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孝芙捏出一条丝帕来,说来这动作是僭越,她却熟练为娘娘轻轻掖了掖泪痕,“不必谢的,小的还要感念娘娘礼遇,叫我不知躲过了多少明里暗里的险事,如今日子过得美满和乐。”
皇后听她说过得好,一时又想起罗敷来,“本宫见过了你那小女儿,果真灵动非常,实在有五分你当时的风采。”
“只五分么?”
皇后抚了抚她落在桌上的手背,“你当时才貌,再无人能及得上了。本宫时常后悔,这么些年压抑着不敢寻你,不敢打听一丝丝你的消息,白白在‘牡丹花会’上错过了罗敷,也怪本宫越来越势力了,被蒙蔽了双眼,这花会的初衷其实是,本宫一直想给自己的儿孙们寻个如你一般的姑娘。你的小名不就叫‘牡丹’么。”
罗敷娘不想再继续这话题,想了想又起了别的话题,“娘娘如今,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皇后听她这话,正捧起茶盏的手一顿,“当年,本宫接连诞下两位皇子的事情,你在建南城中听说后有没有吃惊过。”
罗敷娘并没有直视皇后的眼睛,她慌忙多开看向地面,眉头皱了几皱,“你也是无法。”
“不是无法。”皇后原本离她有些距离,碍于尊卑不好是平起平坐,如今却紧紧挨着她坐下,“本宫原是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的。”
罗敷娘吃了一惊,分明自她眼中看到了狂热的颜色,“娘娘!”
“是皇帝身有隐疾,可与女子同房,却难叫女子有孕,他瞒了本宫十几年,本宫为了他的皇位,背负着不能生育的名头过了这么多年,皇帝扮演着痴情人也有十几年了。为什么明知本宫的三位皇子都非他亲生,依旧宠爱本宫这么多年。本宫月事一向不准,十来年的老毛病了,你应当最是清楚,那日若不是在宫中将自己日日所饮补品,赐了一碗给已孕的弟媳,害她回府后差一些小产,本宫会被皇帝钝刀子拉肉一般,慢慢折磨致死的。”
娘娘面目狰狞,这些事她在心中藏了数年,不敢将其中分毫吐露给旁人听,如今她来了,终于能轻松了些,不必一个人苦苦支撑。
罗敷娘急喘几口气,此刻皇后哪里还是从前那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后宫倾轧叫她失了本心,丈夫的背叛大概是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如今后宫有位美人有孕。他一直没放弃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叫我背了一切罪责之后,害得我真真再不能怀孕之后,如今终于心想事成了。”
“娘娘准备如何?”
“你说本宫还能活么?本宫现在真真是那坊间所说,是下不了蛋的母鸡了。”
“这是什么话,您还有三位皇子呢!”罗敷娘打断她,她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知道为人母之后孩子对一个母亲有多重要。
“本宫偷偷查过,皇帝这些日子来所吃的那些药,还有刚入宫的这些个新鲜颜色,都是新封的寿王送进来的。此前几十年治不好的病症,寿王刚进了京,不但药到病除,甚至连孩子都怀上了,此时若非是有诈,那才是老天蒙眼,活该我一辈子活的窝囊。”
佘美人有孕的消息传的飞快,锐王人在府中坐,消息一样漏不过他这边。
锐王正在王府小池塘遍上同师父练习吐纳,一呼一吸正心静十分,一旁的年轻男子笑着凑近,他同锐王十来年的交情了,一个王爷,一个侯府世子,皆是出身良好的贵子,谈天说地最是能说到一处去。
他笑嘻嘻的凑近,“还未给王爷道喜,如今又要有个亲兄弟,做王爷今后臂膀了。”
锐王听他声音便知是谁,也不怪他打断自己,闭着眼睛悠悠回了句,“崔少凡你可真是说话不怕闪了舌头,你看老三如今还锁在边关很是舒服不成?”
“冤枉啊,同三王有何干系,是宫里佘娘娘,要为王爷添个弟弟了。”
锐王睁眼直起身子,“当真?”
“皇上龙精虎壮,风采犹胜当年啊。”
“放你娘的屁!”锐王剜了一眼崔少凡,“狗嘴。”
崔少凡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王爷给起的爱称一向不同凡响,少凡收下了。”
锐王再不理他,心事重重的叫管家送客。这崔少凡来了还不到一刻,话也没说几句悻悻就被赶出了门去,他摸摸鼻子觉得多少失了他侯府世子的面子,锐王这家伙翻起脸来真够不留情面。
不过也不怪锐王要急眼,原本是顺顺当当的皇位继承人,怎么看都是一手在握,玉玺一半都收入囊中的,如今凭空来了个弟弟,不上不下把人急死。
“来了个孩子?”锐王一手击在窗框上,将窗子打的扑啦啦一声巨响,“他哪来的能力,又生出个孩子来。”
锐王手收回来,高声叫了管家进来,“送信出去,暂时不动寿王,原定计划推迟,本王还得陪他将这戏演完了呢。”
管家应了句“是”,悄悄退了出去。
再看锐王擦了擦沾了灰尘的手,将脏了的帕子甩在自己脚下,“佘美人,还真是个有趣的美人呢。”
罗敷自那日无意中发现自己娘进了宫,到底也没同她见上一面,日子久了便有些不大确认当时自己的眼神,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人,毕竟宫中女子不少,说不准真有一两个宫女同娘长得相像。
傍晚时分,正午这两天热起来能烤死人,罗敷将同几个小宫女在外晾晒一批泛潮的旧书,热的冒出一头的汗。
讼睐躲闲,不肯出来一起,时时跟在锐王身边做些杂活,罗敷自然是不敢向他身边凑的。况且锐王那日说要将她接进王府之中亦不是假话,皇后托人有意无意向自己这边打探口风,自己只推说年纪还小,一时皇后也是无法。若是自己稍微露出个赞成的意思,想那赐婚的旨意,指不定明日就能送进这详文阁中。
未免太过吓人。
罗敷想到这一出便犯头疼,连忙打断自己想些别的事情。想起那日,自己在详文阁的自己那件屋子里翻出前些日子锐王给自己写的字,当时只有“近香”二字,再有便是锐王私印,左起盖了“三石”二字。
三石,磊也;磊,心地光明坦荡。
小叔叔不知何时又翻去自己哪里,还将这字找了出来,又在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自己感想——“狗屁近香”!
罗敷噗嗤一乐,对小叔叔这样孩子气的行径很是无语,不过就是幅字,自己都没挂出来,值得他这样吃醋。且说那字画落款都没写着锐王大名,也不知小叔叔是将这字脑补到了谁的头上。
罗敷正乐着,一小宫女凑过来,“小的方才见右将军来过,送了好些时令水果来呢。”
“他人在何处?”罗敷也算心想事成,正想他,他便到了。
“放下东西便走了,小的没瞧见去哪。”
第八十一章
小叔叔送了水果来?罗敷将手里的书推给金珂,“我先去瞧瞧去。”
门上果然早就没了小叔叔的踪迹,地上阴凉处摆着小小一筐果子。皆是已经涮洗过的样子,几串葡萄上还挂着晶莹的小水珠,看着就十分诱人。
罗敷拾起那水果的小筐,没什么分量,她拎着也不觉多沉。只是刚抬起便看到筐下压着的一张字条,罗敷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赶忙拿来偷偷扫了一眼。
“老时间老地点见。”
罗敷轻笑了句,还至于给自己写字条说这些,哪次他当值不会来,多此一举。
罗敷没当一回事,将纸条团成个小团塞在自己袖子里。接着回屋抄写还未来得及抄录完成的的几章内容,她得全身心放到这上面去,若是稍稍走神写错一个字便要返工,整整一张纸的字都白写了,实在是个既枯燥又无趣的工作。
下午暑气渐退,罗敷抄的鼻尖都冒出汗意来,索性停笔,捏了一颗葡萄来吃。滋味爽口甘甜,同京城里种的品种可不相同,个头更大一些,颜色也是紫的能滴下来似的。罗敷没吃过这种口味的,不代表她没见过,若她猜得不错这应当是西域进贡的索索葡萄,既然是贡品价值自不用说。
罗敷将整筐的葡萄拿来细细瞧了瞧,小叔叔何德何能,得圣上如此赏赐,之前立了那样大的功勋不也依旧压着不让他升上来么。若是真有心提拔栽培,给些实际的好处,比这几口吃的不是更得人心?
果真是圣心难测?
罗敷觉得这事儿好似不大对劲儿,开门叫了金珂进来。
“今日中午同我说话的那位宫人,你可认得她是哪宫的,为何在东宫并未见过的模样。”
金珂摇了摇头,“小的以为她同女官是认得的,也没细想,那人确实没在东宫出现过。”
“宫女子在宫中闲晃是大忌,逮到了要受仗刑的,她一个小宫人,既然不是咱们详文阁的宫女,还能在这头随意行走,显然是奉了上头的命令,而且直冲着我来的,还知道我与一位将军交好……”
罗敷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恐慌,她在宫里没什么出头出彩的事儿,本以为就要这么风平浪静的一直挨到离宫,哪知才进宫几个月就叫人给盯上了。
那一摞好不容易成稿的手抄本终于完成,罗敷小心翼翼捧着送进了详文阁,锐王见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颇有些生疏的道,“秦女官得了好东西,也不给咱们这几个没口福又没眼福的,开开眼?”
罗敷将东西放下,慢吞吞转身面对着他,锐王这人心眼儿够小的,这么点儿东西他也惦记,他见过的山珍海味还能少,那不成天下第一大笑话了。
“也没什么,不过得了几串葡萄罢了?”
“葡萄?这时节不结葡萄吧,这东西够珍贵。女官好大面子,本王今年可都还没吃过一串葡萄呢。”
不说这锐王说话是不是有夸大的成分,总之少不了这葡萄是来路不正了,那字条也应当不是小叔叔给自己的了。
讼睐正在一旁帮着给书翻页,端茶递水,忙的不亦乐乎。
“秦女官不舍得同咱们分享,本王也有准备。成女官别忙了,殿后放着今年新进的脆梨,给大家都分分。连轴转这几天,本王瞧着不少人嘴角都生了口疮,女孩子家注重容貌,吃些梨子去去火。”
这边锐王一说完,那头成讼睐欢快的“哎”了声,领着身边几个常跟着她的姑娘便去了后头。
殿里一时倒是清净下来,罗敷身边离得近的就剩锐王同金珂两人,她垂头不说话,锐王那边手上不停笔,嘴上却说了句,“索索葡萄如今只皇后宫佘美人那里得了些,连贤妃那边都没有,小心人家设了全套,叫你往进钻。”
罗敷呆了一下,才知道锐王这话是说来给自己解惑的。
且说,那皇后娘娘是锐王生母,若是她有意陷害自己,锐王不会这么坦坦荡荡的告诉自己,那么这位佘美人同自己不过一面之缘,难不成是之前小殿下的事情,叫美人心里不痛快,记到自己头上了?
可这又同小叔叔有什么关系,她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究竟是不是要对自己不利?
锐王不抬头都知道此刻的罗敷一定正陷入纠结之中,她那颗小脑袋估计认了死理,不把事情搞清楚整个脸都能皱成包子样。
锐王想了想罗敷若是长成包子的样子,似乎也还是蛮可爱的,不禁嘴角挂上一丝笑意,“若是那么好奇,就照那人说的试试,不定会有什么收获呢。”
“那人说的?”罗敷捂紧自己袖口,“王爷还知道什么?”
“没了,本王瞎猜而已,至于如何猜的,同你分析的思路应当是一模一样。”
这人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竟然说他能看透自己的心思,她摇头表示不相信。正巧讼睐已经将脆梨洗好装了盘,黄澄澄的梨子,一个一个分发下去,大家凑在一起吃倒真是比一人独享更甜蜜些。
那夜突起了些雾气,朦朦胧胧遮着详文阁外的几棵树都看不真切,罗敷开窗坐着,湿气便直逼进来,冷意袭来只好披件外衣在身上。看着面前的书,眼睛却恍恍惚惚的花成一片,罗敷差一些支持不住睡过去。
打更的內侍叮叮咣咣的路过,二更天了,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想必今夜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她打着哈欠正要关窗离开,却听见窗外树丛沙沙作响。无风,便是人为。
罗敷立刻警醒,有人就要进来了。她讲身上披着的外衣褪下,随手摆在椅后,支着耳朵细心听窗外的动静。
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反应,小叔叔进来向来不走正门,翻窗是他的捷径,他身手好,还从没有在翻进来的时候叫人逮到过。罗敷听那窗外树响起的声音,便知她与小叔叔二人相会之事被人发现了。先是锐王后又有了什么佘美人,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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