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念着弟弟,也不去跟那几个认错人的弟子多费口舌解释,径自越过众人往里走。申无梦紧随其后,那几个弟子只当这绮丽男子是门主的朋友,自然不加阻拦,恭敬地让道。
两人未近藏剑阁,葛山风和束山雷得了弟子禀报,已匆匆迎将上来,刚要开口叫门主,苏未名抢先道:「我是未名,两位不必多礼。门主他还没回来吗?」
葛束两人愣了下,还是客气地向他行了一礼,眼带隐忧道:「原来是大公子,门主那天走后,至今未归,我们都有些担心,只怕门主遭了师祭神的暗算。大公子你看,是否派几名机灵点的弟子出外打听下消息?」
「不用。」申无梦突然抢在苏未名之前淡然道:「祭神峰不是那么容易上得去的,就别让小筑子弟去送死了,我去就行。」
「敢问这位是……」束山雷狐疑地打量起这口气奇大的男人。
苏未名暗忖要是据实相告,肯定又要解释上半天,便含糊道:「这位申兄,是我和幕遮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他说得没错,门主的下落,就由我和申兄去打探,你们只管驻守小筑。」忽然想到一路进小筑都没看见关山雨,「对了,关总管呢?」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见葛束两人面露悲戚,不觉诧异地道:「出了什么事?」
束山雷语带哽咽,黯然道:「关师兄他如今命在旦夕,只怕、只怕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束师弟,别乱说!关师弟他吉人天相,又服食过千年血灵芝,体质好过常人,总能度过此关。」葛山雷话虽如此,眼窝却也不禁隐隐发了红。
苏未名更是惊讶,追问之下,才知道那天他走后,关山雨回到屋内,不知何故竟拔剑自戕,幸亏徒弟何放欢及时赶到,找来崔大夫全力施救,灌下无数丹药,总算是拖住了关山雨一口气。但因为伤及心口,关山雨迄今仍在鬼门关边徘徊,伤情随时都有可能恶化。
苏未名除了弟弟幕遮,对小筑其它人均十分生疏,更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听闻这噩耗,也只是错愕居多。不过当着葛束两人的面,不得不说了几句安慰话才回藏剑阁。
他取了些银两,几身换洗衣物,打好个包裹后,回头对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申无梦道:「事不宜迟,连夜就上路罢。」
申无梦移目,看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没做声。听到苏未名又催促了一遍,他才摇了摇头,道:「你白天还在咳嗽,内伤并未完全痊愈,还是留在小筑继续调养吧,我一个人去祭神峰找幕遮即可。」
苏未名忍不住反唇相讥:「那天又是谁说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非把我从独活山庄里拖出来?你不让我一起去,不就是嫌我碍眼,怕我从中作梗,坏你的好事么?」
看见申无梦张口欲言,他一摆手,截道:「你不用多说了,我是肯定要去的。你不乐意,就别跟着我,你我各走各路。」
「你──」申无梦听着刺耳,不由得面色一沈。
苏未名不给男人发作的机会兀自说个不停,声音渐低,竟带了些微苦涩。「论武功,我确实不如你,这辈子都未必是你的对手。可幕遮是我的亲弟弟,我不会让他受任何人伤害。」
他的一生,已经毁在默林中,绝不能眼看着弟弟步上他的后尘。
申无梦当然听得懂苏未名的弦外之音,他也知道苏未名爱弟心切,必将千方百计阻扰他和幕遮,正想反驳,却听脚步声响,苏未名已自顾自拎着包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出了房。
真是固执!申无梦略觉头疼地轻叹了口气,举步跟上。
两声马嘶划破夜色,骏马扬蹄,冲出了断剑小筑。
一座青竹凉亭,三两扁舟。绵密细雨随风斜飞,将连城江畔的古渡口收进了烟水迷蒙的画卷中。
苏未名轻收缰绳,在渡口边勒停了坐骑。下马抖了抖风衣上的雨珠,朝正在凉亭里歇脚的几个艄公走去。
申无梦也跟着下了马。被湿气染得更黑亮的眉毛微皱着,心情与这已经连续多日的雨天一样阴霾晦暗。只因这一路上,苏未名只管埋头赶路,除非必要,几乎与他毫无交谈。
这原本是他希冀的局面,可当真疏远至此,申无梦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茫然若失。怅惘之余,也只有盼着尽快抵挡祭神峰,等见到苏幕遮,他心中所有不该有的烦恼自当烟消云散……
「什么,祭神峰?公子你说的就是以前的拜月峰吧?不去不去,那地方多年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当时江水都给染红了,现在还住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谁敢靠近啊?」
「就是,我们平时就算万不得以要经过那儿,也都是绕着大圈过。公子你要去那里干什么?还是赶快走吧!」
几个艄公的嗓门大了起来,申无梦留神一听,这几人七嘴八舌的,都在劝苏未名别往祭神峰去。
苏未名本想雇船前往,艄公不愿去,他也不能强求,当下取出两锭纹银,向那几人买船只。
两大锭银两,足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开支。那几个艄公无不心动,商量一阵,又多要了十两银,将条最小最旧的船卖了给他。
苏未名懒得费神与这些市井小民计较,索性再给了卖船之人一些银两,请那人代为照看两匹骏马,自己与申无梦上了小船,起帆、把舵。船只平稳地离了渡口,滑向江心。
申无梦见他驾船极是熟练,颇感意外。「你居然会摇船。」
苏未名扶着舵,只望着江面上的朦胧雨幕出神,似乎根本没听到申无梦的话。
申无梦等了片刻也不闻回应,自觉无趣,不再开口,钻进船舱打坐养神,渐入物我两忘的境地。
春风错?下
作 者: 尘印
出版社: 鲜欢文化
I S B N #: 9789863032601
出版日期: 2012/5/4
封底文案:
原来若干年前,曾经有个人,一眼间,
为他苏未名怦然心动过,
但岁岁年年,那双眼注视着的,始终不是他……
而不知何时开始,苏未名已闯入了申无梦的心,
他彷徨过、更试图斩断这不该有的妄念,
却放不了这满心伤痛的小家伙,
廿年的盼望,与胸口悄升的怜意互相拉扯,
然而当旧日的仇敌找上门,
当苏未名陷入前所未有的险境,
那一刻,他自私地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失去他……
封底文字:
苏未名手里的汤碗掉在船板上,碎成了好几片。他却恍若未觉,只直勾勾地盯着申无梦。
他嘴唇颤栗着,心底若有什么在胡乱翻腾着想要喷薄而出,可喉咙痉挛抽痛,吐不出半个字,惟有看申无梦还沉浸在昔日回忆里,温柔低笑。
「那兴许就是所谓的缘分,我只见了幕遮那一面,回天一教后竟然对他念念不忘。之后每年都会去小筑,看他练剑、看他长大成人……」
苏未名的容颜,在烟水间惨澹一片,心亦随着申无梦的倾诉一点点地下沉。想要大声呐喊,想要告诉申无梦,他初次见到的那个,并非幕遮……然而又有何用?
第十一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食物香味逐渐飘进舱内,申无梦倒被勾起了些许饥饿,循着香味走出船舱。
细雨已停,青空透澈,竟还透出几缕阳光,一弯淡淡的巨大七彩虹桥横跨江上,在水面投下光怪陆离的倒影。
苏未名正在船头忙碌,身前泥炉上架了口铁镬,一大锅鱼汤已煮沸。看见申无梦走近,他盛了一碗放在船板上,又替自己舀了一碗,慢慢吃着。
申无梦坐下吃了两口,汤水鲜美,鱼肉更是滑嫩无比,忍不住对苏未名越发刮目相看起来,本以为这小家伙除了好色贪杯,也跟幕遮一样只知练剑,想不到竟然有这么一手好厨艺。「你还会下厨?」
话出口,就有些懊悔,自忖又会被苏未名不理不睬地冷落在旁,却听苏未名淡然道:「这些又不是什么难事,我自小在乡间长大,农忙时也要帮着收养我的人家做些杂活,下田打谷,下个厨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语气平静,申无梦听着却觉胸口微酸。对于苏未名的身世,他也就是那天听苏幕遮提了一句,始终不解苏庭轩当年为何要将长子送去乡间交由他人抚养。想问,见苏未名端了汤碗正对着天水一线的远处发愣,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悒,他便将心头的冲动按
下了头。
被生父遗弃在外,无论如何都是苏未名难以释怀的隐痛罢,他何必再去揭开苏未名心底的旧疮疤。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默默喝着鱼汤。
江风劲,吹得船帆啪啪地响。日近正午,江面上烟波浩渺,水鸟掠飞,大大小小的过往船只也逐渐多了起来。撒网捕鱼,煞是热闹。
数十头野鸭成群结队从船舷边游过,见了人也不惊惧,兀自左顾右盼,还时不时把脑袋扎进水里吃食,又或低头啄毛梳理。
申无梦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多年前初次邂逅男童的那一天。明明是一池鸳鸯,男童却冲着它们直叫鸭子。鸳鸯纷纷游离,男童撅起了小嘴,负气又委屈,叫他忍俊不禁……
「呵呵……」前尘旧事,蓦然间纷沓而至,男童一颦一笑,鲜活宛如昨日。他不自知地轻笑出声。
「幕遮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老成。我第一次在小筑后院的池塘边见到他时,他还只有六七岁。他那时大概刚受了欺负,眼睛都红着,又笨笨的,居然不认识塘里的鸳鸯,把它们当成了鸭子,呵,我当时就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呢?……」
回忆令申无梦的眉目都出奇地温柔起来,一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倏忽响起,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
苏未名手里的汤碗掉在船板上,碎成了好几片。鱼汤溅上他的手,很烫,他却罔若未觉,只直勾勾地盯着申无梦。
「……你怎么了?……」申无梦被苏未名看得有些尴尬,清咳一声转过了头,道:「你可别误会我是那些专爱狎玩幼童的淫邪之徒,我对小孩子从来没兴趣,就是对你弟弟幕遮合了眼缘。」
想到男童那时的诸般表情,微笑就如涟漪,在他嘴角缓慢扩散。「说来你也许不相信,那天我去断剑小筑,原本是为了杀关山雨替我神教莫护法出气。那时我还在想着,倘若你爹出来碍手碍脚,我就连他也一起除掉,可没想到先遇着了你弟弟幕遮,也让我改变了
心意,没有动手。」
苏未名嘴唇颤栗着,心底若有什么在胡乱翻腾着想要喷薄而出,可喉咙痉挛抽痛,吐不出半个字,惟有看申无梦还沈浸在昔日回忆里,温柔低笑:「那兴许就是所谓的缘分,我只见了幕遮那一面,回天一教后竟然对他念念不忘。之后每年都会去小筑,看他练剑、
看他学琴、看他沈思、看他长大成人……」
申无梦回头,凝视苏未名,正色道:「这二十年,我都等了下来。你如今,还认为我对幕遮只是一时兴起么?」见苏未名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他轻叹:「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向你乞怜,只是要告诉你,随你将来如何百般阻扰,我都不会放开幕遮。」
苏未名的容颜,在烟水间惨淡一片,心亦随着申无梦的倾诉一点点地下沈。想要大声呐喊,想要告诉申无梦,他初次见到的那个,并非幕遮……然而又有何用?
即便申无梦知道了他才是当年池塘边的那个笨孩子,难道就会改变心意对幕遮放手么?岁岁年年,男人双眼注视着的,痴痴守候着的,只是他的弟弟幕遮。
初相见那一眼,与藏剑阁那一夜,于申无梦而言,无非都是一场错罢了……
「呵……」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从干涩的喉间挤出一笑,不再看申无梦,低头收拾起破碎的汤碗残片。
今天的未名,似乎有点安静过了头……申无梦蹙眉不语,等着苏未名为弟弟与他争论,可苏未名收拾完毕后便去了船尾,始终都没有再出声。
碗里原本鲜美的鱼汤蓦然变得没了滋味,他搁下碗,理智明明告诫自己别回头,目光却违背了意愿回望船尾,想寻找那个寂寥如江水的天青色身影。
中间的船舱,隔断了他的视线。
他和苏未名,分坐船头船尾,虽是同船渡,却如相隔千山万水般遥远。
夜幕洒落江面时,停了大半天的雨水又开始下。起初尚是零星几点,渐渐地越下越大。江上渔火均在风雨中暗淡飘摇,如点点微弱萤光。
申无梦和衣躺在船舱内,听着黄豆大的雨点不断打在船舱油布顶上劈啪作响,毫无睡意。
一点油灯,照亮了空荡荡的四周,只得他一人。
想到飘雨后他叫苏未名进舱躲雨休息,苏未名却不理他,仍坐在船尾纹丝不动,申无梦不禁又深深叹了口气,继而苦笑。
白天他那番话,肯定让苏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