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把事定了,就等回国跟主创们碰头,大家好好把细节磨一磨。此外,还有几家跨年晚会发来邀请,导演们全都盛意拳拳,田晓萌初选一番,至于终选,按惯例,乐维要自己定夺。
许多事待办,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结束了,乐维订了机票,要回去了。
夏楚当然舍不得,不过飞机这么方便,来日方长,见面的时间有的是。Sophie就不太想得通了,经常玩着玩着就蹦出一句,问乐维能不能不走。
第73章
不走是不成的,乐维应允了Sophie,有空还来看你。
回去前一天下午,夏楚叫乐维别出门,今天自己会早点回来,两人一起去学校接了Sophie,晚上一家三口吃大餐,给乐维送行。
午后乐维去院子里转了一圈。夏楚屋后有个好大的院子,种了一圈花草树木。听说这房子卖给夏楚的时候,这些花草树木就在了。指望夏楚养花种树是不可能的,这人能把女儿没病没灾地养大就很神奇了,可怜花儿草儿除了喝夏楚点冰凉凉的自来水,竟没吃一点肥,经年累月下来,一个个面黄肌瘦。
好在啊好在,乐维来了,从网上买了花肥和营养液,分几次撒下去,一个月里就把花草树木养得旺盛不已。
要走了,乐维舍不得自己的劳动成果,更不知这些劳动成果交到夏楚手里,下回见面时会不会恢复面黄肌瘦。他一边浇水,一边嘱咐花草,不管有没有肥料,都要茁壮成长。耳边忽然听到门铃响,前门好像来人了,他赶紧跑过去,却见门前停着辆车,门口站着个人。
来人是个亚裔女性,一身白色休闲女士套装,恰当的裁剪勾勒出优雅的身段。长相算不得多美,却非常有亲和力。眼角的皱纹说明她有些年纪,不过看精神状态,倒比许多年轻人好很多。
你好,我叫Emily,中文名字黄悦。来人笑道,我是夏楚的心理医生,请问夏楚在吗?
他不在。乐维看看时间,不过他快回来了。您请进来等等,他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乐维把人让进来,安排客人坐在沙发上,又问黄悦喝茶还是喝咖啡。黄悦笑容晏晏,说自己来美国三十年,还是喝不惯咖啡,如果有好茶,请来一杯。
乐维便去泡茶,一边泡一边跟黄医生说话。原来黄悦今天是来给夏楚送资料的。Sophie要请心理医生,夏楚第一时间想到她。但黄悦自认不擅长儿童心理,便推荐了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并附上资料。这是大事,乐维当即感谢黄医生,恰好一壶龙井泡好了,他端上茶几,宾主各倒一杯,清香扑鼻,闻着便知是好茶。
不必谢我,我跟夏楚认识这么多年,早就是好朋友了。为Sophie尽一点力是应该的。黄悦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含笑望着乐维,对了,你是乐维吗?
乐维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做自我介绍,赶忙道:对,我是乐维。夏楚跟你提过我?
提过。他之前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给他出主意来着呢。
乐维应了一声,本来没往心里去,仔细一琢磨,不对!
夏楚夏楚那天早上是给你打电话?乐维惊道。
是啊。黄悦不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以为夏楚没把话说明白,笑道,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是夏楚的新欢或者追求者,后来还吃了好一番干醋呢!
想到这些天自己一想到那通电话就如鲠在喉,却原来对方只是心理医生。
乐维放松下来,不由在心里骂自己蠢。
心情大好,看着眼前的黄医生也亲切许多,乐维打趣道:夏楚如今变了好多。原来他的心事从不跟人说,我就没见他跟谁求助过,连工作上都很少。
你觉得他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呢?黄医生似乎有意试探。
乐维笑道:他比以前开朗,笑容也多了,当然是变好了。顿了顿,乐维道,您说从夏楚来美国开始,您一直是他的心理医生,他有如今的变化,要多谢您。
黄悦是当得起这声谢的,可她垂了垂眼睫,缓缓摇头。
夏楚变成如今这样,不是任何人的功劳。
黄悦第一次见夏楚是在医院里。
她在社区注册了义工,闲暇时间免费为居民提供心理咨询服务。某个休息日,社工急匆匆叫她来医院,请她为一名疑似中国人做心理辅导。在那儿,黄悦第一次见到了夏楚。
那人背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身材极其单薄,任何一件T恤穿在他身上都像大睡袍。手背上青色血管交错,分布着若干针孔,护士说他的血管太细,针管留不住,只能扎在手腕的大血管上。在他旁边,有个穿工作服的义工名为照看,实为看管。
给黄悦打电话的社工说,这人昨天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被紧急送到医院,差点救不过来。好不容易抢救成功,仔细一查,发现他竟怀孕了。
男人,怀孕了。
恁黄悦从业多年,什么稀奇事都听过,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她站在门口冷静了一下,才调整好情绪,走了进去。
她以为夏楚是变性人这说得通。某些女人做完变性手术后,仍旧会保留生殖器官。更何况,夏楚长得太好了,他的五官与轮廓非常柔美,要说他以前是个美女,黄悦也能相信。
而变性人,恰好是心理疾病,例如抑郁症的高发群体。
黄悦坐下来与夏楚聊了聊。
她想知道夏楚究竟为何试图自杀。
夏楚彬彬有礼,谈吐得体。即便他看上去过得窘迫,黄悦仍旧觉得,这人不容小觑。谈话间,夏楚澄清自己没有自杀,只是睡眠不好,又没有控制好安眠药的药量,才闹出这种大乌龙。黄悦当然不信,拿出问卷给他做。这份问卷是黄悦自制,根据许多特定问题的回答,可以八九不离十地做出初步判断。夏楚的答案趋于完美,看着他眼下因为长期睡眠不佳熬出的黑眼圈,黄悦想,大概真是一场误会。
保险起见,离开之前,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夏楚,叮嘱他每两周去一次自己的诊所。
夏楚一次都没去。
黄悦也渐渐忘记这个中国男人,虽然他真的非常漂亮。
直到有一天,傍晚下班后,黄悦开车回家,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他比之前更瘦,侧面看过去,身子像纸片一样。黄悦算着他怀孕的时间,他已经怀胎满七个月,小腹却只是微微隆起,衣服一遮就能遮住,很明显,无论他自己还是胎儿都严重营养不良。
既然看见了,就不能当没看到。黄悦想叫住他问问近况,却见那人看都不看红绿灯一眼,顶着红灯,径直穿过马路。
马路上车来车往,速度极快,这种走法会被撞死的!
黄悦马上靠边停车,不顾危险,冲到马路中间把夏楚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顶着来往车辆的轰鸣,黄悦厉声道。
路灯下,夏楚微微抬起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刻,心理医生的直觉告诉黄悦,方才的一幕不再是意外,更不是误会,夏楚真的在寻死。
就连几个月前他微笑着解释的那次,也不是普通的误服药物。
他想自杀!
黄悦把夏楚带回自己家。那时候,夏楚与国内断了一切联系,他的精神状态也不足以支撑任何人际关系。在美国无依无靠,一个人,大着肚子黄悦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但是她敢肯定,从一开始,夏楚就打自我放逐
究竟什么事让他深陷抑郁?究竟为什么他要放弃生命?
一开始,黄悦什么都问不出来。几个月前还能强撑着对他伪装的夏楚不见了,如今的夏楚被重度抑郁困扰,几天几夜无法入眠,进食变得特别艰难。如果没人管他,他能坐在沙发上,从日出坐到日落,直挺挺地坐很长时间。他控制不住自己,常常无声流泪,且无法与人交流,说一句话都很勉强。出门更加成了难事,很久之后黄悦才知道,那天夏楚觉得自己终于好了一点,想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吃,可是走到半路,抑郁症发,看着来往车辆,他只想其中任何一辆行行好,从自己身上狠狠碾过去。
黄悦想知道这是为什么,然而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否则谁能问得出来。她在心里拿夏楚当病人,她觉得自己对夏楚有责任。对此,夏楚心存感激,状态好一些的时候,他曾认真地感谢过黄悦,并且向她保证,等孩子生出来,自己就会好了。
他好了吗?乐维问。
黄悦看着乐维,良久,深吸一口气,摇头。
夏楚很久之前就有抑郁症。只是他很聪明,很懂得如何让自己显得正常,所以一直没人看出来。我怀疑夏楚藏得久了,大约连自己都骗过了。可是怀孕情绪波动,加剧了抑郁症恶化。也许本来只是轻度抑郁,后来病上加病,最终演变成不可收拾。黄悦道,他很排斥看心理医生,我给他配药,他没有拒绝,却也不太乐意接受。他在我家住了不到一个月,我陪他去产检的时候,医生说胎儿状况不理想,可能会有早产的风险。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早产了。
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不是变性人,他是完完全全的男人,只是有生子的能力。黄悦回忆道。
Sophie的降生令人喜悦,喜悦之外,夏楚完成使命,终于可以放任自己,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了。
Sophie生下来第二个星期,夏楚再次试图自杀。
他站在窗边,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好在黄悦及时发现,生生把他拽了回来。
黄悦狠狠给了夏楚一巴掌。
身为心理医生,我不该这样对自己的病人,可是夏楚,你看看Sophie,她才那么一丁点大,因为早产,现在还住在保温箱里。每个孩子都会哭,唯有她不会。她不是不会,她身体太弱了,根本哭不出来!黄悦扯着夏楚,才不管他是否身体虚弱,根本走不动路,直接把他拖到育婴室外,叫他隔着玻璃窗,好好看看睡在保温箱里的女儿,你是她的父亲,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要是你死了,谁来管你的女儿?你好不容易才生下她,她一出生,就要给你陪葬吗!
夏楚看着窗内,长期的身体虚弱让他双腿无力,难看地半趴在玻璃窗上。育婴室里面有那么多孩子,他努力地向里面看,想看看自己的女儿,可是一个个看过去,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记不住女儿究竟长什么样子。
就是因为她,我才会撑到现在的许久,夏楚脱力地滑坐在地上,活着本来就没什么意思,我也不配活着,可他那么想要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如果知道自己有个女儿,一定会很开心吧我已经做过一次错事,是啊,不能再做第二次了
黄悦不明白夏楚话中的意思,夏楚也只是自言自语,无须她懂。
黄医生,最后,夏楚转过头,脸色惨白,嘴唇却被他自己咬出一抹红,仿佛在跟自己较劲,拜托你,救救我,我得活下去。
治疗持续了整整两年,这两年间,我大概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黄悦道,乐维,冰岛那件事,是夏楚最大的心结所在。之前的种种,夏楚有他的后悔,也有他的自责。工作上,他或许很厉害,面对感情,他却连基本功都没有。你我都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不能理解夏楚,这很正常。夏楚曾对我说过,他长这么大,痛苦的时刻远比快乐多,即便偶有开心事,那份快乐也会转瞬即逝。这种心情,后来我学了心理学,接触了许多病人后,可以用理性判断,却无法感同身受。要求当时的你去理解,实在强人所难。
可是夏楚也对我说过,就算他过去的人生那么苦,他也曾尝过一点甜。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第一次体会到只是想到某个人就会微笑的滋味。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你,但是,只要一想到今后的人生里有你,他就满足得可以用一切交换。黄悦轻声道,夏楚心中曾惦记过别人,可是自你们相识以后,他的快乐是因为你,难过也是因为你。
茶凉了,黄悦抿了一口,凉茶别有一番滋味。对面,乐维沉思良久,淡淡开口。
黄医生,你根本不是来早了,而是知道我在,故意提前来了吧?
这些事我不说,夏楚是永远不会告诉你的。作为夏楚的朋友,我忍不住多嘴,还望你别嫌我多事。黄悦浅笑,我真心地盼望你们好好生活,日日开心。
乐维微笑,手掌摩挲身边的柔软抱枕。
那是暖黄色的,与整个房子的温暖装潢,夏楚日常开的那辆车,还有Sophie最喜欢的□□熊发卡,属于同一份隐秘的相思。
第二天下午,夏楚与Sophie一起送乐维去机场。
回国的飞机,同胞许多,乐维不能再大剌剌到处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