温度,按着气温安排栽种时机比数着节气栽种更利于水稻生长。
汉水两岸土地肥沃、气候温暖、光照时间也足够长,只要提前在暖房里育好秧苗,农历三月就可以栽种早稻了。现在插禾其实晚了些,但后面如果合理施肥、及时晒田,后期结籽时养护好稻根、稻叶,提高光合作用效率,便能提高有效分蘖数量,养出结实多而饱满的稻穗。
他当着周王和上官的面不好脱鞋脱袜子,下田查看稻叶和分蘖情况,便问了问替他耕试验田的农户。听着这片田到了分蘖初期,便又指点了几句灌田深浅、施分蘖肥、晒田的经验。
虽然汉中已有数千年的种稻经验,但宋时讲的又是更符合植物生理的科学方法——本地水稻亩产也就三百多斤,到他穿越那时候,杂交水稻最高亩产一千二百多公斤了,光看也知道哪个方法更合理。
一般农户种田也全凭经验和直觉,从没听人细讲到田中水要放几分高,分蘖到多高要晒田的,听他讲的东西都觉得新鲜不已。虽也有人不信他一个当官的会种田,但更有迷信官老爷权威,把他讲的记在心中,还想求他多讲些东西。
宋时摆了摆手:“现在还早,讲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回头该上什么肥,府里会有人送来,该晒田的日子也自会有人提醒。你们若有心学他,除了我那对照田不能动,自家的田里尽可以按这法子追肥、量水、晒田,只是肥不要上多,此时肥上得多了,茎杆便会抽得太快,单薄易倒。”
要是能能依他讲的方法增加有效分蘖、控制无效分蘖,只要后期没有大的水旱灾荒、蝗灾、稻瘟等病,每株禾苗分出五穗以上,每穗结个80粒以上还是很有可能的。
收获时还得叫农户仔细些,别急着打谷。万一有一茎六穗、一茎九穗这种吉祥数字的嘉禾,就都收起来,留给周王当圣寿礼献上去。
他捻了捻碧绿纤窄的稻叶,起身对周王说道:“殿下久居边关,圣上心中必定日夜思念。来日丰收,殿下送些嘉禾回京,既报了平安,也有天下太平、圣寿万年的好意头。”
这话说得倒有些触动了周王的情肠。
是啊……
他从前在宫里时,早晚都要给父皇母妃请安,如今身在汉中,却只能隔着书信遥想父皇母妃与妻子的面容,再想见一面……
甚至不知他这一回镇抚九边,是过几年边关平定了就能回京,还是以后就只能永驻陕西了。毕竟他这周王的封地就该在陕西,只将他从附郭省城的西安府挪到汉中府,也差不了多少。
他这一片思亲之情浮在心头,进山游玩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到了出色的景点也不过是附和着旁人赞两句,不欲叫人看出自己的心事罢了。
宋时虽然讲不了这山里的景点,但做导游的基本素质还在,一眼就能看穿游客的兴致高不高,有没有回头投诉的潜在念头。周王这表现显然瞒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