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再见。”
方才,他的背后。
如今,他的前方。
那里,才是他一直相信的,人类拥有的那点微薄的善意尚存之处。
*****
天草直到夜间才回到木屋,着实是太晚了点。
可是,推开门后,面对的不是master的质问——当然,艾尔利也不会态度那般生硬地质问他——也不是任何形式的关于他去处的探究。
似乎什么时候都很从容的他在一眼望见室内情景时,竟也愣了一下,稍稍显露出了些许属于“少年”这个年龄范畴应有的鲜活神色。
“那个,master,请问……我不在的这一期间,家里难道发生了什么异样情况吗?”
其实这句话完全不需要问的。
因为,凭借他的智慧,再加上对现存还未清理完毕的遗迹的观察分析,足以将不久之前的意外事件在脑中完整地重演一遍。
“遗迹”一共分布在几个地点。
首先,摇摇欲坠顶部还缺了一个口的门框。
其次,破开惊人大洞的天花板。
最后,恰好是天花板显露出的那个大洞的正下方,客厅之内,一片狼藉。
除此之外,地板上还多出了许多深且长的划痕,就像是某个带刺的大块头直挺挺地撞门而入,把门框撞出了一个缺口。
然后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上楼,划破了楼梯,在进入卧室之时,用力过重一脚踩破了脆弱的木制天花板。自上方坠落之时,准而又准地砸穿了地板——连带原本好端端放置在那儿的一张无辜的沙发。
“对不起,Ruler,你平时睡觉的……”
没错,被毁掉的正是天草夜间休息用的那张沙发。
“master不用跟我道歉,看到这一幕,其实我已经大致有所猜测了。”天草自然不会介意,但是,他的视线还是没有收回。
注视着屹立在由沙发与木板的混合残骸中的那两个英灵,他顿了顿,慢慢地说出了接下来的疑问:
“只不过——”
“master,你和Berserker,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艾尔利:“啊,我在想办法把天花板修好。”
回答得这么轻描淡写,实际上的情景却颇有几分惊悚的既视感。
蓝发的英灵一脸严肃,目光也是极为专注,全身上下都书写着“全神贯注”四字。
他努力伸长胳膊,想要够到头顶上那偌大的窟窿,可是,不管再怎么向上伸,略微颤动的指尖都够不着窟窿的边缘——
胳膊太短了?
不,如果这么说了艾尔利一定会立即反驳。他虽然不算高,但身体的比例绝对是最完美的。
那……底下充作支撑平台的这个男人,太矮了?
这就更不可能了。
艾尔利正是被一个格外高大的男人放在了右侧的肩头。
一米七左右的英灵在男人的面前,硬是被衬托得瘦弱娇小了起来。往肩上一放,即使不用手托住,也完全不会滑下来。
可还是有一只带着狭长尖刺的宽大的手掌稍稍抬起,按在了他的腰后。
在显得纤细的英灵抬高双臂的同时,没有束缚的蓝色长发便自然而然也随着身体的晃动摇晃起来,不停地,急促地,在深黑色的利爪上摩擦。
从始至终,即使那烦人的发尖儿不停地挠着他的手,还有摇晃着再去骚扰耳朵的趋势,男人一直面无表情。
顶多在摇摇晃晃的英灵差点被自己摇下来的时候,极为不明显地咧了一下尖利的犬牙,神色阴冷地再托他一下。
那么,造成指尖触碰不到天花板的原因,就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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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草:“……”
“对不起。”原来该道歉的人应该是他,天草如此想,“建造这栋屋子的时候没能考虑周全,天花板的高度……呃,应当再设计得合理一些。”
艾尔利还是没能碰到天花板的手指微僵,半晌后,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Ruler的设计已经很好了,果然还是我……”
眼看着这两个人又要开始礼节性客套和互相包揽责任的日常了,沉默不语宛如一尊冰冷雕像的那个男人,本来就快到临界点的不耐烦彻底地出了界。
他和以身体缩小的那个自己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区别不只在于身形。
“不要得寸进尺了,给我下去。”
男人的肤色应当是因为受到了被魔力扭曲的影响而变身,眼下也多出了会为他的面容增添冷冽与危险气息的赤色纹路。
还有覆盖着身体的漆黑骨骼,他手中紧握的魔枪,乃至于灵魂的本质,实际上都算是被扭曲了的异化品。
当然,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也是危险,狂躁,不近人情——一看就觉得不是会有耐烦心和细心的性格。
艾尔利只觉得腰后轻微地痛了一下,接着,身体就一下子轻了。
他竟然飞了起来——以被男人随手往旁边抛出去的方式,惊讶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似乎下一刻,他就要砸到还散落着废弃物的地板上了。
“!”
天草也没想到Berserker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不过,虽然也愣了一瞬,他的反应同样很快,几乎下意识就迈开了脚步,身形向前方掠去。
他的预判十分准确,只几步就到了最合适的地方。
白发少年及时张开双臂,在下一秒,就稳稳地接住了即使年龄比他大很多、但并不比他高大多少的master。
“啊——”
艾尔利的惊呼刚好卡在了喉咙口。
像是有人在背后重重地推了一把,在冲击力的强迫牵引下,Ruler刚好抱住了他的腰,而他不由自主地晃了几下,冷不防也抱住了Ruler的脖子。
精准地算来,少年还要比他矮上一厘米。
但是,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接一抱,也没让不算强壮的少年抱着他一起摔倒。大概还是因为,艾尔利太瘦了,不止Berserker能够轻轻松松把他托在肩头,连Ruler也能将他抱起。
“谢、谢谢你Ruler,把你砸痛了吗?”
艾尔利在回过神后,第一反应就是关心Ruler。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Ruler的正脸,而且,于少年俊秀的面容浮现的,竟有一闪而过的一丝恍神。
完了,果然出问题了。
他从没想过要去深入分析从Ruler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现出的奇异的光到底是什么,就像一时也忘记应该去责怪一下Berserker这个罪魁祸首。
“对不起啊,把你吓到了……”
正想再继续表达自己的歉意——最关键的是,让不知为何出了神的Ruler先把自己放下来再说。可是,艾尔利才刚刚张开,Ruler眼里的异色一扫而空,就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只留下晴空般的纯净。
“不,master,我没有被吓到,还好接住你了。”
天草柔和的嗓音随即响起,虽然,其后话音里就不免多了些许小小的尴尬之意:“应该说,是我没注意,多此一举了呢……”
他们的脚下,正是前·Ruler专属沙发的遗骸。
虽然中间破开了一个洞,藏在皮下的海绵挤挤攘攘地冒出了不少,但大体的形状还在。
Berserker看似随手的一丢,就算没有Ruler几步跨上来抬手接的这下,艾尔利也会结结实实地砸在柔软的海绵垫上。
“是吗?唔,还是要感谢你。”
艾尔利说着,目光无意间落到了少年耳后的白发间。有一点黑色的东西粘在了他的头发上,在对比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这个发现,他稍稍停了一下,伸手将那黑色的东西取了下来,过程之中,手指无法避免地碰到了少年的耳廊。
把取下的脏物拿到眼前看了看,原来是一小片枯掉后变得黑色的萎缩的叶子……应该是叶子吧?也对,他们俩是去清理杂草的。
想到这里,艾尔利刚好要说:
“Ruler,Berserker也是,今天也辛苦你们啦。”
或许他本人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也就只有真正面对着他的旁人才能产生最为真切的感受。
当他与无论是谁的他人交流的时候,蓝色的眸子晶莹,又有天空的宽广与澄澈。
被这样的眼睛、如此的目光不加转移地注视着的那个人,再没有比这还要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真诚的机会。
从颜色微淡的唇边倾露出的话语,不会有半分虚假,因为那全都是他心中的真实所想。如果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止是感谢,道歉,而是鼓励,夸奖……那时心间所涌现出的感觉,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恰好,身为少年的英灵此刻就是被这般毫无污秽的目光注视着,也被这般真诚的话音感谢着。
才“复苏”的这颗心脏,才作出恍然决定的这颗心脏,似是突然之间,奇怪地颤动了一小下。
“master能够包容我晚归的错误,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慰藉了。之后,还请让我将情况如实向你汇报……”
先前为了固定身体而紧箍住master腰身的十指,随着话音的落定而松开,没有带起任何多余的留恋。
天草将他的御主放在了沙发还比较完整的那一侧,俯下的身还未直起,双手也还没彻底离开英灵的身周。
这个时候,就听他的御主说:“好啊,Ruler真的很可靠,非常感谢你。”
他因此而微笑。
接下来,天草就主动接过了修复房屋的工作,先整理的是到处飘着木屑与灰的客厅。
而他选择的第一步,就是推门进来时看到的艾尔利在纠结的天花板。
在明明是Caster会的魔术却少得可怜的master眼巴巴的观望之下,能力过人的少年非常轻易地就用魔术将大窟窿恢复如初。
只是,依样画葫芦将随着木板一起摔落的吊灯重新安回天花板的这个步骤——却是意外地省去了。
因为有人代劳。
在天草动手之前,终于可以用“库丘林”这个名字代指的男人根本没有正眼看他。
长枪勾起了吊灯需要在天花板中央固定的钩,只听闻“砰”地一声闷响,天花板嘎吱嘎吱掉了一波灰。之后,枪尖移开了,而如同被狂风暴雨冲击过的台灯极为稳当地悬挂,还在噼里啪啦地激动摇晃。
安完灯之后,库丘林提着枪,目不斜视地走到客厅的一个空旷的角落。靠墙坐下,他冷漠地闭上眼,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
天草:“……”
好吧,他继续修房子。
没过一会儿,除了艾尔利所在的那张沙发,木屋恢复了被破坏前的模样,崭新而又敞亮。
鉴于时间已不早,天草想要带艾尔利上楼,去卧室休息。可躺在破沙发上的艾尔利托着腮,却仿佛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当即宣布:
“今晚我就在这里打地铺吧。”
天草:“……啊?”
“因为你们都在一楼,我也留下,陪你们。”
艾尔利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他看着又是微怔的白发少年,再仰起头,看了看要将自己融入阴影里的那个男人,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地滑过了一丝伤感——可为什么会伤感?他又不明白。
“今天发生的变化真大呀。”迟疑了一会儿,他才缓声说道。
“Berserker吗?”
“嗯,真的像之前的他说的那样……嗯,轻轻松松就能把我抱起来,放到二楼的床上。”
“是啊。”
“Ruler,感觉也有一点改变呢。”
天草勾起的嘴角极难察觉地向下轻移:“啊,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Ruler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没有说完的话是,不止是心情啊。仿佛在如此短暂的分别及重逢的期间,这个少年得到了预想不到的惊喜发现,再回来时,周身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改变。
如果非要具体点形容,就像是……
哦,“亲近”了。
艾尔利的脑中浮现出了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的画面。
近在咫尺的少年的笑脸,似是悄无声息间去除了原本存在的透明的薄膜。虽然还不那么明显,但是,冥冥之中就有这个启示。
Ruler隐藏在微笑之下的态度,确实出现了变化。
“哈哈,确实有一些,因为下午出去的时候,找到了一株很想看到它彻底盛开的花苞。我很好奇,很想看到它绽放后真正的模样,所以,不由得十分期待。”
“Ruler喜欢的是什么花?”
“现在还看不出来呢。不过,等到它盛放的时候,master就可以看到了。”
“这样啊。”
“既然要留在一楼……请稍等,我这就把床褥和被子拿下来。”
“好的——对了Ruler,麻烦你顺便把我放在床边的花瓶也带下来吧。”
等少年暂时离开,过了片刻再回来时。
他的手里抱着的不止是床褥和被子,还额外带来了一个花瓶。
“这是……那位不留姓名和地址的客人前天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