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连慎微笑了笑,“我换身衣服。”
其实在他中状元的那一年,名声没有很差的时候,也见过上元节的繁华热闹。比之金陵,更添一份天子脚下的雍容。
后来他当权,恶名传了出去,上元节外出,很可能会碰见认识他的人,坏了他们的兴致。
所以他就没有再出去过了。
如今他不在乎这份嫌恶,陪风恪与仇澈出去看看,倒也无妨。
连慎微怀里抱着手炉,素舆下也垫了厚厚的垫子。明烛给他挑了一身很合时宜的红色内衬,肩上披了狐裘,穿的暖缓和和。
灯火阑珊,游人如织。
酒楼载歌载舞,点心的香气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被仇澈推着走在长街上时,连慎微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好像比之前更热闹了。”
“还是金陵好,”仇澈道。
连慎微笑了,“嗯,风恪说我还要一个月才能好,等好了,我们一起回金陵吧。”
仇澈:“好。”
风恪遥遥领先他们,在前面兴冲冲的朝他们招手:“这里!哎,这个面具很好看哎!”
连慎微:“喜欢就买。”
风恪:“你有钱?”
连慎微扬眉:“没有,我叫璟决付钱。”
风恪哼了一声,“孝敬世伯是他应该的。”
他左右瞧了瞧手里的面具,“算了,还是先带着你去今天要去的地方吧。”
“去哪儿?”连慎微好奇,“不就是出来逛逛吗?”
“是逛,不过不是在这里。”
他们显然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仇澈和风恪带着他一路七拐八绕,到了京城这三年来最新建起来的酒楼。
这酒楼共有七层,乃是京城一景,最高的一层仅对贵客开放。
酒楼外是湖,此时上面飘满了河灯,犹如天上坠落的星星。
过路的人面上带笑,或者匆匆回家,或者情人相伴,有几句闲聊般的话飘进连慎微耳底——
“祈愿灯点了吗?”
“点啦,能不点吗,陛下的昭清圣旨一下,可算是为那位正了名声。”
“哈哈哈哈哈那好,就回家了。”
嘈嘈杂杂的,混入热闹的四周,散不真切。
这里的百姓不认得他,除了偶尔投来好奇目光的年轻人,没有人太过在意。
楼梯中间早早的架好了供素舆通过的板子,连慎微被推着上了七楼。
视野豁然开阔。
今夜无风,上面比想象的暖和。
连慎微出现在七楼的那一刻,天空瞬间绽开无数绚烂的烟花。
烟花在夜空爆开,下方瞬间传来百姓欢呼雀跃的声音。
璀璨的光被湖水映照着,波光粼粼,恰似天上地下两个人间。
连慎微抬眸看着,眼底也被映上了浅浅的微光。
“小舅舅!”
应璟决、厉宁封、叶明沁,还有天南和明烛,齐齐在七楼出现。
应璟决笑着朝他伸手,“小舅舅,往前面一点。”
他推着连慎微走到了栏杆前。
绽开的烟花下,一盏盏摇曳上升天灯从地面缓缓漂浮而上。
暖色的光宛如灯海,又像是坠落在湖中的星光,逆行而上,带着无数人间的祈愿,飞回了阙上天宫。
明明周围是喧闹的,可真的目睹了这灯海的时候,只叫人感觉到了静谧。
“天灯三千三百三十三盏,每一盏灯上面,都是百姓对你的祝愿。”
连慎微愣了许久。
他抬起手,随意的拉住了一盏灯,
'愿君安。'
三千三百三十三盏,纸条上面的墨迹,或稚嫩,或成熟,或清雅,或娟秀,或拙朴——
'愿君展颜。'
'愿君福禄长寿。'
'愿君岁岁安康。'
'……'
厉宁封:“师父,我们知道你要离开京城了,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思来想去,这样或许会让你开心些。”
“小舅舅,你还喜欢吗?”
说实话他们有点紧张。
见连慎微不说话就更紧张了。
连慎微缓缓松开手里的灯。
那盏等就又摇摇曳曳的飞远了,融进了升上来的灯海里,一个飘忽,就看不见影子了。
他被暖色的光映照着,眉眼间似乎都温柔了起来。
连慎微:“喜欢。”
如何能不喜欢。
周围人闻言松了口气,彼此相视一样,也笑了。
繁华是宁谧也是喧嚣,人间藏着悲苦也漾着欢笑。岁月悄然流淌在山川大河,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就是这幅留存了朝朝代代,名为人间的画卷上,咂摸出来的平凡。
夜空开始飘起细雪。
又一个平凡的新岁到了。
脚踝彻底好了之后,连慎微便同风恪和仇澈一起,率先离开了。
天南和明烛需要收拾东西,晚他们一步。
该留下的人依旧留下了。
连慎微翻身上马,压了下头顶的斗笠,挑了下眉:“金陵的风云榜,听说换了两届了?今年是不是又新换了,哪路的少年郎,不知道比之我们当年如何?”
“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仇澈笑了笑,“左右风恪给你的药调理的很好,过个大半年,说不准你内力也能正常用了。”
风恪:“啧,十几岁的小毛孩子,也值得咱息眠公子用内力吗?”
连慎微眯起眼,心情很好:“江湖年轻人的天下,咱们可都是前辈了。”
“打住打住,”仇澈拧着眉说,“什么叫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还有,我们老吗?”
不知怎的,仇澈明明最小,在年龄的问题上却最固执。
连慎微和风恪面面相觑,最后同时乐了。
连慎微笑出声:“不老!”
他伸了伸懒腰,“此一去金陵,半入江湖,收几个有意思的徒弟玩玩,宁封和璟决那两个小子……”
连慎微顿了下,眼中竟升起一点嫌弃,“也太规矩,没意思。”
风恪:“说得对,徒弟就是要逗着玩才有意思嘛!”
他说:“那我们走?”
连慎微:“走!”
“驾!”
马鞭扬起,三个策马的身影消失在万物萌发的初春。
恍然间,又变回曾经那三个恣意江湖的少年郎。
……
春去秋来,转过三载。
崇临十三年。
应璟决收到了一封来自金陵的信。
小志子哪能不知道这信是谁的?
忙给应璟决递过去:“陛下,您可不气了吧,这是今年的第三封信了。”
小志子心里就纳了闷了。
他们陛下,威严气度一样不缺,乃在世明君,偏在连大人传来的信件上斤斤计较。
前几日,忠义侯府和宰相府都收到了连大人这年的第三封信。陛下左等右等,没等来他自己的,就兀自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在朝堂上对大将军和叶大人都爱答不理阴阳怪气。
如今可算是到了。
“快快快。”
应璟决小心拆开。
其实这算家书,里头都是平日生活里零碎琐事,无非是小舅舅学着下厨,或者今日酿了新酒,或者在别的地方不小心睡着,被仇叔黑着脸拖回去,仇叔收的小徒弟被风伯的无毒小蜈蚣吓哭……
可落在笔墨上,再千里传来,就显得有趣得紧。
信纸的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句话,和粘了一朵压平了的梨花。
那句话笔锋走势闲闲懒懒,想来落笔的人在写信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的想着别的事,写的是——
梨花满庭,附于纸上,赠一枝金陵春。
寥寥几字,应璟决看了许久,然后望向窗外。
他想。
他得好好守住这个江山,让那人余生每一年,都能在繁华和平里,看见他心心念念的金陵春色。
(
第136章 紫罗兰番外if兰遐存活
人类联盟。
兰遐房间。
阿尔杰敲了敲门; 听见里面一声‘进’之后,才推开了门。
“老师。”他眉心拧着,一看就有心事。
兰遐好笑的看他一眼:“怎么了,什么不顺心?”
“埃兰斯诺的事; ”阿尔杰坐下来; 有点头疼; “黛珂都说了; 他不让人摘面具; 可能是曾经被下过心理暗示; 偏偏那些审讯的人不听,非得出手去摘……”
人类联盟的审讯没有旧联邦那样惨无人道,他们每日会给犯人几分钟修整的时间; 可即便是在这短短几分钟修整时间内,也没人见过埃兰斯诺面具下的真容。
每次试图去摘,埃兰斯诺都会剧烈抵抗,即便是他脑域里残留的精神力不多,颈上还带着抑制环,也足够周围的人受伤。
兰遐了然:“审讯的人又伤着了?”
阿尔杰:“是; 这个月第七个了; 不消停。”
“旧联邦政局和军区的一些机密; 估计只有埃兰斯诺知道; 我们主要目的是知道这些东西; 他摘不摘面具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
兰遐:“那你来找我?”
他已经不太管人类联盟的事了。
“我想请老师去审讯室看看; 埃兰斯诺似乎陷入了狂乱状态; 守冰的精神力攻击性太强; 老师的会温和些; 或许可以安抚一二。”
“小事。”
兰遐站起来; 顺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温声道:“我去看看就是,联盟的事情多,操心的地方不少,你也注意休息。”
阿尔杰:“有老师出手,我放心了。”
兰遐颔首,朝着审讯室走去。
……
昏暗的审讯室内。
冰冷的刑椅上沾着血迹,上面没有人。
角落里仰靠着一个闭目沉寂的男人,双手被冰冷的镣铐缚在身后,银发顺着肩头蜿蜒到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嘲讽,在人类联盟已经建立的情况下,他还是穿着旧联邦的黑色军服。
即便是落难,姿态也不见一点难堪,好像骨子里的矜傲不曾削减半分。
兰遐站在审讯室外静静看了片刻,才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身后跟着的两个士兵立即将门打开。
一踏入,周围被审讯室墙壁隔绝的狂乱的精神力波动,瞬间朝着进来的人无差别攻击。
这精神攻击对普通人来讲非常难受,对兰遐这样s级精神力进化者来说,等同于一爪子挠向主人的幼猫的力度。
他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惨白的两个士兵,“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我来。”
那两个士兵忙不迭的答应了。
兰遐再次看向埃兰斯诺的时候,那角落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冰冷无机质的紫色眼眸正望着他。
这是埃兰斯诺被抓住后,他们第二次见面。
一个月前,人类联盟建立的第一天,由大统领阿尔杰联合发起的‘审判之日’正式到来——
对旧联邦埃兰斯诺上将的审判。
判处废除精神力,终生□□。
上次他们见面时,是在上审讯台之前,埃兰斯诺精神力暴动,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无差别伤害自己和周围的人,没有人可以接近他,是兰遐亲自给他戴上了口枷和抑制环。
而当开始废除埃兰斯诺的精神力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的精神区域已经是半废的状态,不能再经受审讯台的刑罚。
并且,他们还在埃兰斯诺的脑域发现了细微的残余芯片。
最终审判不了了之,埃兰斯诺脑域里残余的芯片被金黛轲取了出来,现在还在研究。
埃兰斯诺则被关进了审讯室,日复一日的被逼问旧联邦的机密。
兰遐走过来,半蹲在埃兰斯诺面前。
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宛如晨曦,干净而澄澈。
他的目光落在他仍然还戴着的口枷上。
两侧黑色的皮绳已经在那张脸上勒出来了不深不浅的痕迹。
兰遐:“怎么还戴着?”
这问题不是问埃兰斯诺。审讯室顶侧闪了闪红灯,传来一道紧张的回话:“兰遐先生,这是您给他戴上去的,我们不敢随便处理,平常审讯的时候会摘下,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戴着的。”
兰遐在口枷的两侧摩挲了一下,看着那痕迹微微蹙眉。
其实如果当初在审讯台的时候,埃兰斯诺精神力没有暴/动失控咬舌,他也不会给他戴上这种东西。
“我给你摘下来。”
埃兰斯诺没反应。
兰遐伸手到他的后脑,慢慢把口枷解了下来,凑近了,他才看清埃兰斯诺额头上的冷汗,好像竭力压着痛感,以至于身体在不明显的轻颤。
口枷拿下来后,一缕血色从埃兰斯诺唇边滑下。
他闷声咳了咳,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垂眸避开兰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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