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一时没转换过来……不过言归正传,我真是一直在期待着你回到这来。”
“说吧,要我做什么?”半人马眯着眼晴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他这回能感受到她的郑重其事,所以也跟着严肃了几分。
“在此之前,我有点东西想要带你去看看,看过了之后,你就会明白我想要做什么了。”
……
丢卡利翁觉得,今天真是灾难降临日。
他正睡眼惺忪从自己屋子里走出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就被几道浓重的阴影拦住了脚步。
懵懵懂懂抬头,就见三个身形高挑的可怕女妖站在他身前,她们虽然带着面具,但他还是感觉正有几股森寒的视线盯着自己。
平时受多了潘朵朵观念灌输的小孩顿时拔腿就逃,奈何小短腿太短,没蹬愣几步就被拎住了后领提溜了回去。他被迫看着那不断朝他逼近的密麻蛇发,下意识想要尖叫出声。
然而下一刻这三个女人先叫了起来。
“哎呀!天呐!好可爱的幼崽!”几双带着长指甲的手搓揉起小孩的脸,不过好在手的主人也很注意分寸,半点儿也没有刮到他肉乎乎的脸蛋儿。
“真的好可爱!比海里的妖怪崽崽们白嫩多了!”
“这是普罗诺亚的儿子吧?好羡慕她,怎么不把他多带来我们环海玩玩呀?”
小豆丁的脸像只砧板上的汤圆一样被几个怪阿姨蹂。躏着,他双眼无神,开始怀疑神生。
他发现自家叔叔正不余遗力想要来解救他,却被几个女妖拦得严严实实,无从下手。
救命……谁来救救他……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小孩绝望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那几只爪子的动作。
潘朵朵正领着喀戎往锻造室走去,没想道撞见了眼前这一幕。她额上青筋跳了跳,道,“不是说过了不要欺负我家小孩的吗?”
“这怎么能叫欺负呢?这叫爱抚。”丝西娜撅了撅嘴,其他两个戈耳工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爱抚也不行。”完全没得商量,“请和我家小孩保持安全距离,友好交流可以,禁止动手动脚。”
“知道啦知道啦,我们就是太喜欢这种可爱的崽崽了,加上他又是普罗诺亚的崽崽,一时没忍住而已,不会再犯了。你们快去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戈耳工们再三保证,但潘朵朵眼神狐疑,觉得她们的话完全不可信。
“放心,她们不会伤害小孩的。”还是喀戎帮着说了句话,戈耳工们虽然难缠,但绝不会做过分的事。
潘朵朵这才点了点头。主要是她这边急着带喀戎去锻造室,也不好一直守着,再三叮嘱后,她和半人马离开了。
小孩儿看着他家朵朵姐姐离开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对她如此恋恋不舍。
他转过身,犹疑地看了眼面色和善的几个怪阿姨,总觉得她们压根儿就不怀好意。
呜呜呜!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啊!
另一边,潘朵朵推开了锻造室的大门。
喀戎跟在她身后进去,当他一点点看清楚了里面的一切后,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他不得不诧异。
“实话说,每一次见你都让我感到更惊讶。”半人马的神色非常复杂,他凝神注视着面色淡然的金发少女,眼似乎想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潘朵朵坦坦荡荡任他打量,顺便纠正道,“仅算次数,我们也只是见了两面而已。”
喀戎没有再回话。他踏着四蹄走在锻造室内四处走动着,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成品,他不时将那些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器具拿到手中,沉默地端详。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半人马手中此刻拿着一柄镰刀,拇指指腹轻轻压过锋锐的镰刀刃。
“如你所见,我想要让人类进行农耕。你面前摆着的这些都是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工具,这次期待你来,是想向你请教这里的气候条件、土地条件……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来推进这项计划……”
“我,十分需要你广博的见闻和聪明的头脑。”潘朵朵诚恳地发出了邀请。
半人马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潘朵朵心中微微一沉。
“我问的不是这个。”喀戎抬起通透的眼眸。他一向爽朗的神色此刻在那张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来自于二代天神克洛诺斯的血脉忽然间在他身上毫无掩饰地彰显,那样的压迫感让少女下意识想要后退。
但潘朵朵没有退。
她知道,此时的回答很重要,甚至无形地威胁到了她的生命。
可是一个人孤独的行走,仅仅只靠着自我的力量,是无法对上更强硬的拳头的。她需要盟友,需要伙伴,需要力量。
一切都只是因为最开始的出发点——
“我想要活下去。”
少女的声音依旧是如夜莺般娇婉柔和的,可是蕴含在那声线里的却是固若磐石不动摇的坚定。
“因为每一天从清晨到黄昏都是那样美好,我心底深深生出了眷恋。”
“我想要和我爱的神,和爱我的神一起,拥有未来。”
她微垂眼睫,唇角抿出淡淡的、温柔的笑。
“所以,我要逆神。”
第68章
锻造室里发生的谈话; 除了两个当事者外谁也无从知晓。
是坦诚还是欺骗,是野心还是无奈,有几分信任又有几分保留……在那场未知的交锋中一切都如深海暗流; 平静的表象下是能移山劈石的汹涌。
这所出自赫菲斯托斯之手的建筑里; 此时此刻所有生灵的内心都很浮躁——包括那个最小的小孩儿。
丢卡利翁的耳边嗡嗡嗡地充满了“丢丢长”、“丢丢短”的絮叨声; 没错; 他被迫坐在了三个戈耳工中间; 承受着过分热情的谈话洗礼。
小孩此时眼巴巴地望着二楼的楼梯口; 无比渴望他家救星姐姐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然而他的期待落空了; 一直到临近中午; 他朵朵姐姐都没出现; 倒是这几个怪阿姨还在一刻不停地对着他叨叨,话语里各种扬言离开时要把他一块儿打包带走,去海里玩玩。
他不要啊!宁愿跟着朵朵姐姐干活; 也不要跟她们在一起。
呜呜呜!
小豆丁差点儿没哭出来。
直到午餐时间,埃米修斯去敲门; 锻造室内的大门才从内里打开。潘朵朵和喀戎前后走出来,他们都对谈话的内容只字未提,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潘朵朵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她自然而然挽住了自家恋人的手臂,往一楼的餐厅走去;半人马则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面色略有些沉重,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埃皮米修斯敏锐地察觉到,挽着他的少女似乎心情不错; 他也跟着放下了心来。
……看样子,应该是说服了她心中的“工具神”吧?
因为有客人前来,所以午餐准备得相当丰盛。戈耳工姐妹尝了尝碟子中的菜品; 纷纷将脸转向被她们各种嫌弃的埃皮米修斯。
“一直以来,整个神界流传的都是你的各种蠢事。”丝西娜说话压根不懂得给别神留几分面子,她用尖锐的牙齿撕裂了一整块牛排,边吞边道,“传言没有错,但消息不够齐全。你的确蠢得可以,但不是没有用处。手艺真好,都有点让我想把你掳回去了。”
话音刚落,桌对面立刻投来三道相当不善的视线。
一家三口同仇敌忾看着讨厌的客人,其中潘朵朵尤其不爽。居然有妖想把她家男朋友抢去做压寨夫人,呸,厨子,真是让她忍无可忍。
还有,他怎么能叫蠢呢?顶多就是蠢萌一点儿好吧?
“别这样看着我,开个玩笑而已。”丝西娜妖娆地耸了耸肩,随后用叉子指着潘朵朵点了点,“不过话说回来,潘多拉,先前小看你了,眼光不错啊。”
“谢谢夸奖,请好好吃饭吧。”潘朵朵回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好严肃啊,没意思。”丝西娜小声咕哝了句,还是专注地享用起了面前难得一品的美味。
气氛一时和谐,家里新奇的餐具还得到了几位女妖的一致好评。唯有喀戎一神一反常态,对他一向喜好的美食都没什么胃口。他心思沉沉地切割着盘子里的肉块,将肉质的纤维切段后还在一无所觉地继续切盘子。
潘朵朵将他的一系列异状都看在了眼中,然而她选择任其自然,并不出声提醒。
任谁听了那样惊世骇俗的言论,都无疑会受到严重的冲击……这时候让他自己缓缓才是最好的……
喀戎太关键了,她必须争取到他。所有认识的神或妖里,他是他们最熟悉的,也是最能够信任的。
好在结果……卓有成效。
无论是神还是人,大抵每一个存活在既定命运下的生灵,都抵抗不了“改变命运”这几个字的诱惑。
越是高傲不屈的灵魂,越容易为之奉上自己所能献出的一切。再理智的头脑,也甘愿为之昏聩沉迷。它的魅力甚至大过奥林匹斯山之巅的阿芙罗狄忒,不被后者俘获的贤者,也一定逃不过前者织造的蛛网。
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当一颗心真正信仰它,那颗心就会越来越坚定地相信,自己能朝着目标迈进。
她是这样。
喀戎也是这样。
所以她知道自己一定能说服他。
……
午饭过后,丢卡利翁趁几个戈耳工不注意,一溜烟跑去看他掌管的小苗苗们了。只可惜这点小伎俩在几个女妖面前完全不够看,她们蛇发上的蛇头开始向外吐着蛇信,不一会儿就准确找到了小豆丁的位置。
几位女妖纷纷迈着妖娆动人的步子出了门。
潘朵朵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有些无良地想,有丢丢分散下她们的注意力可真是件好事……虽然就是孩子被缠太可怜了点儿。
对不起了,丢丢,身为小小男子汉的你就多承担一点儿吧……
正在拔除杂草苗苗的丢卡利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汤圆馅都差点儿漏出来。
他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丝毫不知持续了一早上的噩梦很快又要降临……
下午潘朵朵又开始了自己的锻造工作。那么多的人,就只有十几二十把农具,完全是不够用的,她这个娇花似的少女还得含泪继续打铁。还有,那个关于戈耳工们的猜想,也要去试试……
在进锻造室闭关之前,潘朵朵还毫不客气地丢了一叠羊皮卷给喀戎,让他用炭笔记述下这片地域的气候状况、水文特点、季节更迭和一些他自己认为能用来实验种植的食用、药用植物。
“最好图文并茂。”她补充道。
半人马低头看着面前的桌案,见它完全适合自己跪卧下来高度,心情顿时更加复杂了几分。他拿起打磨光滑的炭条摩挲了下,没有动手下笔,反而问,“你是不是早就谋划好将我拖下水了?我还没有给你答复呢,这怎么就使唤起我来了?”
“哦。”潘朵朵不咸不淡道,“喀戎前辈一向心胸开阔乐善好施,我想你一定不介意帮这个小小的忙。毕竟人类有了你的一点儿帮助,就再也不用担心食不果腹了。”
“好吧,我承认,没有你天花乱坠的言语,我也会很愿意帮助这些新出现在大地上的生灵。”喀戎的笑里透着满满的无奈,不过片刻,他的嘴角落了下来,厚实的唇畔间甚至染上了一丝苦意。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真大胆。明明如你所言,我们仅仅才见过两面而已,你竟然就把那些致命的秘密全都告诉了我……你就不怕我听完后翻脸、反过来出卖你吗?”
“不会,”潘朵朵定定注视着半人马的眼睛,“因为你敢那样做,我就敢杀马灭口。”
足有半日都没展露笑容的喀戎,忽然被她的话逗得乐不可支。
潘朵朵翻了个白眼,实话实说道,“我敢这样告诉你,肯定是因为信任你、了解你,知道你一定会加入到我们的阵营里来。”
“信任?”喀戎相当怀疑,“就两面之缘?”
潘朵朵心道当然不止。她敢信任喀戎,一方面是经过她仔细的观察,知道他虽然有时表面不着调,但确确实实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半人马;另一方面就是基于神话传说中他贤者的美名——他的品德纯洁而崇高。
神话不能尽信,但可以参考,毕竟她接触下来的大多数神,多多少少都和她说知晓的神话有共通之处。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给半人马听的。
她只是道,“才见过两面又怎么样?神和神、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有些人或神,经历短暂地相处你就能明白对方的品性;但是也有些神或人,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你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是前一种?”喀戎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容易被看穿?”
潘朵朵瞥他一眼,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这是好事啊,证明你是一个看上去就很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