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者是媒介，刮走所有乌烟瘴气，妖魔鬼怪，照出生活最本真的样子。表演不是获得而是奉献。奉献表演者的所有世界，过滤掉鸡零狗碎，血淋淋的留下一颗入世的心。”
风策默默听完，却不置一词，任叶晓枫握着自己的手，可第一次，他觉得那么地冷。
“我不懂……”
长长一段话，该明白的都听得明白，不该明白的，即便听明白了，也不想去明白。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你是在同意吗？你同意……”风策简直难以启齿，“你同意我拍那样一场戏？”可能风策理解叶晓枫是在提醒自己职责所在，然而太过在意叶晓枫的感情令他无法冷静，他不懂为什么叶晓枫会同意。
他一直认为，在拥有相同感情，以及相同付出的情况下，他们所作的决定一定也是相同的……就好比不能忍受由自己带给叶晓枫痛苦，设身处地去想，若要眼睁睁看着叶晓枫与另一人亲吻，自己定然万分痛苦。
他不愿，也不舍得，他甚至想问一句，你怎么忍心。
可也就是在风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叶晓枫终于明白过来了。
叶晓枫明白风策对于演戏，原来并没有真真正正地了解过。《长宁传》会拍得那么顺，现在想想，可能是歪打正着，赵长宁的人物经历在时代背景相似的情况下，风策很容易做出感应，并且迅速反应过来，但《落叶归根》就不行了，落差巨大的背景没办法给风策带来便利，你要一个古人轻易接受现代人对于情爱的开放行径，谈何容易。
甚至可以这么说，这是封建社会对于现代社会注定的不认同，何况风策的身份曾那样高高在上，除了皇帝亲族，可能没有人能让他低头，但是到了这里，一部激情戏，其实都能让风策不得不点头。
他忽然特别心疼风策，心疼这个人在这个时代，原来是那么无能为力，举步维艰。
叶晓枫换了一种方式问，“你觉得江岳庭怎么样？”
江岳庭？
风策不知道叶晓枫提及江岳庭的用意，微微侧开视线，“很好。”那是一个稳重而值得依靠的男人，不可否认，是这个男人用几句话将他带离矛盾，开始接近并认同赵长宁的人物意义。
风策由衷地钦佩并感谢着江岳庭。
叶晓枫假设，“那如果那天你来不及救下他，他会怎么样？”
风策据实以告，“就算不死，怕也是重伤。”
“你知道吗？有很多人吊威亚出过事……”掌心渐渐回温，因愤怒而流失的体温被叶晓枫焐热了回来，“可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他还是要做下去，每个演员都要做下去。”
风策眼帘微动，他知道叶晓枫所要表达的意思了。
“比起性命，一场吻戏或者激情戏，对演员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叶晓枫忽然倾身向前，环臂抱住了风策，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地说，“我是不舒服，很不舒服，我一想到如果你要和别人拍那些场面，就……”
风策一动不动，密长的睫毛几次颤动。
“我可以不做演员。”
这个问题已经盘桓在风策心中许久，只是没有等到合适的机会落实而已，之前他已经表明过想法，演员对他而言，实在是诸多不便，各种束缚，要不是有戏在身，约定在先，风策恨不得立刻退出。
“当不当演员拍不拍戏都可以……”叶晓枫摇头，“可你必须得先拍完《落叶归根》……如果文导最后同意这场激情戏，风策你一定要拍。”
“为什么？”
“因为就象军人服从军令一样，演员可以提出要求，可你一定要服从导演最后的安排。”
“如果我不坚持不拍呢？”
“如果你坚持不拍，那李添成很有可能中途撤资，趁还没有投入更多时，投资方一定会用撤资来威胁。”
叶晓枫混这行这么多年，临拍前或拍摄中途突然撤资的情况遇到过，也看到过，并不少见。
“威胁？”风策冷笑，“可以试试。”
叶晓枫还是摇头，然后把脸埋在风策的肩膀上，声音很沉闷，“我知道你不怕，可是别人会怕，整个剧组的人都会怕……怕这部戏拍不好，拍不完，怕拍的时候出什么万一，一旦有万一，什么都要延后，而延后就是烧钱……风策……”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就擅自决定风策能不能，可不可以，整个拍摄途中，演员的每一次表演，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在刚察觉喜欢风策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打扰风策，他神来就该万众瞩目，不该受自己拖累，而现在更是这样。
叶晓枫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力搂住风策，无声叹息。
“我最喜欢你了风策。”
风策深吸口气，终于，他缓缓伸出手，把叶晓枫整个人用力揽到自己胸前，再倾尽全力地抱住。
“你知道，我不愿意。”
“我知道。”叶晓枫嗓音闷闷的。
“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拒绝。”这是他从初见时就交到叶晓枫手里的权利，无论他们是否相爱，只要叶晓枫一句话，他都会听，都会做。
说到底，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于叶晓枫，他心有怜惜，所以才几次否定，但如果连叶晓枫本人都同意了，风策知道，一切坚持都再没有意义了。
“我知道……”叶晓枫很感动，他一直都明白风策的心意，也知道风策拒绝的根本原因是心疼自己，“所以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什么。”
他希望风策所有的选择都是忠于自己的本心，而不是时时刻刻顾忌着自己，虽然是那么教人满足而又享受。
有一个人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心里怕融了，他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只要你流露出半点难受，他便驻足不前……这难道不是世上最甜蜜的体验吗？
“我怕你难受……”其实别说叶晓枫了，风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做到，要和另一个人拍一场那样想想就匪夷所思的戏码，风策怎么都受不了。
“没关系，一时的，又不是真的……”叶晓枫咬了咬牙，“大不了……我不看就是了。”
风策听罢，竟是哀声一笑，笑声落寞愁苦，既无奈又无助。
“你不看，却要我来演……”说着，风策双臂收紧，一直紧到叶晓枫吃痛倒吸口气，“叶晓枫，你真残忍。”
叶晓枫一直把脸埋着，始终没有抬头。
残忍吗？
也许吧……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因为他相信风策是能够懂他的。
有些人的残忍从来建立在对自己残忍之上，在做出某个决定之前，他已然偿付了更多伤痛与忍耐。
李添成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深夜快十点。
他坐在沙发上给秘书拨去一通电话，“调整一下行程，我要去一趟大理。”
“大理？”秘书顿了顿，立刻猜到李添成的意思，“是见文导吗？”
“对。定一班明天最早的飞机。”
秘书却说，“老板如果是要约见文导，那可以直接去C市。”
“C市？”
“对，文导昨天晚上已经动身坐飞机去了C市，《落叶归根》之后的戏份都在C市取景。”‘’
李添成想了想，“可以，明天去C市。”
“好的。”
秘书正要挂电话，李添成又道，“等等。”
“老板请说。”
“找一下关系，我要知道文岩最近的身体情况，我听说他撑不了多久了，你给我打听一下，我要知道详细情况。”
“好的。”
“另外，风策的背景再替我查一下，我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和楼家有关系，如果可能，最好查一查是不是亲属关系。”
“好的，还有什么安排吗？”
李添成再三思索，确定没有了，“就这样吧。”随即干脆地挂了电话。
风策……
李添成这辈子被当面拒绝的次数很少，一个手掌伸出来也就不到五次，可偏偏每一次都出乎他的意料，越是觉得十拿九稳的事好像越是容易出意外，那个死去的明星试一次，叶晓枫是一次，现在再加一个风策……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非加这场戏不可，但风策的拒绝太过嚣张，完全不给他一点面子，李添成被挑起了兴致，没来由的，就生出一种想要狠狠挫败这种傲气的念头。
第二百十六章 落叶归根冲突4［补更］
二天一大早，《落叶归根》全剧组收整，赶往机场出发去C市，并打算在首都机场拍最后一场戏。
这幕戏原本计划在C市的机场拍摄，但文岩临时调整，决定最后一集，还是让韩昀从首都离开去往美国，这样也更符合逻辑。
？
他与沈小彤在首都相遇，所谓的有始有终，最后的离开，文岩也希望展现在首都。
但这一幕不比初次相见，初次相见，彼此互不相识，没有感情很正常，而这幕戏不同，无论是风策还是陆迟安，以及方雁冉，都有极其丰富的内心戏，需要考验几位主角的演技。
陆迟安根据角色要求，穿了一身正式西装，深黑色的西装干净整洁，暗红的领带偏窄，将陆迟安高大的身躯衬托得更为挺拔，人群里一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而风策却没有穿得那么严谨，由于韩昀这个角色在离开前首都前刚动一次手术，所以眼睛上蒙了一圈白色的纱布，借以挡住光线刺激，只等到了国外检查后进行第二次手术。
眼下风策坐在轮椅上，唐薇跪在轮椅前给风策上妆，叶晓枫递来一把折叠小凳子，让唐薇好坐着不那么累。
由于剧组事先跟机场方面做好了沟通，机场方面也排出安保，把机场第二层大厅圈出一个警界范围，所有镜头就在这里拍，至于沈小彤从一层大厅进入的镜头，只需要之后补一下。可即便如此，警戒范围圈外依旧人山人海，首都机场本来人流量就很大，现在两位大帅哥就这么直面大众，好多人都在用手机拍视频照片传到网络上，有些不赶时间的直接就等在了警戒线外，想看看这电视剧是怎么拍的。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在网络上得知偶像在机场拍片消息后，闻讯赶来的粉丝，总之偌大的机场，这一块就跟沸腾了似的，钟正宁头疼不已，要不是临时决定，否则一定在会跟机场招呼封锁人流，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场面。
副导头疼，后期也头疼，《落叶归根》不同于一般的连续剧制作，它和电影一样，不准备用配音，全部演员统统原对白上阵，而考验一个演员的台词功底，现场收音简直跟照妖镜一样，优缺点一目了然。
索性这一段风策跟沈小彤之间几乎零对白，全靠眼神进行情感交流，但这样也更要体现表演情绪，倒是与陆迟安之间的台词有一点。
“怎么样，要不要跟陆迟安先对一下台词？”叶晓枫站在一边问。
但风策只是摇头。
叶晓枫见状，叹了口气。
打从早上开始，风策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迷，除非必要的回答，其他基本连回答都没有，沉着一张脸，别说是表情了，要不是眼睛还睁着，叶晓枫都要以为他没呼吸了。
很明显，风策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在生气。
他气自己同意他拍那样一场戏，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可叶晓枫也没有办法，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就是那么不得已，而你却必须不得已而为之。风策来自古代，他不了解一部连续剧从剧本创建到最后剧组杀青这整个过程要花费多少人能多少心血，姑且不说风策撂挑子不干所有戏份都要重演，光是演员的重新选择，而选择的这段时间，整个剧组甚至可能面临停工，这都是每一位剧组成员包括叶晓枫在内所不愿看见的。
其实昨天晚上，叶晓枫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他想问风策，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试戏那天，他亲口答应过文岩的。
但这话又有点类似于要挟，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即便可能效果比以情动人还要显著，可叶晓枫终究还是忍了。
两人一站一坐，叶晓枫关注着风策的一举一动，而风策却恍若未觉，整个人陷在一种空茫的状态里无法自拔。
这种空茫之中另藏更多无法掩饰的情绪，但风策依旧强迫自己一一封存，缓缓按压。有理解后的不理解，有明白下的不明白，听上去很矛盾，但却实打实地扎根在风策内心深处。
就好比你其实知道对方所作所想的一切，明知道他承受了比你更多的痛苦，面对更大的风险，你知道他为了你会不间断地忍耐逼迫自己，可你束手无策。
你甚至想把他拖到面前骂上一顿，教训对方根本不用那么傻，不用牺牲这么多，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可对方只是冷静而无奈地把所有现实情况摊在你的面前，告诉你，这些牺牲是必须的，尽管在你眼中是那样不值得。
能怎么办呢？
风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