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三次
他足足呼吸了十次,才能再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
他推开车门,踉跄着下了车。
脚像灌了铅似的,走也走不动,好久才走进酒店大门。
忽然,他听到夏楚在身后叫:乐维!
乐维立刻回过身,期待地看着夏楚:什么?
夏楚降下一侧车窗,指了指被他落在后座的那束玫瑰。
你忘了把花带上。
乐维拉开后座车门,单手把花抱了出来。玫瑰落了几瓣在车座上,他也小心地捡干净了。
对不起啊。乐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夏楚摇摇头,开车走了。
乐维抱着满怀的玫瑰,呆呆地站在大门口。
夜风冰凉,冬天要来了。
冬天哪里来的玫瑰呢。到明天,这些玫瑰就会谢了。
哟,乐维。不远处,道具组的老孟他们刚好收工回来,乐呵呵地跟乐维打招呼,怎么抱着花站在这儿?花没送出去?
他们走到近前,仍旧笑盈盈地打趣:怎么这个表情?跟夏制片吵架了?
夏楚没有给乐维拒绝的理由。
甚至不关心乐维为什么喜欢自己。
因为他不喜欢乐维,自然也没必要在意乐维的所思所想。
乐维抱紧玫瑰,眼睛里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想要夺眶而出。
下一秒,他却笑开了。
没,他笑着说,没吵架。
我只是
失恋了。
第15章
第二天,剧组蔓延着低气压。
导演跟制片人吵架了,这事挺严重。但两位都是有专业素养的人,闹别扭了也不耽误工作,日常交流是没有了,工作交流还是不受影响的,所以剧组上下慌乱了一上午后,就基本恢复了情绪稳定,下午已经可以照常聊天八卦喝奶茶,摄像吼灯光,灯光喊美术,美术一个劲嚷道具组在哪儿呢?布景!布景啊!。
听说年轻点的时候,韩松跟夏楚经常意见不合,如今年岁渐长,棱角越发圆滑,这才好了不少。副导演是跟着韩松混了七八年的老人,记忆里上一次两人吵架还是六年前。妆发组美术组加剧务一堆小姑娘围着他八卦,闪着星星眼叫他回忆两人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副导演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苦笑:真想不起来了。夏制片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原因呢,就连他俩吵架这事,我还是从韩导那儿知道的。换了夏制片你信不信他杀了人都没人看得出来?
没人知道原因,自然也没人去劝。要是程谨老师还在,他德高望重,兴许两人都能卖他个面子,偏偏程老师还杀青回去了,剧组上下束手无策,只好就这么搁着。反正副导演说了,两人总会和好的,十几年情分,谁割舍得下呢?
于是剧组拍摄正常进行,转眼,许多天过去。
夏楚被韩松堵在休息室。
数天前,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夏楚咄咄逼人,韩松出口伤人,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数天后,韩松抱着双臂,沉默地望了夏楚半晌,长叹一声: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梦盈,要不我跟她就
你想跟她结婚吗?夏楚打断韩松。
韩松愣了一下,放下双手,抄进口袋:啊,嗯。本来是有这个想法
他停下来,以为夏楚还会说什么,夏楚却迟迟没有说话。
他只能尴尬地继续:你知道,我妈催得急。之前不是还给你打过电话,让你帮我留意吗?我爸去世后,她身体也不好,一直念叨着想闭眼前看我成个家。而且梦盈确实很好。脾气好,性格也开朗。她跟我妈虽然还没正式见面,但通过几次电话,我妈很喜欢她。梦盈自己也说,比起事业,更在乎家庭,结婚以后想减少工作,多陪陪家人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夏楚问。
我们打算先公开,结婚什么的半年后或者一年后吧。韩松老实答道。
已经连这种事都商量过了吗?
夏楚忽然一笑:好,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韩松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跟她结婚以后,你就不会再活得这么累,心里话也有人说了,是吗?夏楚问。
韩松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夏楚笑着走过来,好兄弟似的拍了拍韩松的肩膀,作为朋友,我该为你高兴才是。
你支持我们?韩松还是不太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夏楚点头微笑:对。
太好了。韩松真的松了一大口气,原本紧张微耸的肩膀也放松下来,我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梦盈,这几天她也一直担心呢。
韩松高兴得直搓手,嘴角一直咧到耳朵边:哎,说实话,要是你不同意,我这婚结得也真是没什么意思。不过现在好了,皆大欢喜。说实话,不光我,梦盈也吓着了,她说都不敢看你,更不敢跟你说话,还说怕我
韩松喋喋不休,人要是骤然放松压力,大多会有那么一小会儿失控。夏楚始终微笑,既不打断,也不插嘴。
末了,韩松道:我的个人问题解决了,你也抓点紧。夏楚,别老单着,找个人做伴挺好的。
再说吧。夏楚敷衍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催着他走,去吃饭吧,我饿了。
获得夏楚认可后,韩松也不再掩饰自己跟秦梦盈的关系。剧组的注意力从导演跟制片吵架,果断转移到导演是否跟女演员恋爱上,一时间传言甚嚣尘上,甚至不少人言之凿凿宣称,自己亲眼看到导演在回酒店的路上牵了秦梦盈的手。
而所有的传闻,都在全剧组杀青这天被正式证实。
杀青当天,韩松抓着秦梦盈的手,正式承认自己跟秦梦盈正在交往中。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全剧组爆发出雷鸣般的起哄。
韩松也很懂大家要什么,杀青宴直接在下榻的酒店办,大家不醉不归,他牵着秦梦盈的手挨桌敬酒,杀青宴办得跟婚宴似的。
其他人也彻底放松,偌大一个宴会大厅,喧闹得像节日庆典。总摄像搂着文学总监说老哥我打小就佩服你们这些文化人;场务姑娘跟替身小胡眉来眼去;司机班排着队到处敬酒;投资方也来人了,可他不太能喝,众人灌了两轮他就趴了,却不肯走,歪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喊我没醉!我还能再喝三杯!
乐维这边同游冬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到夏楚旁边终于没人了,于是在杯中斟满酒,深呼吸,走了过去。
夏楚是今晚的重点敬酒对象,他身边来来往往总是有人。乐维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走到夏楚面前叫了声:夏制片。
再像以前那样直呼夏楚的名字已经不合适了。
毕竟没做成情人,也算不得好友,只有工作关系的话,也只能像别人那样喊他一声夏制片。
带着尊重,客气,还有疏离。
乐维人生中第一次打鸡血似的陷入爱情,又第一次痛彻心扉地失恋。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凝在这杯酒里,举杯笑道:夏制片,我来敬您一杯。谢谢您这段日子以来的
没等他说完,夏楚举杯与他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之干脆叫乐维直接愣了。
夏乐维磕磕巴巴地说,我这杯酒是想
夏楚又没等他说完,低头给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我知道。夏楚说,都在酒里。
他低头要倒第三杯,乐维伸手拦住了他。
你喝太多了。乐维担忧地看着夏楚,夏楚脸颊通红,一杯一杯之干脆,不像在喝酒,倒像在喝水。
夏楚却不以为意,甩开乐维的手,又喝了第三杯。
乐维再迟钝都瞧出不对劲了,夏楚这是想把自己喝醉的节奏啊。
他抓住夏楚的手腕,想叫夏楚把杯子放下,夏楚不肯,手上反抗,一时间失了平衡,晃了两下,差点摔倒,扶着桌子才好不容易站稳。
他向来冷静自持,酒桌上也克制得体。前阵子程谨的杀青宴上,他喝成那样尚且要把众人安排妥当才肯醉,今天这是怎么了?
夏楚,你没事吧?乐维问。
我没事。夏楚深呼吸,冷冷地问,你还要敬我酒吗?
乐维摇摇头。
那就回去吧。夏楚说,我不用你操心。
第16章
大伙来之前商量过,今晚杀青宴要好好灌倒几个人。他们拟了名单,韩导和秦梦盈这对新人是必须灌倒的;美术总监醉了以后会踮着脚跳芭蕾,也是重点灌酒对象;他们甚至想看看乐维到底酒量如何,可杀青宴后半场,乐维不见了。
电梯里,乐维一手扶着夏楚,一手按电梯。
夏楚表现反常,乐维也没了吃喝的心思。哪怕别人跟他说话,他的眼光也总是飘到夏楚身上。夏楚来者不拒,谁敬他酒,他都一饮而尽。如此又过了一会儿,他已然眼神迷离,脚步踉跄。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醉了,最后一丝理智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失态,所以一个人悄悄地走出了大厅。
乐维立刻跟了上去。
夏楚一出大厅就跌坐在地上,乐维跟出去时,他正扶着墙,努力想站起来。乐维过去扶他,他挥着胳膊拒绝。乐维把他的反抗强行按下去,吓唬他:别闹,不想出丑的话就乖一点,我送你回房间!
要是夏楚意识清醒,吓唬他这招根本没用,这会儿却奏效了。
乐维便扶着他往前走。
几步路的距离,等两人进了电梯,夏楚已经神志不清了。
夏楚的房间在楼层中间,是个挺大的套间。乐维把夏楚扶进房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醒醒,夏楚,我们到了。
夏楚却不说话,头软软地垂下去,身子仍旧偎在乐维怀里。
乐维照顾过他一回,知道这人一醉就像菟丝子似的,缠着就不肯放手。他把夏楚扶到床边,叫夏楚躺下。夏楚却不肯躺,偏要坐在床上。乐维无奈,双手扶着他的肩,弯腰凑近,想要哄他。可夏楚抬起头,黑亮的眸子蕴起水雾,一如初见般令人心动。
乐维触电般缩回手,逃似的进了卫生间。
他心乱如麻,本想拧条毛巾给夏楚擦擦脸,可直到走回夏楚眼前都没意识到,浸湿毛巾的是凉水,这毛巾是冷的。他用这冷毛巾一碰夏楚的脸,夏楚便缩了一下,乐维这才反应过来,冷毛巾攥在手中,又是自责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
于是换了条温毛巾,又来给夏楚擦脸。
夏楚有着非常好看的一张脸,脸部的轮廓也是精致而清晰的。美人在骨不在皮,他皮相好,骨相亦难得。乐维蹲在他面前,昏暗床头灯投下一束光亮,夏楚的面容半边在光里,半边在暗处,竟莫名有些哀戚。
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乐维小声地,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夏楚自然是不会回答的,温毛巾蹭在脸上舒服极了,他下意识凑上去,小幅度地磨蹭。乐维觉得他乖得像个孩子,而不是平时那个冷着脸,不爱说话不爱笑,让人觉得高冷的,也无所不能的夏制片。
无所不能的夏制片啊,你这么急着喝醉是为了什么呢?毛巾冷了,乐维丢在一旁,忍不住用指尖轻点夏楚的鼻头,杀青宴还等你善后,偌大个剧组还等你安置,你自顾自地醉了,不打算管他们了?
乐维的指尖戳在夏楚鼻子上,叹气:还是说,你也终于觉得累了,想拿酒醉当借口,彻底放纵自己一回?
夏楚还是不答,鼻尖抵住他手指,抵成一个滑稽的猪鼻子。
乐维忍不住要笑,可是在笑容凝结之前,他清清嗓子,强压下笑意,起身想换块毛巾。
夏楚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仿佛不肯他走。
他抓得这么紧,乐维不由叫道:夏楚?
夏楚幽幽应了一声,眼睛微合,睫毛颤抖,许久,呢喃道:杀青了
是啊,杀青了。乐维单膝跪地,仰头望他,杀青不好吗?
结束了夏楚把他的五指拢在掌心,很依恋的姿态。
他在难过,可乐维不知他在难过什么。他磨蹭着乐维的掌心,像缺少关怀的人努力汲取一点在意,乐维忍不住问他:夏楚,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夏楚却只是这么说,我很好。
酒精让他释放了自己的脆弱,嘴上却还在逞强。乐维心里疼痛又酸楚,忍不住想摸摸夏楚的脸。可是距离脸颊只有咫尺之遥时,走廊传来奔跑和打闹声,伴着剧组人的嬉笑,一瞬间将他的理智唤回。
不,这是错的。
他不该碰他,更不该试图安慰他,就连留在这里都不应该。
若是问心无愧,自然不必避嫌,可如今,他问心有愧。
不管夏楚肯不肯放,乐维强行抽回手。
我走了,夏楚。他用一种同事间才有的口吻嘱咐,你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酒就没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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