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听见他的脚步声,捂着嘴塌眉看过来,浓密上翘的睫毛眨动,垂下去的眼尾红红的,泛着盈润水光,像揉进了漂亮的碎琉璃。
戚以潦的气息一顿,眉头皱紧,他无奈又像是哀怨地扫了眼茭白,转身折回浴室。
茭白:“……???”
。
别墅那边,沈而铵低头摩挲手机。
“而铵,你不该把你假受伤的事透露给外人。”客厅响起谭军的声音,他最近都没上班,一直在自己的住处养伤,十多分钟前特地赶过来的。
谭军走路缓慢,鞋子在地上拖:“清理沈氏内部的计划更是不能说。”
沈而铵在烦恼担忧什么,没搭话。
直到谭军说,戚以潦来南城没带章枕等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而铵迟缓地转过头,和上一任沈氏掌舵人极为相似的眉眼被暗色笼盖,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而铵,我知道你看重茭白这个朋友,”谭军坐到客厅的棕色沙发上,额头浮着汗,“但成大事者,没有不孤独寂寞的,成功这条路,不能携带任何情谊。”
沈而铵线条不再青涩的肩背从阴影里探出:“谭叔,你别逼我了。”
谭军消瘦的面庞上出现一抹苦笑:“我如果不是承诺过你母亲,坟头的草都能有一人高了,而铵,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目标一致,我在陪着你走。”
沈而铵起身站在护栏前,头顶是繁星,迎面是春季的夜风,身后是敞亮高档的大厅,他却像是置身在夹缝里,渐渐被挤压得变形。
控制不住的变形。
“戚以潦从商多年,一向游刃有余,攻击性不强,却也不弱,把握的恰到好处,他敢来这里,不会没有防备。”沈而铵平静道。
谭军沉思:“可以先雇道上混的试水。”
沈而铵的眼前浮现出茭白额头那块伤口,他动了动薄唇:“谭叔,我只想对付岑家。”
谭军说:“打掉戚家,会让你赚取更多的筹码,到那时,岑家不足为惧。”
下一瞬,他放缓语调:“你不是想早点完成你母亲的遗愿吗,而铵,当机会到来的时候,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做。”
沈而铵闭上幽深的双眼:“戚以潦不是沈寄,他不受任何欲望奴役,头脑清明,能进能退……”
“他有弱点,这次还带过来了,正好可以下手。”客厅里传来谭军的话声。
那句话犹如挥下来的巨刃,一下就把漂动的气流跟浮尘砍断。
整个世界都像是遭到了暴风袭击。
沈而铵转过身面向客厅,他隐忍地喘了口气,冷漠地看着谭军:“茭白是为了我才来南城的。我比谁都清楚,他对这座城市有多痛恨,他能带着伤跑这一趟,都是为了劝我,他不想我陷在仇恨里。”
礼珏只是他个人的仇恨,岑家才是大仇,牵扯到他母亲跟外婆。
如果让茭白知道,他已经无药可救,无路可退……
会不会觉得劝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流的血都白费了。
阳台的少年历练不够,太容易被情感牵着鼻子走,他蹙着眉心痛苦的样子,让谭军有短暂的晃神,不自觉地柔和道:“我们只要戚以潦的命,不会伤害茭白。”
沈而铵的眼珠微动,面上没有血色:“我去年在兰墨府亲口答应他,不会再利用他,不会再把他卷进来,我一再出尔反尔,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他?”
谭军抬头看天花板的灯,轻声道:“你不知情,一切都是我背着你做的。”
“不行……”沈而铵退了半步,背脊撞上护栏,夜风一股股地钻进他的后领,他全身血液僵冻,“我不同意!”
“你敢背着我动茭白,”沈而铵的头开始发疼,“我就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谭叔。”
说着小孩子不想失去玩伴的哀求委屈,可他的神情极为森然恐怖,牙齿都咯咯响,那是决不妥协的警告。
谭军拿出破旧手表,轻轻抚摸:“我来的路上已经得知了楮老爷子的死讯,楮东汕要么说服他大哥对付岑家,要么他用大哥的孩子威胁大哥让位,他一定会为了礼珏跟岑景末对上,也不排除那两人先结盟,对付我们。”
“而铵,商界又乱了,我们需要盟友。”他说。
沈而铵的头更疼了,他抓着护栏支撑自己,唇色发白。
“今晚的机会放就放了吧,那你要用一用你和茭白的关系,让他站在你这边,他身后是戚家,”谭军谋算着,“我们可以准备合适的稿件让媒体发布,造成沈戚两家合作友好的……”
沈而铵的视野逐渐模糊,他直挺挺地往前栽到地上,昏了过去。
。
沈而铵被紧急送去医院,谭军守精神支柱一样守着他。
我上次说过,病人脑中有一块碎片的位置比较危险,不能通过手术取出来,只能保守治疗。
不要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
……
沈而铵在做梦。
梦里他在蛏山,还是个几岁的小男孩,母亲叫醒他,给他洗脸,让他穿上新衣服。
母亲为他扣扣子,拍拍他的衣裤,粗糙的手捏他冻红的鼻尖,病弱的脸上带着笑,她说,我们铵铵就要有新家了。
不要,我不要下山,我不要新家……
。
沈而铵出国治疗一事,茭白是从戚以潦口中得知的,他没法跟沈而铵取得联系。
好在谭军虽然用仇恨绑着沈而铵,但也是最想他活着的人之一。尤其是大仇未报的时候。
气温渐渐上升,兰墨府院子里迎来了蜜蜂,藤蔓里都有嗡嗡声。
茭白每天都坚持复建,写字,学外语。到五月份的时候,他已经不坐轮椅了,只是走得不快,也不能奔跑。
沈氏掌权者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楮家经过一番窝里斗,楮东汕成了当家主,他似乎不再是从前的纨绔公子哥,关起门卧薪尝胆。
岑家出奇的太平,商界也是。
郁岭没有找过茭白,郁响也没。茭白不会主动找他们兄弟俩,免得让他们被狗血困住。
五月中旬,姜焉给茭白转了八千八。
姜焉发过来一个吹爱心的表情:你借我的一千两百万加上利息,我按月还,可以吗,亲爱的。
茭白无所谓,姜焉能给他还钱,说明债已经还清了,这是好事啊。
尽管那乐队还半死不活。
姜焉愿意养梦想,始终不想放弃,茭白没什么好说的。
茭白问姜焉,追卡伦追得怎么样。
姜焉发来一张照片。那是两个影子抱在一起的画面,怪俗套的,也怪浪漫。
茭白:追到了?
姜焉:no,这是我要出的歌封面。以后我只让事业干我。
“……”
。
茭白琢磨两个月下来,主角受的支离破碎身体肯定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网上就来了新闻。
岑家太子爷要结婚了,哭倒了一大片粉丝。
茭白没在微博上搜过豪门那几位,他这一搜才发现他们都有超话。
财经超话。
沈而铵的超话排名最高,粉丝超多,堪比明星,美强惨就是牛批。
其次是岑景末那唇红齿白的贵公子,他的婚讯被爆,微博都炸了,热度高得离谱。
不止超话,竟然他妈的还有CP。
戚以潦就被拉了各种CP,那几人全和他配对。
成熟优雅,自带神秘色彩是百搭型。
茭白有种回到上辈子的错觉,他一边刷微博,一边从嘴里冒“我草”。
大半天刷下来,茭白可算是搜到了岑景末的准新娘,那姑娘穿萝莉装,咬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掉在地上的奶茶。
那不就是女装礼珏?
茭白皱着脸看了又看,礼珏怎么傻里傻气的。
“白少,岑家送了请帖。”戚二风风火火地走进这片绿葱葱的阴凉之地。
这是戚爷叫人给白少设计的森林小窝,可以呼吸新鲜空气,还能晒到微弱的散光,很适合有皮炎的人夏天窝进去看书睡觉。
茭白躺在藤椅里,翻翻烫金的请帖。
新郎:岑景末。
新娘:王玉。
啧啧,岑景末大可以带他的小礼珏去国外登记结婚,过二人世界,他在国内这么锣鼓喧天的大办,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郁岭的活跃度迟迟没破50,契机到底是郁响,还是在岑景末身上?
茭白烦得很,他捞了随风撩他肩头的枝条,从上面拽下一片绿叶,沿着经络一点点撕碎。
撕没了,茭白起身回屋,他从冰箱里拿了碗冰淇淋,一路吃着去了戚氏。
这次他真的没什么目的,就是单纯的想接戚以潦下班。
屁。
他想去参加岑景末跟礼珏的婚礼。
这种不得不往狗血里滚的日子,就快要摆脱了,再坚持坚持。
茭白心事重重地干掉冰淇淋,打了个巧克力味的嗝,他让戚二在超市外面停车。
不能空手去啊,得买点东西带着。
戚二看茭白挑选果篮,他抽着脸通知老大。
字还没打全,手机就掉到了脚背上,再一滚,趴在了碎石子路上。
白少在看超市门口的花。
白少拿起了花。
玫瑰,是玫瑰!!!
戚二捡起手机,快速给老大打电话。
待会儿得直接去顶楼,可不能让公司员工撞见。
茭白不知道戚二在群里发瓜,他蹲在花堆里挑玫瑰,一支两支地拢在一起。
玫瑰有好几种颜色,茭白一样挑一种,稍微有点蔫的都不要。
好歹是他两辈子第一次送花,怎么也得郑重些。
“同学,你要买多少?”老板过来问。
茭白拉下口罩,露出闷得微红的脸:“有活动?”
“一支八块钱,你买六十六支以上,我给你去掉零头。”老板很好说话。
“六十六支,太多了吧,拿手里好他妈显眼,求婚似的,太高调,不需要那样吧。”茭白嘀嘀咕咕,继续拨找好看的玫瑰。
“求婚?”老板很会捕捉关键词,“那六十六是不行,九十九的寓意好。”
茭白:“……”
“你是给你亲人买的吗?”老板提议道,“花还是当事人买才有诚意。”
“我自己买的。”茭白说。
老板的眼神有点古怪:“那你早婚啊,同学。”
茭白要吐血。
超市货架里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要从茭白这过去,礼貌地出声:“能麻烦你让一下吗?”
茭白挪了挪身子,鼻息里冲进来一股很好闻的香味,他下意识抬头,入眼是一张陌生面孔。
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没见过,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男人一步步地走到柜台那结账,茭白多看了一眼,他正要收回视线,手一下抓紧玫瑰,花刺扎到了他的手指。
茭白连渗出来的血珠都顾不上擦,他飞快检查账号列表,直奔第四个分组。
→一生难忘【最熟悉的陌生人】 1/3。
在线的那位“百”字头像是亮着的,头像边沿是竖琴海豹的爪子图形。
茭白蹲在花前,半天没动。
男人已经结好账,拎着购物袋要走,细看的话能发现他一条腿不太灵活,微瘸,他见茭白直勾勾地看着他,疑惑地问道:“你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茭白慢慢站起来,膝盖骨头作响,他扯起唇角,笑得恶意而诡异:“你好啊。”
第90章
超市的气氛有点怪。
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忙自个的去了。
茭白把手指上的血珠擦掉,视线依旧落在齐子挚身上。
快两年不见,这个大傻逼烧烂的脸整了看不出痕迹; 跟以前判若两人。
还失忆了。
进组的好友上线是没提醒的,茭白要不是感觉熟悉; 就不会多看两眼,发现陌生男性走路不平稳,从而去检查账号分组的情况。
差点就当成路人甲了。
茭白嘴边的弧度更大,恶意满满。
男人蹙眉:“你认识我?”
茭白还没说话; 超市外面就传来一串高跟鞋踩踏地面的清脆声; 由远及近,伴随一声喊叫: “易辙!”
那声音和走路声一样急,透着慌意。
茭白的视线越过齐子挚,往门口挪去,他看见一个女人快步进来,和他对视的时候愣了一下; 转瞬即逝。
但茭白抓捕到了。
进超市的女人认识他;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也觉得对方眼熟。
那双凤眼……
茭白的脑中闪过一格漫画; 一个人影; 他的眼睛睁了睁,这女人不就是岑景末的妹妹吗!
叫什么茭白没想起来,他只记得她在《断翅》里出场过几次; 最后一次是在国外街头,透过她的嘴,交代岑景末的死讯。
那阴阳怪气; 扭曲愤恨的语态符合她看不惯礼珏的人设,她也终于为了她哥,让礼珏愧疚得泪流满面。
“阿毓。”
齐子挚,也是易辙,他拎着购物袋大步迎上女人,和茭白擦肩而过,脚步不停。
岑毓拉着易辙的手,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