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水杯里,一缕暗红色渐渐晕开。
两人看着那点血,一时都沉默了下来。‘风雨不兼程’的档期临近。
岑年又在酒店宅了几天。
说不回去,就真的不回去了。一直到真人秀开拍,岑年都没再回新租的那个房子。
他就呆在酒店,炒炒股,好歹赚回来些。
他也不是一直住在一个酒店,之前被傅燃堵着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他住三四天就会换个地方。除此之外,岑年偶尔会回一趟岑家。
岑家这棵参天大树看似坚不可摧。
但是——
其实,上辈子是‘岑家无法战胜’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了,此时来看,它远远没有岑年原本想的那么可怖与强大。
开拍前一天,岑年去了一趟公墓。
墓碑上的女人很年轻,对着镜头笑的灿烂。她生前留下的照片不多,仅有的几张都是在小提琴演奏表演上、被别人拍的。
这章也是一样,她手里拿着小提琴,琴声上刻着一只枯叶蝶花纹。
这把琴,现在正在岑年家里放着。
岑年双手合十,给她上了一炷香。她去世的时候,岑年才两三岁。岑年曾经努力回忆过,女人却从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哪怕只言片语。
“妈,”岑把坟前的枯叶扫开,把花摆正,对她鞠了个躬,“抱歉,这么久了才来看你。”
岑年不记得她,但听照顾他长大的李阿姨说,她还在世时,是很疼爱岑年的。她未婚生下了他,别人都不同意,她却一意孤行,为此放弃了很多东西。
岑年刚生下来的时候闹腾,她生产完身子虚,却也时不时通宵哄他睡、从不让佣人代劳。
墓碑上的女人温柔地微笑着,看向他。
岑年直起身,脚步顿了顿,想走开。
下雨了。
一滴雨珠缀在照片上、女人的眼角,好像她在流泪。
岑年怔了怔,把照片上的雨珠抚开。他轻声说
“我过得很好,很快乐。”
然而,雨越来越大。这场雨来势汹汹,天气阴沉着,周围的人脚步匆匆,带起泥点。
岑年没带伞,也没躲。
墓碑上的女人仍微笑着看他,只是她眼角的水珠越落越多。
岑年沉默。
他缓缓弯下腰,在母亲的墓前,蜷缩成一团。
“对不起,”他低声说,“我在骗你。”
“……”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离开岗位许久的方莉莉终于回归,正开着车在墓园外等。这场大雨来势汹汹,雨停时,阳光铺满了整片天地。
方莉莉远远看着岑年走来。
岑年裤脚挽起来,仍在往下滴水。
“莉莉,”岑年抬起手跟她打了个招呼,笑了笑,“等久了?咱们等会儿——阿嚏。”
岑年揉了揉鼻子,鼻尖有点红。
“年哥,”方莉莉怀疑地看他一眼,“明天就要去‘风雨不兼程’剧组了,你真没事儿吧?”
岑年摆了摆手。
他们是晚上的飞机。
岑年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到酒店又睡了一觉。这次总算是靠着身体素质熬过去了,没有感冒。
‘风雨不兼程’第四季的第一期,地点定在了一个小乡村。
岑年拿到地点的时候,心里也不禁叹了声‘好巧’。
‘风雨不兼程’这一期的地点,是z市县城的小乡村,正是他17岁那年支教过的地方。
这地方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偏僻了些。风景是很好的,和外界交流的偏少,村民从食物到水源全都自给自足。
一共有八个人,大家先在z市的酒店见了个面。
真人秀其实就像个旅游团,大家都穿的简单轻便,在大厅里等着去乡下的车。这时候,摄像机已经开录了——每个人有一个单独的摄像机跟排,从走出酒店房间的那一秒开始录。
岑年揉了揉眼睛,跟摄像机说了声‘嗨。’
他沿着走廊一路走,马上就要拐弯进入大厅时,他的脚步顿了顿。岑年对着镜头比了个‘嘘’,小声说
“别出声,带你们看个好玩儿的。”
这是在跟镜头外的观众交流。
此时,拿着摄像机的大哥也不由自主地感叹,这小孩太有综艺感了。
和镜头互动,竟然一点都没显得尴尬。
行内有一句话,优秀的演员和模特,就是把镜头当成自己的朋友。岑年何止是把镜头当成自己的朋友,简直是把镜头当成了自己的恋人啊!
摄影师大哥都有点想跟这男孩儿来一场甜甜的恋爱了。
岑年在墙角停住,往前探了探头,又缩回来,解释道
“看见那个背对咱们坐着的人了吗?”
镜头恰到好处地移向大厅,有个人背对岑年坐着,穿着得体,身姿挺拔。
岑年笑了笑,低声说
“如果我没猜错,那大概是我的一个朋友。”
在来之前,岑年看了看名单。
上面有一个熟悉的名字——顾娴。
顾娴和他的认识非常戏剧性,他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岑年金融系,顾娴表演系。两人都是滑板社的,在一次比赛中对上了,当时岑年略胜一筹,比赛结束后,顾娴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们的关系与岑年和魏衍又不相同,比起那种哥们儿,岑年和顾娴可能更接近……
岑年无法描述。他跟魏衍不会聊情感问题,但和顾娴却会。之前顾娴暗恋他们系的一个学弟,还是岑年帮着追的。
而且,不像岑年和魏衍的互损,岑年和顾娴日常的称呼是‘宝贝’‘亲爱的’之类的,一开始这么称呼的主要的目的是恶心对方,到后来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厚脸皮,就纷纷麻木了、习惯了也懒得改。
顾娴也是个演员,演技很不错,由于一直没接到好片子,两三年了还没上一线,一直在二三线徘徊。
不过,岑年知道,他也真的仅仅差个机会了。
上辈子岑年二十五岁那年,顾娴拿到某导演的片子,通过这个片子把国内外大奖抱了个遍。
岑年计算了一下距离,屏息。
摄影师也忍不住和他一起紧张了起来。
当那人低下头看手机时,岑年踩着很轻的脚步飘过去,伸手捂住那人的眼睛。
“亲爱的,”他凑在那人耳边低声说,“想我没?”
那人“……”
顾娴“……”
岑年没得到回答,愈发疑惑了“怎么了?哑巴了我的娴?”
那人“…………”娴?!
沙发对面,顾娴放下果汁,僵硬地抬起头,和岑年对视一眼。
空气尴尬到几乎凝滞。
顾娴僵硬地,缓慢地抬起手,对岑年挥了挥
“嗨。”
那一秒钟,一向在各种综艺前游刃有余的岑年,终于表情管理失败了。
他一脸木然地对顾娴说“嗨。”
这手还放在人脸上,不上不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六个明星,六双眼睛,全部集中在了两人身上。
现场与监控室里非常一致地寂静。
导演沉默片刻,问身边的人“这个人,我没记错的话,是傅燃?”
身边的人“……是。”
导演“……”
两人眼神复杂地对视一眼。
前不久还在访谈上公然解绑,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床头吵架床尾合?!
岑年的大脑停止转动了仅仅一秒钟。
他很快放下手,端正地站好,低下头“哥,抱歉,我认错人了。”
傅燃沉默一阵,说“没事。”
听见这声音,岑年僵了僵。
这人是傅燃?傅燃怎么会在这里?
岑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歉疚与笑意褪的一干二净。
他对傅燃点了点头,走到顾娴边上的沙发上坐下。
另一边,导演扶额“完了完了。”
之前傅燃说要当这一期特邀嘉宾时,他们先是惊喜,转过味儿来想了想,又察觉出了不对。
他们的一个常驻嘉宾被对手挖走了,这一时半会儿的确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傅燃愿意暂时顶上,的确是好的。但他们随即想起了传言,想起了访谈的情况。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导演到最后还抱着点侥幸,说不定他们后来就和好了呢?此时看来,似乎没有和好。
也是没想到,岑年这小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直接拂了傅燃的面子,而傅燃还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岑年靠着沙发,和顾娴聊了两句。
“我的天,”顾娴用抱枕挡着两人的脸,小声说,“你就这么不给他面子?”
“他招人烦。”岑年也小声说,“我之前看名单上没有他啊?!”
“临时改的,可能忘记通知你了。”顾娴说。
或者节目组故意不通知,知道两人不和睦,怕岑年知道后反悔了。
岑年面色很不好看。
“他怎么你了?”顾娴疑惑极了,“你之前不是挺喜欢他的么?”
“说来话长。”
“他强那啥你了?!”顾娴猜测。
岑年“……”
他揉了揉太阳穴
“我——”
然而,一道机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这是一个经过处理的声音,响在大厅里
“请八位玩家自我介绍。”
顾娴放下了抱枕,两人一秒进入状态。
‘风雨不兼程’这一档真人秀的形式十分多样化。就拿这一期来说,真人秀的背景是在乡下,除了简单的居住、求生等内容之外,还融入了一个‘狼人杀’游戏的元素。
一共八个玩家,每人有一个表面身份,一个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分为两个狼人、六个好人。
狼人每到夜晚会杀人,而玩家可以在白天收集线索。至于表面身份,则是在这个故事背景下拥有的身份,类似于村民、游客……
比如岑年。他此时就戴着个鸭舌帽和平光眼镜,胸前挂了块怀表,他的身份是‘到乡下取材考察的纪实小说家’。
机械音把规则解释了一遍,让大家开始自我介绍。
每个人的表面身份都不同。
有两个女明星,一个人身份是来拍外景的模特,另一个身份是便衣调查乡村杀人案的女警察。
身份为‘模特’的女明星原本也是个模特,混血,轮廓深邃温柔。身份为‘警察’的女明星则长相英气漂亮,经常演电影里的女将军什么的。
至于六个男明星,身份就有多了。
一个胖胖的大叔,身份是‘来当地学习特色菜的厨师’;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硬汉,身份是‘跟排模特的摄影师’;一个矮矮的、相貌清秀的男生,身份是‘来旅游的高中生’。
顾娴穿着一身衬衫西裤——这也是岑年刚刚会认错的原因,他脖子上挂这个拍立得,身份是‘来获取最新猛料的三流记者’。
至于傅燃……
傅燃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身份卡,沉默片刻,说
“上班族。”
众人“……”就没了?!
傅燃温和地注视着他们,用表情回答‘是的’。当然,这个游戏是允许谎言的,从身份到目的都可以造假。
他的视线在顾娴揽着岑年肩的手上停留了半秒,又慢慢移开。
顾娴被他看得后背发毛,不由收回了手。
接下来是抽签环节,两人一组。
小说作家和记者,岑年原本以为,他一定会和顾娴一组。
却没想到,缘分如此奇妙。
第51章 草棚
岑年看了眼标签上的‘a组’; 又看了看不远处傅燃手中明晃晃的‘a’,陷入了沉默。
“这个队友其实作用也不大,”顾娴安慰他; “也就是住一块儿罢了。”
他想了想,接着说“而且; 在这个游戏的大背景下; 我合理揣测——分配这么一个室友,也许不是为了让你俩团结查案; 是为了方便狼人杀人啊。”
这个游戏里,八个玩家的真实身份大体分为狼人与好人。
狼人有两个,而好人又可以细分为‘女巫’、‘预言家’和‘猎人’;
由于是把‘狼人杀’游戏搬到了现实里,对‘杀人’、‘预言’、‘狙击’等行为,也不像桌游里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达成的。
杀人是真的要到对方房间里去的。
岑年“……”
“好吧。”他耸了耸肩。
自我介绍完毕; 众人上了大巴。
顾娴是那种挺投入的性格,他上了车,就想坐到那个模特身边; 探听点消息; 硬是被岑年按了下来。
“坐我旁边。”岑年说。
“哦。”顾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傅燃; 回过味来,点头。
傅燃身边留着个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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