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肘毫不留情地捅了下虎杖悠仁,语气十分强硬,“我要橘子味的。”
“啊?好。”虎杖悠仁摸着后脑勺,不明所以地站了起来。
五条悟看着自己的学生,若有所思地歪了下头。
“和悠仁讲完话就快点回来哦,绘里花。”五条悟说,“不然我就来找你啦。”
明明是句普通的话,但一联想到上次的事情,绘里花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于是她拉着虎杖悠仁离开的脚步都快了点。
“被讨厌了啊。”
“才没有呢,倒是忧太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打绘里花的主意,棘也觉得很过分吧?”
“……”
“不要威胁狗卷同学,老师。”
背后的声音渐渐淡去,绘里花在街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到了想要的饮料,虎杖悠仁两只手抱了一堆,一副想和她说什么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之前在横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一只特级咒灵。”绘里花将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机器里,并没有刻意回过头看向虎杖悠仁,只是自顾自地陈述道,“听家入小姐说,那个时候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是宿傩的手指救了我。”
虎杖悠仁一顿。
“所以,和虎杖君没有关系,硬要说的话,我还挺佩服虎杖君的。”
虎杖悠仁清澈的虹膜里映出少女有些尴尬的笑颜。
“和虎杖君不一样,在宿傩想要出来的时候,我好像压不住他。”
等等!那也就是说,宿傩随时可以占据迹部的身体吗?
虎杖悠仁眨了眨眼。
那如果宿傩恰好也在那个时候从他身体里出来,是不是会自己打自己?
想到了这个奇怪场面的虎杖悠仁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皱起了眉。
“迹部。”
“啊,我注意到了。”
周围的空气忽然下降,虎杖悠仁和绘里花摆出了警戒的姿态。
街灯洒下的光辉隔绝了黑暗。
而在她的面前,突然有一道人影倒吊着下来。
“晚上好,绘里花。”
童磨额前的发丝因重力而垂下,他的额头白皙,浓浓的眉毛下,那双七彩的眼眸之中倒映出绘里花惊愕的脸。
他歪着头看向虎杖悠仁,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语气带着故作的惊讶。
“看起来是交到好朋友了嘛。”
第75章 (捉虫)
【“莲花?那是什么?”
“是夏天的时候会在池塘里盛开的一种花哦。”
“是吗?”
穿着宽大和服的孩童歪了歪脑袋; 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迷茫,金色的发丝只用一根细绳松松垮垮地系在尾端。
天明三年,绘里花只有四岁。
她是在大雪中被童磨捡回来的孩子; 也是被鬼屠杀的村庄中唯一一个幸存者。
听当时的教徒说; 童磨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在怀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却紧紧地捉住了童磨毗卢帽上垂下的带子。
小小的孩童; 在寒冷的冬季中发着高烧; 她裸露在外的手脚被冻得苍白; 唯有一张脸红扑扑的。
“因为很有趣嘛。”
坐在莲花座上的童磨单手托着下巴; 他歪着脑袋,弯着眉眼说道。
“绘里花本来怕得要命,结果一抓到我帽子上的带子就扑进了我的怀里。”
从小到大; 童磨总是被称为神子; 更甚者; 跪拜在他面前,把他当做神明来供奉。
但他还是第一次被叫成好心的和尚先生。
他的绘里花呢,虽然捡回来的时候脏兮兮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穿得衣服也很没品味,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的教徒们用上好的布料为小小的幼崽制了繁琐的和服; 教会她礼仪,读书和写字。
到后来,他的小绘里花就变成了现在的小绘里花。
她的金发柔软; 在阳光下泛着耀人的光泽; 微微突起的眉弓上; 小巧的额头光洁而细腻。
“这是我除了童磨大人外; 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他的教徒们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语气虔诚得不像话。
童磨有的时候想,索性带着下次工作的时候也捎上绘里花好了。
但是唯有这一点,他的教徒们极力反对。
“那么,莲花是和童磨大人的眼睛一样的颜色吗?”
天真的孩童微微扬起了头,她毛绒绒的头顶从他的下巴下轻轻蹭过,一双灰蒙蒙的眼睛里盈满了疑惑。
童磨轻轻地“嗯?”了一声:“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童磨大人说莲花很好看,而大家说童磨大人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存在。”
小绘里花说得振振有词,童磨却忍不住地发笑。
他的胸腔颤动,引起的共鸣随着声音准确地传进了绘里花的耳朵里。
“不是哦。”
童磨摸着她的脑袋,笑着说道。
“莲花是和绘里花的衣服一样的颜色。”
…
绘里花失去了视力。
就连她自己也不记得,是一出生就看不见的,还是到后来生病才看不见的。
她并不在意这一点,因为不管是童磨,还是极乐教里的其他人,在她问起的时候,都会耐心地给她描述事物的形态和颜色。
金色是暖融融的太阳,白色是冷冰冰的雪,至于绿色,是雨过天晴后,她闻到的青草的颜色。
孩童时代的绘里花,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先是一到秋天就会凋零的落叶,后来是在庭院之中蹦蹦跳跳的小鸟,发展到最后,绘里花的好奇对象变成了童磨。
“欸?我吗?”
被当做研究物品的童磨一点也不生气,他用扇子点着下巴,脸上带着些故作的吃惊。
朝拜的教徒在童磨聆听完他们的苦难后便感激涕零地垂着头离去,童磨很快笑起来,他走下高高的莲花台,蹲在了略显迷茫的绘里花面前。
童磨捉住了孩童稚嫩的手腕,引领着她将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是这样的哦。”
童磨的声音中明明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却又如玉般温润,绘里花恍惚之间记起教导她的侍女再三叮嘱过她的话。
——如果小姐您能看到就会理解了。
——童磨大人是神祇一样不可亵渎的存在。
孩童的指尖从对方突起的眉骨滑下,蹭过他扬起的睫毛,最后落在他弯着的唇角处。
“想到什么了吗,绘里花?”
童磨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好奇地问道。
四岁的小绘里花皱起了眉头,“在想大家尊敬童磨大人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母亲活着的时候,总说大家喜欢和尚是因为和尚会给予贫穷的人食物,但童磨大人说自己不是和尚,也没有送给别人什么。”
绘里花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老成,她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阿椿小姐说要是我能看到童磨大人就能理解了,所以我在想,童磨大人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童磨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学到奇怪的东西了啊,绘里花。”
“咦?”
“难道绘里花也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喜欢我的吗?”
听到这句话的绘里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那圆圆的杏眼之中,清澈的虹膜上铺着一层浅淡的灰,却仍不难看出原本像天空一样湛蓝的色彩。
以为童磨误解了她的意思的小绘里花急得连脖子都红了。
“不是那样的!”
她大声否定道。
“我才不是因为听说童磨大人长得好看才喜欢童磨大人的。”
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这句话的信服力,她一点一点地数道。
“童磨大人把我从村子里捡了回来,会给我穿好看的衣服,还会讲睡前故事……”
绘里花的话还没说完,眉心就被童磨戳了戳。
毫无防备的孩童被戳得踉跄两步,差点踩住长长的衣摆摔跤。
童磨愉悦地哈哈大笑,他在小姑娘摔倒之前把她抱起,将她散落的金发拨到耳后。
“那不就好了呀。”
只因为他天生就有白橡般的发色和琉璃般的眼睛,那对愚蠢的父母将他捧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绘里花变得和他们一样我才会生气哦。”
——请给予我宽恕吧,童磨大人。
——带领我们去往极乐。
那群姑且可以称之为人的家伙们,用虔诚而炽热的眼神望着他。
童磨安静地聆听着这一切,忍不住为他们的愚蠢落下泪来。
真可怜啊。
空有些虚假的希望的家伙,早点死去才是解脱吧。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欸,童磨大人。”
想了半天也没能想通童磨的话的小姑娘苦恼地说道,她看上去有些沮丧,长长的睫毛无精打采地垂下。
他一点也不在意小动物的蠢笨。
更准确地说,比起看穿了真相而露出恐惧神色的孩子,童磨更喜欢对方每天生机勃勃地扑进他怀里的模样。
“绘里花只要像现在一样喜欢我就好啦。”
童磨就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温和地揉了揉绘里花的脑袋,他的眼眸垂下,就连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温柔的涟漪。
“我也很喜欢绘里花哟。”
…
绘里花在极乐教里长到了十四岁,她身边的侍女换了一批又一批,就连总是教训她“不准对童磨大人无礼”的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童磨对她说,大家是因为解决了心中的苦难,所以去往了极乐世界。
那是绘里花第一次和童磨发脾气。
“可是我不想要新来的人陪着我。”
穿着精致樱色和服的少女摔断了头上的发簪,小小的梨花在地上碎成了两半,那是童磨在绘里花前不久的十四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目的是为了庆祝她已经长成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大姑娘了。
绘里花听不懂什么叫许配人家,也不在意什么许配人家。
收到了礼物的少女按照记忆一路狂奔,她兴致勃勃地打开了陪伴她长大的侍女阿椿的房间,想要炫耀童磨对她的喜爱。
但和以往不同,阿椿既没有大声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制止她的行为。
绘里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绊了一跤。
粘稠滑腻的液体在她的袖子上蔓延开来,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椿?”
“……”
“阿椿!”
“阿椿阿椿阿椿——!”
漆黑的长夜,刺耳的尖叫,还有母亲亲吻她的额头时流着泪的叮嘱。
绘里花又一次被恐惧所包裹了。
是鬼做的。
传说中的鬼像对待母亲一样,吃掉了阿椿。
被娇惯长大的少女没什么力气,却抱紧了地上断了头的尸体。她一遍一遍地摇晃着对方,就好像只要她努力喊着对方的名字,对方就会像以前一样用埋怨的语气呵斥她。
所有人都说,阿椿是自杀的。
——不是的。
因为找到了存在的意义,所以就算离开了这个迂腐的世界也无所谓。
——不是那样的。
如果找到了存在的意义的话,怎么可能会甘心就这样死掉呢。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
就连她最喜欢的童磨也一样。
她揪住了对方的衣袖,乞求他找出杀害阿椿的凶手。
门外的教徒们大声呵斥她不许给童磨大人添乱。
“童磨大人已经很忙了,怎么能来处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阿椿才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绘里花也到了叛逆的年纪嘛。”
和生气的教徒们不同,童磨宽容地原谅了她的不敬。
哭泣的少女愣住了。
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自己与这个地方的格格不入。
“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哦。”
绘里花瑟缩着后退,手腕却被童磨攥住了。
他用手帕一点一点地擦掉她掌心的血液。
象征着阿椿活过的证据消失了。
她就连阿椿的尸体也没抓住。
在众人带走阿椿的尸体的时候,童磨为她重新插好了有些松动的发簪。
“绘里花。”
童磨的嗓音将发愣的少女喊了回来。
他的指尖摩挲过她的眼角,动作温柔,却溢满了彻人心骨的寒意。
“染上讨厌的味道了哦。”
…
绘里花不可抑制地消沉了下去。
“不喜欢的话,找个和阿椿一样的孩子就行了吧。”
在那以后,童磨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了两个人。
一个叫堕姬,一个叫妓夫太郎,据说是对兄妹,性格却截然不同。
绘里花说阿椿就是阿椿,谁也替代不了阿椿,所以她既不喜欢堕姬,也不喜欢妓夫太郎。
听到了这句话的妓夫太郎一言未发,倒是堕姬气得跳脚:“谁要你喜欢啊!”
堕姬和妓夫太郎到最后还是作为绘里花的玩伴被留了下来。
绘里花拒绝别人的照顾,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就丧失了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