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了好一阵,聂凉才担心的看了一眼埃兰斯诺。
上将这四天多的时间大部分都在睡眠中,清醒的时间很少。他没在上将身上发现有伤,上将也说他只是累而已。
南域的寒冷还是影响到了飞舰内的温度。
埃兰斯诺注意到聂凉的视线:“到了吗?”
聂凉:“还有三十分钟到达南域。”
“——那是什么?”
“嗯?”
埃兰斯诺走到指挥室,看向前方南域冰原。
云紫色缥缈的光在冰原的上空徐徐扩散开来,瑰丽恢弘的自然之景顷刻间降临在星空之下。
埃兰斯诺轻声道:“是极光。”
就像是某种注定的宿命。
他在这片极光里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极光有时候出现的时间很短,三分钟左右,有时候则长达三个小时,而一般的持续时长在半个小时左右。
这是聂凉五日来第一次在上将眼中看见笑意,他也不禁跟着扬唇。
“上将稍等,我们很快就到了。”
…
“他们减速了。”
守冰看了眼和前面飞舰的距离,“我们很快就能追上。”
“前面是南域,根据能量波动,显示有极光活动出现,伴随极光出现的,一般是飓风或者是风暴,注意避开极光活动的区域。”
极光。
兰遐眼睫轻颤了下。
小时候,他与阿诺说过的,要来看一场极光。
后来他带着那颗紫罗兰的种子在大□□处游走,曾经孤身一人来过南域,站在冰原中看过极光。
…
聂凉控制着飞舰缓缓停下。
极光已经有减弱的趋势。
“打开舱门,我下去。”
“需要二十七秒,”聂凉给他找了一件军氅披上,一边说道,“因为能源全部供应到加速器,飞舰其他的反应就会慢一点。”
埃兰斯诺点点头。
凑着这几秒的空档,聂凉三两步走到他一路护着的保险箱前,提到埃兰斯诺身边,然后打开,“上将。”
埃兰斯诺瞥了一眼,愣了下。
保险箱内安静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紫色的,宝石表面却在光下泛着金光。
聂凉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稳重消失片刻,眼底晶晶亮亮的,像个献宝的单纯的孩子。
他有点紧张的掐了下食指。
“完美符合您之前的描述,我找了很久,送给您。”
埃兰斯诺沉默了。
他记得当时,他只是随口说了几句,想把聂凉支走。
保险箱里的宝石澄澈闪烁,好像一颗毫无保留捧到他面前,等他收好的心。
埃兰斯诺拿起宝石。
很奇怪,在冷冰冰的极北星域诞生的宝石,握在手心里,竟然是温热的。
舱门缓缓打开。
外面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
埃兰斯诺没有着急出去,而是看着聂凉,眸底平静道:“联邦已经覆灭,我不再是上将,聂凉,你其实不用再跟着我。”
“不,”聂凉抿了下唇,“我跟着您,不是因为您是上将,而是因为,您是埃兰斯诺。”
埃兰斯诺对他而言不是一个名字这么简单。
被上将救下来之后,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街头毛孩子未来小混混,翻着字典,一笔一划的学会了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写了无数遍,终于把这个名字刻进了自己的血肉和骨头里。
没有经历过的阴暗肮脏的人不会明白,把他拉出地狱的那只手,远远比救赎的意义还要重大。
聂凉戴上自己放在口袋里的白手套,执起埃兰斯诺的手,然后弯腰,额头在触碰到他的手背前,微微停住。
他低声道:“您是信仰。”
他这种从肮脏的地方爬出来的人,和上将相处的时候,会戴上手套,避免不必要的触碰。
那是亵渎。
聂凉松开他,直起腰。
“上将呃——”
颈侧毫无预兆的挨了一记,聂凉脸上的笑容都没来得及展开,就晕了过去。
埃兰斯诺单手扶住他。
彻底陷入昏迷前,聂凉听见两句低语。
“抱歉聂凉,我不值得。”
他将聂凉安置在一旁,然后把宝石放回了保险箱,走出了飞舰。
极光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绚烂了,似乎正在消失。
……
走入到极光深处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很美。
近在眼前的缥缈光影,似而非是的变换着各种模样。
朝着风暴中心走,一路反而没有风,很顺畅,所以当周围的其他光源被吞没的时候,这里就像是广袤而神秘的宇宙。
混在极光中的粒子,越往中心,撕裂与同化的感觉越强烈。
周围开始出现模糊的光影。
据说这些粒子也会记录曾经来这里看过极光的人的影像,在极光的深处偶尔闪回。
前面就是风眼。
埃兰斯诺微微停住脚步。
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冒出光晕,光点从他身上浮出,然后融入极光里。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面具消失了。
他神情沉静。
慢慢的,眼底就升起一点零星笑意。
温柔的,细碎的。
恍惚间和兰遐更像了。
原来奔赴死亡也可以让人感到满足。
他这一路上,反反复复想了很多事情。比如那一朵大概可以让哥哥记住他一辈子的紫罗兰。
又比如,留下的那封信的落款是‘诺’。
一点属于兰诺的别扭的小心思。
埃兰斯诺,就只是在他生命里留存过的,但又最终逝去的一个旅人。
他给哥哥了一朵紫罗兰,哥哥还有自己的学生,所以即便是曾经的伤痛太难忘,也会在时间里,慢慢抚平伤口。
兰诺。
那个曾经无时无刻不缠着哥哥的小男孩,大概会从一个一碰就疼的伤口,变成即便提起来,也能怅然一笑的存在。
知道哥哥会在接下来的百年光阴里,活的自由舒心,他也就很高兴。
'这个称呼只属于一个人。'
就是……好遗憾啊。
埃兰斯诺心想。
他没有听见那个人应他一句哥哥,没有听见他再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声阿诺。
听闻,如果消散与极光,有可能会变成风眼的一缕自由的风,吹到大陆各地。要是他是这缕风,希望偶尔吹过哥哥身边的时候,能听见他在思念他。
所以,还是有机会的。
这样想着,埃兰斯诺有多了几分高兴。
恰在此时,他周围缥缈变换的的光晕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影子的面貌更年轻些,在粒子记录下的曾经的影像里,影子站在冰原,金瞳里藏着忧郁,静静遥望极光与夜空。
“阿诺,哥哥看见极光了,很美。”
“可惜你不在我身边。”
影子伸出手,在虚空里描摹着极光的光影,似乎要将它永远记住。
埃兰斯诺愣怔的看着那抹虚无缥缈的幻影。
“哥哥……”
他不禁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和幻影的手指指尖相触。
哥哥曾经也来看过极光。
他没有忘记他们小时候的约定。
这被粒子记录下来的过去的影像中,隔着说不清的宿命轮回,在迷雾般的时空交错感里,埃兰斯诺笑着握住了兰遐的手。
“哥,带我回家吧。”
他往前踏出最后一步,欣悦的迈入极光最深处,然后倏然化成万千梦幻的光点。
“阿诺——!”
一个身影摔在冰原上,兰遐眼眶通红,只来得及抓住最后一点消失的极光,眼睁睁看着他的弟弟消失在他面前。
掌心的光完全消失了。
他呆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冰原的寒意无孔不入。
这个笨蛋哥哥,第二次弄丢了他的弟弟。
(
第143章 第 143 章(捉虫)
“乌鸦衔来宝石;
神明归还于他。
神明消失于风暴,
乌鸦徘徊于极光。”
……
“你把那些东西给老师之后,老师很痛苦。”
冰原上; 阿尔杰坐在聂凉旁边; 眯着眼望向前方飘着细雪的灰蒙天空。
“是吗。”
很久; 聂凉才给出这一句回应。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被上将打晕; 挣扎着从飞舰里爬出来后,听见的那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
那些人跟他说,上将走入了极光里,瞬间碎成了粉末一样的能量光点。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是一幅怎样梦幻的画面。
聂凉:“他是上将的哥哥,当然有权利知道一切。”
他手背上有很多伤; 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捕捉极光里的能量体会受伤,他现在已经颇为熟练了,只是极光出现的次数太少了。
有时候只有短短几分钟。
南域出现极光的次数最多,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守在这里。
“你来找我; 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阿尔杰沉默了片刻,道:“老师现在的状况很糟糕; 我们没有办法; 或许有一天; 他会来到这里; 请你拦下他并通知我们。”
他说兰遐的状况差,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个人离开之后,好像他们都同时坠入了不同却相似的梦魇之中。
聂凉语气淡淡:“知道了。”
他好说话的不可思议; 完全没有传闻里疯癫的模样; 甚至好像比之前还要平静。
阿尔杰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聂凉倏地转头; 直勾勾的盯着他; 笑了。
“还不滚。”
“你吵到他了。”
阿尔杰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雪原; 静了几秒。
他心底叹息一声,悄无声息的和来时一样,离开了这里。
…
审讯室的处刑椅上锁着一个黑发男人。
地面汇聚的一滩血迹像是一层浅浅的湖泊。
这里的灯亮了十天。
兰遐也在这里待了十天。
他手腕的光脑里是阿诺在这里受刑的所有视频。一共四十三天。每一天,每一道刑,一道不落的受下来。
聂凉给他的'上将的曾经',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下来的。每一秒,都像一场没有止境的酷刑。
原来在神怜殿被大火吞并后的那些年里,他的弟弟在那种地方,被强行洗脑遗忘过去,一个其实很胆小的孩子,生生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杀人机器。
他看着视频里的阿诺被关在镜面空间里,镜子上播放着数据合成的‘兰遐’的无数次死去。
阿诺就逃避着镜子,不敢去看,每当视线落在镜面的时候,他都会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好像说:阿诺,那不是哥哥,哥哥没有死。
可是那个时候他被拖到了乱磁区边缘,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一样没用,一样救不出来阿诺。
他在视频里,看着被他珍而重之的弟弟,精神一次次的濒临崩溃,被折磨到发疯、敏锐至极、看到镜子就痛苦尖叫,活脱脱一个疯子。
因为阿诺的面容和他一样,每次看见他自己的脸,就会想起来他这个哥哥。所以只要形成照镜子=痛苦的等式,形成条件反射之后,就不必担心他会在未来看着自己脸,会想起来‘兰遐’。
他听着那一声声嘶哑的——
“哥哥……”
从无助恐惧,到绝望,最后成了机械般的麻木。就好像这两个字是他坠入深海前的最后一块浮木和希望。
阿诺明显知道自己在被洗脑,失去意识的时候,清醒的时候,被折磨注入药剂的时候,嘴里只有这两个字。
7……
兰遐数着这些视频里,阿诺叫他哥哥的次数。
他擦净指尖,触在光幕上,一声声应着。
可是那个想听他应这一声哥的人,再也找不到了。
他的阿诺,到死都没有听到他应这一声哥哥。
聂凉说,阿诺是在康犬死去的那天恢复记忆的。于是兰遐就想起了那天大雨,他对着阿诺说:
'你的眼睛很好看,只是长在你的脸上,它就显得血腥和肮脏。'
'你配不上它。'
【上将他,曾想挖了自己的眼睛。】
兰遐沉寂无光的眼底,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黯淡而沉郁的金瞳,映着光脑里一刻未停的影像。
他唯一剩下的,可以看见阿诺的东西,竟就只剩下了这些视频。之前一个月相处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变成了穿心利刃。
…
审讯室外。
“……真的没办法阻止老师吗,”连妖很疲惫,眼中已经带上了绝望,“这样下去,老师怎么可能撑得住。” 守冰:“不能拦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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