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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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边-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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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冬点点头。

    她的女儿这辈子没过好,但给她留了一个喻冬。

    “自己过得好就行了,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周兰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黑丰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没见过比他心更好的小孩。”

    喻冬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周兰。

    “一个人如果心好,这一世不会很糟糕。”老人慢吞吞地说,“心好的人世上最难找,做朋友好,能做成家里人更好。”

    喻冬的心怦怦直跳。周兰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

    或许是在昨晚,或许是更早之前,宋丰丰每一年都要过来和她拍照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更早,他们俩都呆在喻冬房间里埋头做试卷的时候。

    他一下就哭了出来,哽咽地说着什么,但一句话都听不清楚。

    他已经没有父亲了,只有一位血脉相连的亲人。而现在,这个人正温柔地告诉他,自己什么都知道,并且理解他,祝福他,鼓励他。

    “癫仔啊……”周兰慢慢地抚摸喻冬的手,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两个癫仔。”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乖仔。”她小声说,把俯身的喻冬轻轻抱着。

    也不是没有遗憾和失落。但人在生死前晃过一遭,许多想法都会变样。这一世余下的时间不多了,她或许看不到喻冬的大别墅,也看不到他将来功成名就。

    而对周兰来说这些确实都不重要。

    她只希望,自己的外孙能够平安、顺遂、快乐地度过一生,不要重蹈他母亲的覆辙,不要伤心。

    她活了大半辈子,唯有满腔勇气与无畏世事流言的坦荡,可以与他分享。

    第二天早上,宋丰丰起得很早。他在旧房子里住了一夜,很奇妙地,早上五点多就醒了。

    现在还是暑假,他不需要上班,也不需要回校清理校区。

    宋丰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早就醒了。

    在他和喻冬都还是中学生的时候,他也是常常这个点醒来,然后出门跑步,再给喻冬拎回来一袋早餐。

    宋丰丰的房间已经基本全都空了,只留下旧书桌和书架。一本被撕去了封皮的《七龙珠》扔在架子上,不知道被谁用彩色画笔涂得花里胡哨。

    他的旧自行车就放在房间里,已经落了一层灰。

    喻冬在二楼睡了一晚上。昨夜和周兰一边哭一边讲,聊到了半夜,他醒来的时候眼睛还有点肿。

    有人在外头喊他的名字。

    喻冬茫然地坐起身。风扇还是那座旧风扇,吱吱嘎嘎地边转边响。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兴安街,也照亮了他的阳台。

    “喻冬!”宋丰丰的声音就在外头,“醒了么?去学校了!”

    喻冬走出阳台,看到宋丰丰骑着他早就被淘汰了的自行车停在门前,车头挂着一袋早餐,正仰头冲自己笑:“迟到要登记名字,还要扣流动红旗的分,你不怕?”

    喻冬笑了一阵,抹抹脸:“等我!”

    他迅速洗漱,穿好了衣服,下楼去看周兰。周兰也已经起来了,她也听到了外头宋丰丰的声音。

    “黑丰个癫仔。”周兰说,“你们今天是要去佛寺吗?”

    “嗯。”喻冬点点头。他出门把宋丰丰给自己买的包子豆浆糯米鸡都拿回来,放在桌上,叮嘱周兰趁热吃。

    宋丰丰满头雾水,在门口探头探脑:“你不吃啊?”

    “去吃鸡丝粉。”喻冬从门口推出了自己的那辆自行车。

    他很久没骑过这辆车了,好在周兰常常擦洗上油,还能用。肥宝在门口汪汪地吠,喻冬跨上自行车冲宋丰丰扬扬下巴:“走啊。”

    七婶在门口扫地,看到他们俩风风火火地离开,莫名其妙:“喻冬,黑丰,去哪里?”

    “去上学!”宋丰丰笑着回头,“读书!”

    铁道口已经废弃了,再没有运煤运木条的列车从这里经过。

    那盏红色的小灯再不会亮起,但值班室里偶尔还会坐着一个老头,在里头沉默地抽烟,偶尔冲出值班室,指着在铁轨上摔倒的小孩骂上几句。

    铁轨周围长满了杂草,一簇簇又高又壮。草结了籽,被风吹得四散,会在各处扎下根来。

    两人在鸡丝粉店里解决了早餐问题,婉言谢绝老板娘要把自己侄女介绍给喻冬的好意,骑上自行车又出发了。

    街道上的各种垃圾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还在放暑假的孩子们早早就起来,在路边捡果捡树枝,互相笑着闹着跑来跑去。

    从兴安街去乌头山路程稍远,两人绕了段路,跑到十六中门前晃了一下。

    十六中的门卫换了新的人,他们互相都不认识,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喻冬跟门卫聊了几句,吃惊地转过来告诉宋丰丰:“佟老师当教务处主任了。”

    宋丰丰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吧!她这么年轻。”

    喻冬不得不提醒他:“十年了,黑丰。”

    十六中门口的妈仔牛杂还没开门,老头老太坐在小门那里喝粥吃油条,一句两句地讲着闲话。老太对喻冬印象太深了,瞅了他几眼忽然就认了出来。

    喻冬跟老太打招呼,老太这回不惦记自己孙女了,反倒说起店里来了个年轻的收银小妹,问喻冬有女朋友没有。

    “结婚了结婚了。”喻冬朝他亮出自己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老太很遗憾,转而看向宋丰丰:“那妹仔真的好靓。”

    宋丰丰:“结了结了。”

    也乐颠颠给两个老人展示自己的戒指。

    盘桓这么一会儿,日头渐渐高了,地上落下了清晰的树影。

    两人又继续往前去。

    龙行网吧只开了个小门,里头倒还是挺热闹的,一半在装修,一半还在营业。就算是升级换代,龙哥也不放弃每天挣钱的可能性。

    站在门口的马仔也换了几个新的,没人再吹杀马特式的爆炸头,反倒个个留起了韩式锅盖刘海。

    宋丰丰很看不惯:“平头多好看。”

    喻冬已经远远蹬着车走了,还回头不停地往后瞥:“有个小哥长得不错。”

    宋丰丰:“不行不行。”

    两人悄悄讨论了一番,已经抵达辉煌街前头的十字路口。

    辉煌街拆了一半,又重建了一半,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步行街了。原本辉煌街的另一头还有一个人民剧场,宋丰丰记得小学时候常常去剧场里看儿童戏、木偶剧、交通肇事宣传片和廉洁奉公电影。

    “对了,我上次看娱乐八卦,我们这里出了一个明星。”宋丰丰遥遥指着人民剧场的方向,“他以前就是在人民剧场里表演话剧的。”

    人民剧场也已经拆了,已经成了一个新楼盘。

    喻冬表示没听过,他对这些八卦兴趣不大:“你看过话剧吗?”

    “没看过。”绿灯亮了,宋丰丰和他又往前去,“好看的吗?”

    两人绕过张敬家的诊所,发现诊所还没开门。诊所现在的门面比之前好看多了,看上去也是个正规的地方而不是专营打胎业务的小作坊了。喻冬记得辉煌街的小巷子里一直有流莺流连。一到夜间,穿红戴绿的小姐姐们便齐齐出动,在亮着暧昧灯光的小发廊和按摩店里,用支棱着苍蝇腿式睫毛的黑眼睛和大长腿招徕客人。

    喻冬和宋丰丰当时穿着校服从张敬家里出来,就不止一次被斜对面的小姐姐挥手招呼:“靓仔!来剪头啊!”

    现在巷子里倒是一片清净,所有的小店铺都没有了。

    宋丰丰戳戳他脸:“看什么看什么?你对这种店有什么眷恋吗?”

    “眷恋个鬼啊。”喻冬踢他车轮子一脚。

    宋丰丰猛蹬几下躲开了:“好了好了不要玩了。九点了,佛寺开门了。”

    从辉煌街到乌头山,骑自行车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观景路上的凤凰木很硬朗,有的被台风扫去了半个树冠,有的却还完好,齐齐在这一天的烈日下抖动轻而薄的绿叶。

    两人穿过了海岸线和新建的大桥,没有在教堂前停留,一直蹬到了佛寺门前。

    喻冬放好车,垫脚望了一眼,顿时放心:“还在。”

    那棵年老的小叶榕未被击垮,半个大树冠仍在佛寺墙上探头探脑,几只小雀起飞又落下,啄食树上的稚嫩果实。

    虽然没被击垮,但是确实有三分之一的树冠已经落了下来。

    据和尚说,那天晚上大树恰好被雷集中,先是哗啦一响,随后开始烧起火来。好在雨势也够大,没烧几秒钟又立刻被浇灭了。

    不少人已经涌进寺里,纷纷在地上寻找自己曾经扔上去的许愿牌。

    宋丰丰进了后院就汇入了找牌的人群之中,喻冬在一旁走来走去,听见穿着制服的人正在训斥一个和尚。

    “避雷针是必须要装的!你们寺在山上!”制服青年大声说,“这次就是个教训!”

    和尚双手合十,低低应声:“你说得对。”

    制服青年:“那我明天就让人来装,你们住持不要再拦啦!”

    和尚:“我们不装。”青年气急:“那你还说我讲得对?!”

    和尚目光炯炯:“这次确实是一个教训,也是佛谕啊。是这棵树帮我们寺挡了一场雷,善哉善哉。万物有灵,我佛慈悲。”

    青年气到摘下帽子要打他,嘴上急吼吼地喊了个名字。

    和尚躲开了,大声说:“我有法号的!俗名已经不用了!”

    青年:“我要见你们老板。”

    和尚:“是住持。”

    青年戴好帽子,推着和尚的背往前走:“废话少说!你们老板怎么这么抠门呢?避雷针能有多少钱?你们一块木牌过年时敢卖200块……”

    喻冬乐颠颠地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也曾买过一块200元的许愿牌。

    那是宋丰丰第一次带他到佛寺里来的时候。

    “黑丰,你记得我们两个以前那块许愿牌吗?”喻冬找到了宋丰丰,走到他身边问。

    宋丰丰正在地上翻找,见他过来了,随手扔给他一块:“我就是在找这个。拿着,这是我前几年买的。”

    喻冬接了过来,发现手里的许愿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另外还有一句歪歪扭扭的“平平安安”。

    他把这块牌子小心揣在手中,蹲下来跟宋丰丰一起翻起别的许愿牌。

    他们就在无数的祝福之中,头顶小叶榕完整的那三分之二树冠上还挂着无数木牌,在风里撞击出轻响。

    阖家平安。顺顺利利。一定高中。白头到老……各种各样的祝福一一被他们翻检,又小心放在一旁。

    喻冬想起来了。当时在这里卖许愿牌的是宋丰丰的远方亲戚,说可以帮他俩写上足足四句祝语。

    宋丰丰当时说了四句话:学业有成,天天开心;叱咤风云,大仇得报。

    但最后两句被那和尚否决了,说戾气太重。

    “哈!”宋丰丰突然大笑一声,“找到了!”

    他冲喻冬晃动手里的一块木牌:“写的什么还记得吧?”

    “记得。”喻冬接了过来。

    木牌正面写着喻冬的名字,背面则是密密麻麻四行黑字。那笔宣称防水不脱色,这么多年过去了,字迹居然还是清晰的。

    “学业有成,天天开心”,这是宋丰丰说的。

    余下两句是那和尚后来添上去的——“有挚爱良朋,此生无碍”。

    和尚说再挂上去也是可以的,只要每块牌子再交50元,捐足香火与诚意,小叶榕很快就能长好。

    喻冬和宋丰丰揣着牌跑了。

    山下的教堂有些冷清,录音机里播着圣歌,两三个老人坐在教堂里打瞌睡。神父倚靠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神情专注而紧张。

    喻冬和宋丰丰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眯起眼睛打量神父手里的书。

    不是《圣经》,是《天龙八部》。

    “今年圣诞节还来吗?”宋丰丰问他,“来领饼干糖果或者笔记本。”

    喻冬很怀疑他们两个这样的年纪,挤在一群学生里讨礼物会不会很怪异。

    “你这么喜欢饼干糖果笔记本,我每天都可以给你准备。”喻冬从他手里把许愿牌接了过来。

    那块只写着“平平安安”的是宋丰丰后来挂上去的,喻冬没见过。

    “这是你的字。”喻冬说,“这么丑,一眼就认出来了。”

    宋丰丰脸皮厚,早就不把这个当一回事了,“丑是丑,但有特点啊。”

    喻冬连他这种无赖的嘴脸也都很喜欢。

    两人在安静的教堂里坐到了中午,小声地聊天说话,直到神父收好《天龙八部》朝他俩走过来。

    “吃午饭吗?”慈眉善目的神父问,“60块钱一份圣餐。”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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