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了很久，叶晓枫才说，“我没有怕过，但也……但也不怎么想去回顾。”
“可你从未忘记，不是吗？”风策一语道破。
“是的，忘不了……”叶晓枫脸埋在风策胸口，声音闷闷的，“风策，你有忘不了的事吗？过去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自然会有。”风策下巴搁在叶晓枫发心，轻轻磨蹭，“自然会有，过去……”他平心静气想了想，“但无论如何，过去就是过去了，是已经走过而必须舍去……不，也未必，但至少不能被牵绊住。”
说着他松开手，揉了揉叶晓枫脑袋，“不用担心，若是受不了，就告诉我，我来接你。”
叶晓枫摇了摇头，忍不住逗他，“你知道怎么来吗？”
“叫阿连开车来，你可以把地址告诉我。”
叶晓枫失笑，“你这叫什么来着？知什么用的？”
“知人善用。”
叶晓枫摇头，“阿连要被你气死了。”
风策见他终于笑了，心下不由松了口气，两人继续朝酒店方向走去。
然后，风策听见叶晓枫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很低，很舒缓，像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可却又为了这个故事痛苦了那么多年。
“他死的时候……我，我记不清了，大概二十二？还是二十三？”
由于顾言的一时兴起，打小起就黏在一块儿的两个人终于各奔东西。
“他说要当明星，我就陪着他去考了，没想到他真的考上了……我也想考去首都，可是当时考分差了几分，没成功。”
“不能重考？”风策不太清楚这里的考试规则。
“我有考虑过复读，再考去陪他……”他话说到这里，叶晓枫突然沉默了一下，“可我怕再等一年，我和他距离就会更远。”
比起时间，空间的分隔更容易将人与人之间的牵连断开，十几年来的情谊已经深入骨髓，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办法接受身边没有了顾言。
“我答应过他，给他当助理……所以大学毕业后，我放弃了工作，直接去找他。”
风策点头，的确像是叶晓枫会做出来的事，这个人注重承诺，且言出必行。
“所以你就做了他的助理？”风策问。
叶晓枫叹了口气，“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助理也属于经纪人这一行，要去考，还要经过公司面试和培训……”
于是他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有资格去往顾言的身边，可那时顾言已经出道，公司已经给顾言安排了一个很有经验的助理，所以叶晓枫跟就被安排给已经出道两年却都没有太红的徐甄。
“说实话，徐甄教我挺多的，也没嫌我一个新人什么都不懂……”
叶晓枫想起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忽然觉得，原来时间已经真多的过去那么久了。
“当时每一天都……”想着想着，叶晓枫忍俊不禁，“徐甄人不错，我当时犯了好些个低级错误，他从来都没说我，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他也不怎么摆架子……不过后来我知道了，原来不是徐甄脾气多好多有耐心，而是顾言早就和他打过了招呼。”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徐甄有次喝多了说溜了嘴，说顾言用十首歌交换他不许为难自己，而且如果歌红了，还必须把自己当大爷一样伺候时……自己是什么感受。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可徐甄信守诺言，对叶晓枫非常好，不像其他艺人与助理之间的关系，徐甄把叶晓枫放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到最后甚至处成了不错的朋友。
风策静静地听，不发一言。
“风策，你知道写一首歌，一首好听的歌……有多难吗？”
叶晓枫亲眼见过顾言写歌时的样子，不吃不喝，甚至连觉也不睡，把自己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徐甄出道两三年都没有大红，结果就是顾言这几首歌，令他爆红……他把能让自己红遍天的东西就这么，就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送人了。”
就因为想让自己过的更好，路能走得更顺，不被刁难不受委屈……有个傻瓜把成功的契机，拱手相送，无怨无悔。
“他说，他会等我的。”
叶晓枫停下了脚步，刺骨的寒风刮得衣服咧咧翻响。
他忍不住抬起头，漫天黑色铺开在眼前。
“可是他没有。”
风策心中一痛，想说些什么，甚至做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忍下了。
“我好不容易熬过了这点时间，好不容易兑现了我说过的话……”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时间和空间都没能切断的感情，却惊动死亡来亲自动手。
风策终于问出了口。
“你很倾心他。”
叶晓枫这次沉默了更久，久到风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但叶晓枫却转过了身来。
“如果喜欢能够控制，可以决定，那么我一定选择喜欢他……”
什么都不用再说下去了，风策已经全部明白了。
因为喜欢，因为倾心，是不能控制的，不可以决定、更不能任由自己选择的。
风策这才明白，也许正因这一切注定了叶晓枫的不能回应，才令得他在顾言死后多年都无法释怀。
他甚至把喜欢当作赎罪，如果一切重来，叶晓枫一定甘愿赎罪。
“所以你知道吗？风策……”叶晓枫嘴边挂着一丝微笑，很淡，目光却极深，风策从那对清澈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觉得你就像奇迹一样……”
就像奇迹一样，出现在他的生命……叶晓枫本来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连那么好的一个人都喜欢不了，那么好的一个人都挽留不住，根本就不配谈什么喜欢。
他握住风策的手，握得极其用力。
“我真的很喜欢你，风策。”
喜欢是你此时此刻，陪我站在这里。
第一百零四章 叶晓枫3［加更］
风策活了二十三年未曾尝过感动是什么滋味，但眼下却被叶晓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深深打动了。
正如风策所想，叶晓枫的的确确陷在那些过去自责自怨，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够理智地分清所有的情感，哪怕已经事隔多年，叶晓枫还是说，如果回到过去，他一定尝试喜欢那个人。
但谁都清楚，时间无法倒流，往事难再回头，再好的愿望终究也只是愿望了。
可叶晓枫却能在回顾这一切的同时，还能对自己说，说他喜欢自己。
这一句喜欢，意味着，他始终分得清自己的心，分得清感情。
“我知道。”风策叹息，“你不必顾虑我。”
叶晓枫摇头，“这怎么可以呢？”
相爱的人其实最怕对方有所保留，他不愿意做那个有所保留的人，就如同那一天，风策选择将所有的秘密摊开在自己面前，那么礼尚往来，叶晓枫也希望他们之间的交往，是建立在坦诚相待上的。
“我，我可能不是一个会猜人心思的人，有时候甚至连你说的那些话都听不懂，要网上去查，才能大概知道你在说什么……所以如果你有疑问，尽管来问我，我保证，从现在开始，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而他极其严肃的表情着实逗笑了风策，风策转过头去清咳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说过，我一直相信你。”
叶晓枫听后如释重负。
其实一直到刚刚，他都有点担心，甚至有点怕。
他怕白天那一幕会让风策有所顾虑，也怕自己前面提及的过去令风策为难，但显然是自己多想了，风策的胸襟远比他想得还要宽大，并不执着于那些过去，反而宽慰他，要着眼将来。
“那后来呢？”风策问。
叶晓枫不再倒退，开始跟风策并排着走，“什么后来？”
“他过世之后，你是怎么过的？”
“我？”叶晓枫努力回忆，“记不清了……总之，不太好，每天抽烟喝酒，什么都不想做……”
他看着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一晃一晃，偶尔碰触，宛如相溶。
“有一阵子，特别的恨自己，觉得是我拖累了他，他这么优秀的一个人，那几首歌如果他自己唱，放到今天，已经是影视歌三栖明星了。”
“可是恨着恨着，又觉得其实最该恨的还是他……”叶晓枫用力抿唇，抿到唇线发白，才说，“恨他好好的大学不念，好好的班不上，非要去学人家当什么艺人，做什么明星……结果连命都搞没了……”
叶晓枫双眼有些空洞，“有段时间，就这么恨过来了……”
风策皱眉，“所以？”
“所以最后我离开了徐甄，离开了他们那个圈子，找了我小姨，让她引荐我进YLF。”
“其实，你可以不做助理，重新开始人生。”
风策不太理解叶晓枫的做法。
既然顾言死了，那么令叶晓枫继续干这一行的条件也不存在了，风策觉得如果换成自己，一定不会再做什么助理。
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才算真正告别了过去。
但他忘了叶晓枫根本没有告别过去，甚至不愿意告别。
叶晓枫走不动了，酒气彻底上身，甚至开始上头，冷风一灌就有点晕乎乎了。
于是他蹲到了地上。
“我是可以选别的路，而且能选的路真是太多了……”
当时徐甄就介绍他去做幕后，或者去公司做一名文职，甚至去世纪星瑞的分公司搞推广……可叶晓枫都拒绝了。
“这是我答应他的，也是我欠他的，就算他不在了，叶晓枫不能给顾言当助理了，但是我说的话还在，还算数，我一辈子都当助理……”
“即使这个行业令你思念他？”风策问。
“是。”
“即使要低三下四逆来顺受？”风策开始心疼。
叶晓枫无所谓地笑笑，“那算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即使最后被方雁冉出卖，被人施虐？”风策想起方雁冉对叶晓枫做过的，突然有些愤怒，“即便不久过后被告知要做我的助理？”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却还是一步一步，朝着既定的方向往下走去。
这一刻风策不知道到底是该谢谢那个顾言将叶晓枫带到身边，还是谢谢叶晓枫如自虐一样来到自己身边。
“是的。”叶晓枫蹲在风策跟前，一手撑着头，看着地上，显得那样寂寞而孤单。
风策长叹一声。
直到今日此刻，风策才算彻底明白了，从见到叶晓枫一开始就盘亘在他心中的疑问。
正如他曾经奇怪，以叶晓枫的外表，工作能力，在这个时代明明应该有很多工作可以供他选择，可他却偏偏选择又累又没有自由的助理。
风策【知乎文学】｜zhihuwenxue。Com｜欢迎收藏，免费阅读全文！甚至觉得，其实叶晓枫选择任何职业可能都比他当助理要更好，至少方雁冉那样的惨剧不会发生。
而现在，他懂了，彻彻底底的懂了。
就如同他在背起赵长安尸体那一刹那锁碰触到了赵长宁这个人物的核心。
眼下，风策也碰触到了这个正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的核心。
好比赵长宁的核心是背负，而叶晓枫的核心，却是赎罪。
他用自己的一生来做祭奠，哪怕未来再苦再难，再委屈再孤独，他依旧毫不回头地继续向前……而这段前进的路程太过漫长，漫长到叶晓枫连希望都舍弃了，就这样辗转在一个又一个艺人的身边，做着他曾经想为谁去做可再也没有机会去做的事，体贴入微，关怀不至……
他用他的余生赎一场几乎望不到头的罪。
甚至连罪都谈不上，可他走得那样毫不后悔。
命运何其残忍，在这样一个善良认真的人身上开了一个最恶劣的玩笑；然而命运又何其悲悯，终于在他走得遍体鳞伤时，遇到了自己。
风策蹲下身，把人轻轻抱紧怀里，极低地叹了一句，“傻瓜……”
他忽然有种感觉，其实遇沿遇沿那些冥冥之中，不过就是安排了他与他，见上一面。
第一百零五章 叶晓枫4
风策的拥抱如同久历沙漠的人终于迎来了湖水，而这片湖水太清澈太柔和，那样恰到好处的及时来临，给予叶晓枫重生的希望。
“我也想喜欢他……是喜欢你的那种……”
叶晓枫埋在风策肩颈，声音哑得不像话，“但我很清楚不是，一直都不是，是的他很重要，重要到如果让我为他去死都可以，我也奇怪为什么会不是呢……”
为什么不是呢？
从记事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这么多年了，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久得就跟左手右手一样，失去一只，就要心痛如绞。
他奇怪这么熟悉的相识，这么亲密的过往，这么贴心的关注……怎么它就没有变成顾言想要的感情呢？
“他想要的，我给不了……”
原来这个世上是真的有一些，你无论如何想给，可偏偏就是给不了的东西。
风策抱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