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个人影从别墅走了过来,雨夜里,沈岱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知道那些杂乱的alpha信息素也包含这些人,这个混乱又危险的夜晚或许还不能因为瞿末予找到了他们而结束。
  “闹够了吗,把他们还给我!”瞿末予寒声道。
  瞿承尘拍了拍车顶:“出来吧。”
  沈岱不想让丘丘置身杂乱的信息素环境下,他下车,把丘丘放在座位上,并关上了车门。
  瞿承尘搂着沈岱的肩膀,指了指瞿末予,轻佻地说:“嫂子你看,大哥大老远跑过来英雄救美,真是威武。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尤柏悦帮我找到的。”瞿末予嘲弄地说,“意外吗。”
  瞿承尘微怔,嗤笑道:“确实没想到。不过,就算你找到了他们,也要兑现承诺啊。”他低下头,故意在沈岱的后颈处嗅了嗅,“这么香甜可口的omega,还给你生了一个完美继承人,他们值得你把化工让给我吧。”
  冰冷的雨滴砸在沈岱裸露的皮肤,雨势不大,却颗颗分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跳舞,他的后颈像是被呈上了断头台,瞿承尘若有似无的信息素就是高悬于顶的铡刀。
  “我已经答应了你,我说多做到,放了他们。”瞿末予额上青筋突起,眸中有怒火跳耀,瞿承尘嗅他的omega的腺体,这无疑是羞辱与挑衅!
  “真的吗,如果我手里没了筹码,大哥还会兑现承诺吗。”瞿承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瞿末予,一手放肆地搂住了沈岱的腰,“‘说到做到’,大哥什么时候具备这样高尚的品格?”
  “瞿承尘!”瞿末予狠戾地瞪着他,“你、找、死。”
  沈岱僵直着身体,忍受着瞿承尘的信息素萦绕在四周,像是毒蛇在围着他吐信子。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更痛苦呢。”瞿承尘幽暗的眸光泛着森森地绿,“如果我标记了这个omega,你会怎么样?你也会无助、会绝望,会体会到我的痛苦、我姐的痛苦吗。”
  瞿末予往前走了一步,如猛兽呲牙:“你敢。”
  瞿承尘把沈岱更紧地禁锢在怀里,眼中饱含恨意:“我都被你逼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敢与不敢?凭什么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你总会赢吗?不见得吧。”
  瞿末予看着沈岱惨白的脸,心痛如绞,“瞿承尘,你是不是疯了,大姐的抑郁只是我一个人的原因吗,你的存在比我更让她痛苦,因为你是她的亲弟弟!”
  “可你比我先出生!”瞿承尘低吼道,“你一生下来就抢走了她的光彩,也抢走了我的,她所有的辛苦所得都被你轻易超越,所有的骄傲都被你踩在脚下,只要有你在,我们永远无法达成父亲的期望,凭什么,凭什么!”
  “你以为这是我想要的吗,你以为我想和你无休止的争斗吗。”瞿末予抹掉脸上的雨水,目光炯炯,“不是你,就是我,我没有选择。”
  瞿承尘发出怪异的低笑。
  “你到底想怎么样。”瞿末予嘶吼道。即便瞿承尘手无寸铁,但一个顶级alpha能用信息素对一个omega造成怎样毁灭性的伤害,他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不知道瞿承尘恨他,有记忆以来他们就一直是敌对状态,但那都是利益的较量,他没有料到这恨意比他想象中要深沉得多,甚至可能超过了对利益的追逐,这让他心寒至极,毕竟在心底,他还顾念他们的亲缘关系,还认同这个人是他的弟弟。
  瞿承尘的表情已然扭曲:“我想看你输一次。”
  沈岱哑声道:“你姐姐不会想要看到这一幕的。”
  “闭嘴。”瞿承尘捏住了沈岱的后颈。
  “别碰他!”瞿末予厉声道。
  瞿承尘朝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绑架沈岱的黑衣人和他的同伴朝瞿末予走了过去,俩人身上、脸上都带着伤,看着瞿末予的眼神有惧意,更有杀意。
  “你要做什么。”沈岱颤声说。
  黑衣人一脚踹在瞿末予的膝盖窝,两手按住瞿末予的肩膀,迫使他跪了下来。
  瞿末予扭过头,凶狠地瞪视。
  俩人硬着头皮按住了瞿末予,这种感觉无异于虎口拔牙。
  瞿承尘低着头,薄唇贴着沈岱的耳畔,用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嫂子,你为他洗过一次标记,他可真不是东西,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瞿承尘,你别发疯了……”沈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无论你想……做什么,你会……后悔。”
  瞿承尘的双眸幽深不见底,他死死地盯着瞿末予,突然咧嘴一笑:“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一个家族里,不该有两个顶级alpha。”
  沈岱眼看着黑衣人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凶恶的利器在雨夜中闪着凄冷的银光,他嘶声喊道:“不要——”
第一百一十九章 
  瞿末予的鲜血喷洒在雨幕中,奋力向天空绽放后魂归大地,溅落在泥水中,顿时就不见了踪迹。沈岱想起花园里那些被风雨打落的花瓣,它们傲立枝头时艳煞人间,最后却变作污泥的一部分,连曾经真实的颜色都看不清了。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波峰波谷,盛衰兴亡,哪怕是被公认为最优越的人种,也是一具血肉之躯。
  沈岱如雕像般僵硬地看着瞿末予,看着瞿末予倒在自己面前,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轰然坍塌。他见过瞿末予很多很多面,无论是好的那面,还是坏的那面,亦或虚实真假难以定义的那面,都无疑是强大的,他不曾见过瞿末予倒下,他无法相信眼见的一切。
  那一瞬间,风声、雨声、叫喊声都悄然消失,沈岱只是看着瞿末予,他分明听到瞿末予在叫他,叫他“阿岱”,那一句“阿岱”穿过时间与空间的重重窒碍,从瞿末予心底传到了他心底。
  沈岱的意识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撼中苏醒,他的双腿已经本能地跑向了瞿末予。
  瞿末予高大的身躯半陷在污泥中,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停地抽搐着,腺液和鲜血混杂着糊在后颈上,又淌了一地,将沈岱的视界涂抹得面目全非。
  沈岱双膝瘫软着跪在瞿末予身旁,颤抖的手想要捂住他的伤口,想要阻止血液的流出,可他沾了满手刺目的红,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腺体是人身上最脆弱、最敏感也是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受到损伤会严重破坏激素系统的平衡,同时造成难以想象的疼痛。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是沈岱在决定洗标记时医生几次劝阻他说过的话,他知道腺体受伤有多疼,疼到这个仿佛没有破绽的、强大的顶级alpha,几近晕厥。
  他在最怨恨瞿末予的时候,在无数个夜晚被梦中的幸福和现实的绝境产生的落差一次次撕碎的时候,在疲惫、不安、焦虑和无望像一块块石头压在肩头时,他都阴暗地想,那个让他如此痛苦的人,若有一天也能尝尝这番痛苦就好了,但他从未想过是这种方式,他也不感到快意,他的腺体再次被狠狠刺痛了,一如他的心。瞿末予的每一滴殷红的血、每一份虚弱的神色,都让他剜心一样地疼。
  “末……予……”沈岱大口喘着气,恐惧像一只无形之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却用灵魂发出直冲云霄的悲鸣,“啊——”
  沈岱在一张长椅上坐了很久,哪怕瞿慎指着他激动地大吼大叫,也无动于衷,他看着瞿慎的面部肌肉抖动,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前一刻的记忆是自己捡起了地上那把沾血的刀,指着瞿承尘让他们送瞿末予去医院,下一刻他的意识就在这张椅子上“醒来”,他茫然地看着瞿慎,又看看后面紧闭的手术室的大门,想到瞿末予此时就躺在里面,不知命运会如何判定,便心如刀割。
  瞿慎恶狠狠地说:“我儿子要是出事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的儿子!”
  沈岱扶着墙站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无畏地站定在瞿慎面前,对着这个曾经用信息素压制他的人说道:“你儿子如果出事了,你难辞其咎。”
  “你!”
  沈岱走向了靠墙站着的梁芮,她背对着他们,肩膀在不停地抖动。
  沈岱轻声问道:“手术多久了。”
  “快两个小时。”梁芮的眼睛又红又肿。
  “医生怎么说。”
  “刀口偏了一些,但伤得也不浅,送医时间太慢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保住腺体的可能性……不高。”梁芮越说越是颤抖。
  沈岱慢慢用手撑住墙,他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他的信息素很顽强,不会轻易消失的。”
  梁芮摇着头,哽咽道:“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我不怕他变成普通人,变成beta,但是他受不了的。”
  沈岱也无法想象瞿末予会变成beta,那样的天之骄子岂能忍受自己跌落凡尘,可命运并不会因为你格外重视一样东西就不拿走它,他再次看向手术室的门,他想要看到它开启,又害怕它开启。
  “医生说,末予之前在医院冷冻过腺液,好像是为了给丘丘制作信息素香氛。”梁芮吸着鼻子,“那个能派上很大的用场,或许能救他。”
  沈岱想起瞿末予故意将黑檀木信息素弄到丘丘的日用品上,一步步放松丘丘的警惕直到真正被接纳,没想到丘丘无意中帮了自己的父亲。
  其实瞿末予为了修正过去所做出的努力他并非没有看到,他只是无法原谅,他只是抗拒去相信,他只是无法把自己从已经封闭的壳子里拉出来,因为他害怕过去的惨痛经历重演。可是他越来越无法装作看不见,他的心在长久压抑的恐惧和一次又一次的悸动中反复挣扎,直到看到瞿末予倒在血泊中,他才发现无论他心底有多少恨,他都不希望瞿末予被这样伤害。
  沈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轻声问:“丘丘呢。”
  “保姆带回家了。”
  “瞿承尘呢。”
  瞿慎走了过来,冷声道:“他被拘留了。警察要见你,你听好了,见到他们之后,说自己现在很混乱,记忆混乱,语言混乱,暂时没有办法录口供。”
  “我的记忆和语言都没有混乱,我知道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
  “我们要先研究这件事的最佳处理方案。”瞿慎命令道,“你说什么,由我来决定。”
  沈岱不敢置信地瞪着瞿慎:“你儿子现在躺在里面急救,你不想把凶手送进监狱,你要研究什么方案?应付媒体的方案还是稳定股价的方案?!”
  “这是我们瞿家的家务事!”瞿慎厉声道,“你这个外人还没进门就惹出这么多麻烦,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
  梁芮转过身来,激动地说:“你什么意思,瞿承尘伤的是末予的腺体,这已经不是争权夺利,他想毁了末予!这还是什么家务事?这是刑事案件!”
  瞿慎的脸色极其难看:“你们懂什么,难道我不想弄死他吗。这件事牵扯的太多,不是简单的把他送进监狱就能解决,老大为了保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
  沈岱深吸一口气,他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这些豪门之中千丝万缕的利益牵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被牵扯的其中一个提线木偶,可是他们似乎已经没有退路。在见识了瞿承尘的疯狂后,他相信了他们对于顶级alpha的所有评价,那是一条注定极端又凶险的路,可为了与生俱来的尊严与荣誉,他们不惜一切都要走下去、斗下去。
  顶级alpha究竟是基因的王者,还是本能的奴隶。
  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了,他也的确没有心力协助警察,他满心只在祈祷着瞿末予的平安。
  沈岱用消极的态度应对完警察的询问,天已经亮了,瞿末予长达五个小时的手术也结束了。
  看着手术室的灯熄灭,封闭的大门被打开,沈岱感到两条腿发软,他看着走出来的医生,仿佛等待的不是瞿末予的伤情陈述,而是他的生死审判。
  满脸疲倦的医生带着些许放松的表情:“手术做的不错,他的腺体功能暂时是保住了。”
  瞿慎和梁芮顿时都红了眼圈。
  沈岱的后背抵着墙,心脏狠狠地震了几下,双目顿时酸涩不已,眼前很快就模糊了。
  “不过我不能向你们保证,他的腺体一定会恢复,或者能恢复到以前的多少,之后的康复跟手术同等重要。”
  “他的信息素会受影响吗。”瞿慎急道,“他可是S级alpha。”
  医生苦笑道:“如果腺体都不能恢复,哪儿来的信息素呢。”
  沈岱低声道:“谢谢医生,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他现在要在ICU观察24小时,之后家属需要怎么配合康复,病人需要怎么配合治疗,我们都会一一告知的。”医生安慰道,“S级alpha的腺体都很强韧,我们还是抱有信心的。”
  沈岱点点头:“谢谢您。”他的声音突然轻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