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大悲大喜。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然而真的死到临头,却又千般惦记,万般不舍。
他的儿孙; 他的家,他一直为之奋斗的百姓苍生; 他喜欢的藏书和瓷器; 乃至于那个目光短浅的老妻马氏……
这一切都还在。
只因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回家来了。
小丫头长大了,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多呆呆呢,就要替她张罗亲事了?
简老太爷摇摇头。
他简廉的孙女便是多留两年也一样有人抢着要。
真的不急。
“简老大人?”一旁侍立的小太监提醒了一句。
“嗯。”打定主意的简老太爷负着手,沿着回廊; 往他日常办公的小院子去了。
刚到院门口,就见英国公同世子萧仕明从里面迎了出来。
“简老大人,萧某恭候多时了。”英国公加快步伐,遥遥拱手,“老大人一向可好?”
简老太爷还礼,道:“好好,劳国公爷记挂,国公爷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哈哈哈……”英国公大笑起来。
见人三分笑,是这位国公爷的最大特点。
萧仕明长相与他像了八分,有人开玩笑说:他们父子一笑,便能倾倒小半个朝野。
“晚辈见过简老大人。”萧仕明长揖一礼。
“呵呵……”简老太爷慈祥地笑了笑,“北城兵马司指挥,少年俊才,怎么样,做得还顺手吗?”
北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
萧仕明新官上任,是北城兵马司的第一把手,主要负责京城北城的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囚犯、火禁,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等杂事。
萧仕明道:“多谢简老大人垂问,顺手不敢说,晚辈还在学习,但定会竭尽全力。”
“很好,年轻人就该有这种心气。请吧,二位里面请。”简老太爷一摆手,邀请两父子进了门。
三人在花厅落座。
聊了几句闲话后,英国公挑明了来意。
他是为萧仕明求亲的,对象便是简老太爷刚刚还想多留几日的简淡。
简老太爷有些头疼。
他夸萧仕明,那是因为他是别人家的孩子。
实际上,他不大欣赏萧仕明。
此子的名声他略有耳闻:华而不实,浪荡不羁。
绝不是孙女婿的好人选。
简老太爷说道:“不瞒国公爷,这桩婚事老夫现在答应不了。”
英国公瞥了一眼萧仕明,问道:“已经定亲了?还是……”
“定亲……倒还不曾。”简老太爷道,“只是睿王刚刚提过一次,老夫拒绝了。”
英国公笑道:“一家女,百家求。简三姑娘品格贵重,睿王也是好眼光呀。”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稍微等一等,以免睿王脸上不好看,简老大人以为如何?”
简老太爷说道:“不瞒国公爷,老夫那孙女年纪还小,尚未及笄,老夫心疼她刚刚归家,还想多留些时日。”
英国公又是哈哈一笑,“简老大人,我朝姑娘大多在十二三相看亲事,简三姑娘已经迟了。”
英国公锲而不舍,让简老太爷有些头疼,“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国公爷也知道,睿王府后花园的那座高台拆几次,搭几次,有些事还是谨慎一些好。”
他这话就相当于挑明了——简家刚拒绝睿王,拒绝沈余之,不敢立刻给简淡定亲。
英国公也明白这个道理。
依着沈余之的脾气,就是皇上亲自指婚,简家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远的不说,就说庆王现在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就足以说明沈余之难缠。
萧家虽说不怕,但的确棘手。
父子俩告辞去了。
简老太爷亲自送到门口。
雨已经落下来了,稀稀疏疏的,雨滴砸在地上,带起一股股细小的烟尘。
他又想起那天的刺客来了。
对方武艺并不高,所以他的随从才坚持了许久。
从这一点来看,刺客不大可能是拱卫司的人,也不像经常训练的士兵。
那么,会不会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一个兵马司指挥掌管百十号兵丁,在京城不起眼,行事也颇为便宜。
……
雨下大了。
沈余之被雨打瓦片的声音惊醒。
他起身下床,慢慢踱到回廊下,自语道:“有连绵的雨声作伴,做出的瓷器想必比平常更有韵味吧。小笨蛋会不会以此为灵感,画一幅名曰听雨的图案呢?”
讨厌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沈余之道:“说吧。”
讨厌道:“主子,刚刚简老大人那边的小太监送信儿来了,说英国公想为萧世子提亲,被简老大人拒绝了。”
“对象是简三姑娘?”
“是的。简老大人的意思是,他刚刚拒绝咱家王爷,不敢答应。”
“怪不得急急地谋了个官儿,原来是这个目的。”
“另外,皇上那边也有消息,说皇上想给主子和简三姑娘指婚。简老太爷说,他现在跟庆王是亲家。”
沈余之笑了笑,“皇祖父年纪大了,疑心病也越来越重了。”
讨厌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也不敢问,又道:“主子,英国公会不会求皇上赐婚?”
沈余之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御书房,陪他老人家下会儿棋去。”
……
傍晚,雨停了。
简淡从松香院回来,又去梨香院请安。
崔氏说,庄子里的时鲜送来了,有鸡有鸭,有蔬菜有河鱼,大家热热闹闹一起吃顿饭。
这个大家,不但包括简淡和崔家兄弟,还有简雅。
简淡不想留下,又违逆不了,只好一言不发地在末座上坐了。
“三姐,我的基础棍法练得差不多了,再练就追上你啦。”简思敏一手搭在简淡的椅背上,讨好地看着她。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简淡天天和他一起练,知道他的进度。
“然后……三姐,我想要一个你那样的棍子,这个不好。”他把双节棍拿给简淡看,“你看看,这才用几天呐,就裂开了。”
简淡接过来看了看。
确实坏了。
两节棍子和锁链链接处有裂痕,一旦在使用时脱落,很容易误伤到人。
“这个做的不好,应该换把新的,可是……”
“可是,她那把是睿王世子送的,睿王世子的东西可不好要呢,是不是三妹?”简雅笑眯眯地说道。
第78章
简淡突然把双节棍往地上一摔; 棍子跳起来; 反复落在厚厚的地衣上; 发出闷闷的几声响。
简雅吓得往后一躲; 小脸也白了白。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崔氏怒道:“小淡; 你这是发什么……”她顿了顿,换了说辞,“你这是做什么?”
简淡不理她; 一脚踩住双节棍的一头,用手捡起另一头; 使劲一拉,锁链便掉了下来。
她对简思敏说道:“二弟,你这个的确不行。白瓷有把备用的; 表大伯父专门找人打的,比你这个好,可以先给你用。”
简思敏连连称谢。
简云丰瞥了一眼崔氏,摇摇头,凑过去小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孩子哪点儿做得不对了?”
崔氏吃了个瘪,尴尬地笑了笑; 说道:“妾身只是担心小雅的身体; 孩子刚才脸都白了。”
简雅低着头,十根手指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手指关节泛白,似乎真是吓得不轻。
崔家兄弟对视一眼; 双双拿起茶杯。
简思敏把坏掉的双节棍接过来,认真研究锁链的顶头,看都没看简雅一眼。
简雅的目光缓慢掠过所有人,最后落到简思越身上,泪水一点点地沁了出来。
简思越一直注视着她,关切地说道:“二妹,你要是不舒服,大哥送你回去休息吧?”
简雅闻言,刚刚酝酿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
禁足多日,她好不容易出了跨院,可不想就这么回去了。
她求救地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硬邦邦地说道:“难得大家都在,你妹妹用完晚膳再回去。”
简思越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简雅的套路,不由蹙起眉头。
简云丰叹息一声,手掌在高几上重重一按,站起身,说道:“盛美,你们几个跟我去书房,我要考考你们的学问。”
崔晔如释重负。
简思敏临走前捏捏简淡的胳膊,又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自求多福。
等他们出去后,崔氏喝了几口热茶,又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说道:“小淡,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玩泥巴?”
简淡道:“是的。”
“小淡,你是首辅府的姑娘家,不是林家的制瓷匠人!”崔氏的声音又抬了起来,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在试图维系一个严母的形象。
简淡不屑地挑挑眉,闭紧了嘴巴。
简雅柔声道:“三妹,你这是什么态度,若觉得母亲说得不对,提出来,大家共同探讨便是。”
崔氏举起右手往下按了按,示意简雅不要插嘴。
“小淡,咱们简家是,教导出来的姑娘们无一不知书达理,你可倒好,不是玩泥巴,就是赛马,吵架。更有甚者,你居然还跟睿王世子一起弄了个舍药救人!”
“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女儿身份呐,那样的事,交给你大哥做就好,用得着你抛头露面吗?”
“你今年十四,翻年就十五,要不是你二姐身体不好,亲事早该定下了。”
“你父亲总说我疏忽你,从今儿开始,你的事我确实得管起来了。”
“明儿我就让王妈妈把那些轮车泥巴放到库房去,你休想再拿出来丢人现眼。”
……
简淡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由开口打断她:“母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吗?您何必跟我较劲呢?”
“你……”崔氏酝酿了很久的慷慨陈词戛然而止。
简雅道:“三妹,你怎么说话呢,母亲说你还不是为你好?”
简淡笑了笑,“不必了吧,制瓷的事是经祖父同意的,祖父还等着我亲手做的笔洗呢。”
“另外,参加赛马的大舜朝女子不是我一个,吵架也是替表哥吵的。至于舍药一事,两位表哥也一起参与了的,而且,那一千两银子是睿王世子买我做的泥胎的银钱。”
“而我并不认为我的泥胎值一千两纹银。所以,捐的那笔钱,其实是我变相还给睿王世子的。”
“母亲,你听明白了吗?”
崔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她觉得自己当年难产生下来的不是女儿,也不是讨债的,而是一个恨不得杀死她的仇家。
“好口才,真是一句都不让啊。”简雅加了把柴,“母亲,算了吧,跟个小白眼狼有什么好计较的?”
“啪!”崔氏拍了下扶手,“那是你妹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简淡哂笑,看来崔氏改换策略,想用软刀子杀人了。
简雅哆嗦一下,委委屈屈地擦了擦眼角,“娘,女儿只是替您不值嘛。”
崔氏不理简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小淡,你祖父顾及你才回家,不好意思当面打击你,所以才随便那么一说。他老人家日理万机,笔洗的事定然早就忘记了。母亲这样做都是为你好,听话,明儿就把那些东西收库吧,不要瞎折腾了。”
简淡站起身,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坐这儿听崔氏说这些废话,有这个功夫回去拉两个坯不好吗?
“母亲,您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恕难从命,为了不碍您的眼,我还是先回……”
“三姐,咱爹叫你过去一趟。”突然进来的简思敏打断了简淡的话。
“好。”简淡朝崔氏略一颔首,“母亲,我先过去了。”
帘笼被掀开,复又落下。
崔氏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大拇指狠狠按上太阳穴,胸膛兀自起伏得厉害。
王妈妈上了前,在崔氏的穴位上轻轻按压起来,劝道:“太太,三姑娘对咱们有戒心,事情要慢慢说,急不得的,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简雅的眼睛亮了一下,起身坐到崔氏身边的座位上,问道:“娘,您想做什么?”
崔氏颓然说道:“娘能做什么,还不是你们姐妹的婚事?你们两个啊,一个太鲁,一个又太弱,要是能平均平均该多好,娘就不会这么发愁了。”
王妈妈垂下头,皱了皱眉,她越来越看不懂太太了,不但霸道跋扈,还多了一丝心狠手辣。
二姑娘三姑娘是双胎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至于这般算计吗?
究其根本,闹成这样还不是二姑娘的错?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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