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平素其实没有太多交集; 虽有政治上的不合,但仔细想,连慎微并没有一定要杀了魏立不可的理由。
忠义侯摸摸自己的胡子,道:“你有没有想过,南安舞弊案或许和摄政王有关系,所以他推出了魏立这个替罪羊?”
“殿下可知,历朝历代细数,舞弊案查到最后,哪一次查出来的行贿数额小?可是这次,无论如何拷打审问,南安的学政说的藏纳贿款的地方,却连半个铜板也没有。”
应璟决:“您的意思是摄政王把这笔钱拿走了?”
“眼下魏府被烧成了灰,里面的有什么东西,不都是摄政王一个人说了算吗?”老侯爷说出自己的猜测。
他的意思是连慎微才是南安舞弊案的幕后指使,或者和这案子关联不小。连慎微拿走行贿的银钱,转头便将脏水泼到魏立头上,又一把火把魏府烧成了灰。
“银钱比殿下想象的用处大得多,三年前,叫老臣失了一条腿的边疆那场战斗,边疆向朝廷发了十二道军报,都没能求来半点干粮、棉衣和药材。”
大盛朝不似从前开国时期,历经几代帝王,内部早已满是脏污和沉疴。
老侯爷眯着眼回忆。
“大雪纷飞的冬天,将士们吃雪,熬草根果腹,最后差点撑不下去的时候……是有人以天下百姓的名义,给边疆送去了一大批物资。”
那批物资里,大部分都是家常的烙饼,顶饱的大馒头,一路上冻的邦邦硬,也不坏。
还有实打实的米和面,药材、能煮汤的肉干,阵脚绵密、厚实的棉衣,甚至还有很多百家收集来的旧衣和洗干净的旧褥子。
生怕他们不够用一样,实在的不像话。
一看就是有人费尽心思,想尽办法,把能送的全送过来了。不提那些物资供养边疆将士需要多少钱,单单是这一路运过来花费的银钱,便是一些人一辈子承担不起的。
随着那浩浩荡荡的物资车队而来的还有一封匿名信,笔锋天然洒脱,言辞见多洒脱侠气之意。
彼时国库空虚,过的也艰难,朝堂的文臣关于边疆的事争吵不休,没个定论。
就是这批物资,叫他们撑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活着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朝廷送来的粮。
其实在等待的那段时间,边疆将士心里说不怨那是假的,可当他们看见那批拼拼凑凑、以百姓名义送来的物资的时候,很多大老爷们摸着那些棉衣和粮食,当场红了眼。
虽没多说什么,但杀敌的时候那股狠劲儿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士气空前高涨。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守护有意义,他们守护的人也在记挂着他们。
老侯爷很感激那个匿名送物资的人。
即使这批物资里有征集百姓的捐助,但绝大部分的粮食,定是那人自己掏钱买的,那上面的粮袋上不少都印着金陵粮仓的记号,想来那人是名风骨卓然的金陵人士。
可惜,事后他想当面感谢,却找不到半点线索了。
从久远的记忆里回神,看着年轻的储君拧眉细思,老侯爷又交代了几句。
“老臣也只是猜测,殿下既然接手此事,便要好好处理才是。老臣腿脚不便,往后也不常出来,殿下万事小心。”
应璟决:“本宫明白,宁封也快回京了,算算时间,十天内也就到了,到时候的接风宴,我会和他好好说一说。”
目送老侯爷离开,应璟决心里还在想他刚才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并不赞同老侯爷关于是连慎微把污款拿走了的猜测。
摄政王府他去过不少次,那里的装潢摆设,哪里有半点奢侈可言?况且这些年的相处,他并不觉得连慎微是个贪慕银钱的人。
应璟决回了趟东宫,拿上一些补品,便去了摄政王府。
…
佛泉寺。
悠扬的钟声惊起山林的鸟儿。
年轻僧人捻着佛珠,脚步匆匆地进了一间房。
一名六七十岁的素衣老者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嘴唇蠕动,低念着经文。他眼皮松弛下垂,睁眼的时候,眼底却闪过精光。
“何事。”
僧人道一声阿弥陀佛:“莫太师,您的信。”
僧人将信放在桌子上,无声离去。
房间里不知何处又冒出来一个人,将信反复检查了一遍,确认安全之后,才递给老者:“太师,应该是宫里面的。”
“闻出来了,宫里连纸都金贵。”
莫达展开信,看了一遍后,随手烧毁。
牧向:“太师?”
莫达:“摄政王竟然病了,他这一病,不知道多少人心里有想法,有意思。他杀了魏立,魏立和栾秦甘那蠢货可不一样,能力虽然一般,人也迂腐顽固,可也算个忠字吧。”
“不过,南安舞弊案竟是太子接手了……”
他说话很慢很缓,苍老沙哑,静默了片刻,才道:“你去做一件事,要做的不露痕迹。”
莫达低语几句。
牧向应下:“是。”
“还有,小侯爷快回来了吧?”
莫达轻捻佛珠,缓缓站起来,眯眼望向窗外,外面春雨刚过,松针如新。
“京城也该热闹起来了。”
…
应璟决到摄政王府门前的时候,被天南拦下了。
天南行礼道:“太子殿下,殿下恕罪,主子染了风寒,身体不适,避免过了病气,今日所有来探望的人都不能进去。”
应璟决笑了笑,关切道:“老师的风寒严重吗?”
天南是老师的护卫,现在看起来仍精力充沛的模样,可是眼下却有有些发青,应该是一夜未眠。
难不成连慎微这次的病十分严重?
昨晚不过是淋了雨,坐在轿辇上同他说话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应璟决下意识想起了那晚连慎微塞给他的暖呼呼的手炉。他笑意微敛,不可避免的想到,是因为把手炉给他才染了风寒的吗。
第132节
可从宫门口到摄政王府也用不了多久,况且他走的时候坐的是马车……
下一秒,少年储君忍不住泛起懊恼,他怎么又下意识关心起连慎微了,每次都是如此,真是怪事!
应璟决今日刚领了差,还要去诏狱和大理寺走一趟,便道:“本宫给老师送了点东西,等老师醒了,你便告诉老师,说本宫已经来过了。”
天南:“是。”
天南收好应璟决送的东西,单独放在了一个地方。每次太子殿下送东西,主子嘴上不说,他却看得出来,主子高兴。
主子高兴,他便高兴。
接下来一连七日,京城都热闹非常,应璟决熟悉了南安舞弊案之后,上手非常快,其中免不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使绊子。
应璟决被摆了几道之后,冷静地吸取教训,快速成长,找准时机便笑着咬回去。
景成帝放权他南安舞弊案的那一刻,这场皇位之争,才彻底打响。
皇城针锋相对的气息一点也没传到沉寂的摄政王府。
连慎微昏迷第四天的时候,风恪给他把了脉,神情还算平静,说高热已经退下,第五天就能醒。
可是这都第七天了,连慎微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风恪头发都揪掉了不少,颠三倒四的念叨着‘这不应当啊’了整整两天,反复调整可用的药材,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是不是砸了他们风家祖传的招牌。
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好不可怜。
他不知道的是,这不是他家祖传医术的问题,是有人无视他的努力,不想醒。
宫渡窝在识海里,颓废的打游戏,植物大战僵尸玩了无数次,还在玩第一关。因为他根本就懒得去点植物去打僵尸。
直到第九日的正午。
有名身着银甲、墨发高束的少年郎,策马扬鞭而来,吁的一声立马东从城门之下。
身后马蹄声声,烟尘升起。
城中守卫喝道:“什么人!”
少年郎手中长/枪一甩,他举起令牌,朗声道:“忠义侯府,代镇北将军厉宁封,回京觐见!”
第83章
厉宁封回京的消息; 如一捧热水,倒进了沸腾的油锅。
这对太子党而言无疑是一件喜事,毕竟厉宁封和太子殿下是大小长大的交情。
不过应璟决亲手杀了厉宁封的姨丈栾秦甘; 又叫大皇子和三皇子党的人心里犯嘀咕,忍不住去想,万一厉宁封因为这件事; 和太子闹掰了呢?
那可是他们的机会啊。
厉宁封面圣之后,圣心大悦,下旨在三日后,于太极宫举办接风宴。
东宫。
应璟决刚准备去忠义侯府; 就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张扬的声线:“殿下~”
厉宁封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摘下来的一根草; 蹲在应璟决殿外的一颗老树上,笑眯眯的冲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呀殿下; 听说你突破开阳境了; 恭喜恭喜啊。”
面圣不许穿戴盔甲; 是以他换了身深蓝色的劲装,觐见的时候非常沉稳,现在吊儿郎当的像个二流子。
应璟决无语片刻,没好气道:“给本宫滚下来。”
厉宁封腿一动; 随即僵住; 脸色变了。
“……艹腿麻了!应璟决救我救我救救我!”
应璟决心头一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他这位挚友砰的摔在老树下的草丛里。
应璟决:“……”
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丢人。
少年储君一秒变脸; 翻脸无情; 扭头就走。
厉宁封跺了跺发麻的脚; 内力运转一圈; 拍拍身上的土快速跟上:“哎哎哎; 你跑什么,我是来找你说事儿的。”
应璟决:“下次走正门,怎么每次来我这里都和做贼一样。”
厉宁封笑笑,他回头对着跟着他们的奴才挥挥手,小志子眼力见十足,便带着其他人退远了。
他这才蹙着眉低声道:“璟决,我姨丈到底怎么回事?”
单单是在面圣的路上,就有不下三拨人和他说这件事,之前他在赴京赶路,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
回京了之后才知道,他姨丈栾秦甘被摄政王以通敌的罪名杀了,整个顺昌伯爵府都被屠的干干净净。
应璟决叹了口气,眼中浮起愧疚,和厉宁封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顺昌伯爵府上代没有儿子,只有一对双生姐妹花。
姐姐嫁给了忠义侯做续弦,而妹妹则留在了顺昌伯爵府,招赘婿,栾秦甘就是那个赘婿。
这些年,厉宁封的母亲、小姨、外公和外婆相继死去,顺昌伯爵府就只剩下了栾秦甘这一个姨丈。
小姨没有子嗣,栾秦甘又一直没有续弦,是以厉宁封也愿意对他这个姨丈敬重几分。
但是要说情分有多少……
起码厉宁封初初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他甚至可以很冷静的来找应璟决问清楚事情的缘由。
“我这三年不在,摄政王手上的权力,已经这么大了吗?”厉宁封今年十九,替父戍边时十六岁,三年都在消息闭塞的边疆,除了打仗就是训兵,甚少关心京城中事。
应璟决点头:“父皇很宠信他。”
他顿了顿,“宁封,我对不起你,护不住栾大人,甚至……”
“这事和你没有关系,”厉宁封摇头,“殿下在京城中的日子,想来也不好过。”
“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我会和摄政王清算。不过殿下,我想去看看我姨丈那些所谓的通敌证据。”
“在诏狱和大理寺都有存档,”应璟决从他的语气中察觉了什么,心中当即一凛:“难道……?”
厉宁封无声摇头,“先去吧。”
…
摄政王府。
最后一丸药下去,昏迷了将近半月的连慎微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昏迷和醒来时,若不故意调整,呼吸频率是不一样的,几乎是他刚一睁开眼,守在他卧房里的几人,便快速围了过来。
天南险些喜极而泣。
他身边多了一个神色冷酷的劲装女子,正是刚归来不久的明烛。
天南:“主子醒了!我唔——!”
明烛冷着脸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凉凉道:“别吵着主子。”
明烛:“风先生,主子怎么样了?”
风恪诊了诊脉,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原以为你五天就能醒的,这倒好,直接晕到现在。”
“明烛回来看见你这样躺在床上,差点没把天南打死。还有你义妹那个丫头,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往你这里钻,你要是再不醒……”
风恪从自己家招牌被砸在他手里的庆幸中回过神来,叭叭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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