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云枫被弄到他这儿来,他只见到了无声的愤怒,却没听到半句反抗的话。
小圆叹了口气:季家几代掌军权,都是朝中中流砥柱,想反当然有能力,只是他们受皇恩,忠君事,从小的家训都是家可灭,国本不可动摇,别说季云枫只是被送来这里,就算真要命,恐怕也不会说什么。
萧方目瞪口呆,震撼得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他从来只在书中读到过,这些支撑扶持着天下的国之栋梁,无论是高高在上,还是匍匐在尘埃中,都不妨碍他们的光辉从历史的遮掩中透露出来。
也只有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才会永远有希望的种子埋在土中,向下延伸出牢牢抓住泥土的根须,向上挣扎出遮风挡雨的枝干。
可脚踏在土地上、在树下避雨的人并不知道,庇护他们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如今这样的人猝不及防地突然闯到他平淡的生活里,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鼻尖有些酸楚。
为众人抱薪者,又岂能任其冻死于风雪中。
当然了,如果这本书里面的傻逼昏君不是他的话,他也许会更感动一点。
季云祺弑君,是因为那个粮草的事?
我帮您看看啊,小圆快速地搜索着脑中的系统:这些年太后疑心病越来越重,总想着削季家兵权,上蹿下跳好几年,终于把季云祺他爹派去蓝阳关驻扎闲置着,其实就当是流放,临走前,太后还把季云枫要到宫里来,挟制季家。
季家有许多得力心腹都被一同发配去蓝阳关,太后一直都打算暗中折损消耗他们,最好是连季将军也回不来。季云祺几次请求召回他们,太后也没应允。
可是这些人如果没了,西边虎视眈眈的西戎必然会趁虚而入,到时候有太后在,季家剩下的人就算被允许出兵,恐怕也有去无回。
可是太后对谁的话都油盐不进,这次还把季云祺支过来求皇上,明显是耍人玩。
皇上在太后身边长大,也混账了不是一年两年,从来不管政事,只顾着自己玩,说话都不过脑子。
萧方哆嗦着嘴唇,皇上这是不过脑子吗?这明明就是没脑子。
季云祺看样子是被逼得彻底绝望了。
太后怎么对季家,他们都可以忍,可是太后孰轻孰重拎不清,居然为了夺军权,自毁长城,这么看来,皇上还真是太后亲生的。
都是出生自动把智商捐给别人,高尚情操令人感动。
朝中其他人呢就让太后和皇上这么胡来?
反对的人多得是,但先皇去得早,太后垂帘听政几年,也安插了很多自己的人,朝中打得热闹得很,除了俞相,其他人谁为季家出头,太后这边就有人来应付,咬着不放,让人自顾不暇。
等等,这个俞相怎么这么厉害
哦,太后他亲爹,文官之首,是个好老头,这些年因为太后的事都气糊涂了,太后不敢对亲爹怎么样,但是也不听劝。
萧方算是看出来了,这本书里最大的老鼠屎就是太后,其次就是他了,他现在倒好说,幡然悔悟得恨不能管季云祺叫爸爸,可太后该怎么办呢?
连太后他爹都搞不定的人,他能怎么办?
可眼下最重要的事却不是太后,而是躺在屋里面那个,男主爸爸的弟弟他是不是应该叫声亲叔叔。
云枫他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据萧方阅书无数的经验来看,即使季云枫不是出身武将世家,那也是个半大男孩子,为了保证皇上安全,宫中通常都会用些手段,好让人乖乖躺着不动。
是,小圆好歹也是在宫中的人,对这些事门清:不过不是春|药,只是让他不能动。
萧方长长叹了口气:你去帮我把解药找来,再给他拿身衣服过来。
***
虽然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房门再被推开时,季云枫仍然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有人轻轻走过来,在床边坐下,被褥随着这重量下沉倾斜,他忍不住绷紧了身体,听到身边一声轻叹。
云枫。
他睁开了眼睛,眼眶潮红:为什么是你
萧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有心想再摸摸他的头顶,又怕对方多心,只能举了举手中的药瓶:别怕,信我一次,先把解药吃了。
那颗药在唇边碰了碰,季云枫轻轻咬了咬下唇,还是张开了口。
甘苦的味道在舌尖晕开,一直蔓延到喉中,软麻到指尖的感觉一点点褪去,他才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抿着嘴唇,眼泪又从眼角流入鬓发。
萧方心里真不是滋味,把衣服放在枕边,坐去了床尾。
云枫,男子汉大丈夫,别总哭,听我说话。
他叹了口气,不管他以前名气有多差,但不该背的锅,还是该说清楚,犯不着藏着掖着:我让人把你带到这儿来,没别的意思,是那些人自作聪明瞎琢磨。
今天你哥进宫了,说想见见你,太后说什么都不让,还要把你带去她宫里养着。
看今天这情况,你要是真去太后那儿了,你哥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了,万一太后借你要挟你哥就更麻烦了,我就硬把你给抢过来了。
正好我一个人住,晚上黑漆漆的,还有点害怕,你就当给我做个伴。
季云枫在他的叨叨声中慢慢止住了泪水,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跟你说句实话吧,虽然没有恶意,但让这孩子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萧方心里也有点难受。
我有个妹子,可能比你小一点,你哥今天说想见你的那个样子,让我也有点想我妹子了。
不过你哥有一点不如我,要是有人敢对我妹子有什么歪门邪念,我非劈了他不可。
季云枫对他的话终于有了些反应。
我哥没有错。
没错个在小孩子面前爆粗口总是不好,萧方勉强把后面的那个屁憋回去。
反正他是不能理解这古板的兄弟俩,明明可以翻翻手就把这破地方掀个底朝天的,非要受这憋屈气。
不过,也许那个人能理解得了吧。
萧方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不知是谁问了一个问题
一辆火车快到岔路口,一边铁路上有一个人,一边铁路上有一百个人,两边的人都来不及逃跑,如果是你的话,会让火车行驶在哪条轨道上?
他们当然都选了一个人的路。
接下来还有问题:如果那一个人是你的亲人,那一百个人都是陌生人,你会选哪个?
宿舍的大伙都扔枕头过去,笑骂这是什么破题,耍人玩,连上铺那个人都嗤之以鼻,说当然保护亲人,那一百个人算什么。
他也没说什么。
会选择舍弃亲人的,都是英雄,而英雄距离他们很远很远。
可下午跟物理系一起在阶梯教室上大课的时候,上铺那人居然坐在了他旁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第10章
上午的那个问题,如果真的需要选择,我会仔细考虑,哪一边的人更重要。
那个人的每句话,他都一直记得,更别说那个一本正经的回答。
萧方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个侧脸。
这个人真的很怪,仿佛同时存在两个灵魂一样,而每次其中一个灵魂看向他的时候,他都会心中怦然一跳。
他不会认错的,那个温柔又凛然的眼神,与上铺平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萧方想自己可能是读书读疯了,不过是脑中的臆想幻觉罢了。
可现在的季云枫说话的语气,居然与那人有哪里相像。
你哥哪儿没错了,就是个老古板。萧方没想到他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这种人,心中有些憋闷,忍不住回了一句。
我哥没有错。床上躺着的小古板眼眶还红着,却仍嘴硬地维护着哥哥。
行行,你哥没错,萧方也不多掰扯这些没意思的:衣服放在这儿了,一会儿能动了,自己穿上,今晚就别到处乱跑,就住这儿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见季云枫眼中的戒备和警惕终于慢慢退下去,萧方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顶。
别怕,有哥在,不会让人欺负你。
第16章 文盲
萧方本打算换个地方睡,可你说这皇宫修得也忒不团结友爱了,屋子之间修得距离那么远,费不费钱?
如果跑去别的宫睡,又距离寝宫太远了,这边有个风吹草动都听不到动静。
他怕太后使阴招,趁他睡着的时候偷走他护的小鸡崽子,干脆跟小圆一起在对面的书房里搭了通铺。
小圆一边铺着床,一边神情复杂地赞叹:哥,我接过这么多客,能把皇上当成您这样的,还真是头一个。
别废话,赶紧睡觉。
萧方有心跟他算什么金牌地陪的账,总感觉这小子说话太不实诚,搞不好还有什么事瞒着,可架不住生物钟规律,困劲上头,很快就昏沉沉睡过去。
本以为太后昨天没把人忽悠过去,就算半夜不搞点什么动静,大早上的也不会让人消停,没想到还能一觉踏实睡到天亮。
他让小圆盯着门口,自己出去跑了一小圈,简单热个身,便绕了回来。
进屋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床上空了,季云枫已经穿戴妥当,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皇上,见萧方看过来,他敛衣跪下:云枫昨夜无礼,还望皇上不要迁怒
得了,别闹,萧方慌忙拉住这可是亲叔叔啊,这一跪他能不能受得了还是回事。
说什么胡话,我昨天说的还不够明白,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而且你这种毛头小子,才不是我喜欢的。
季云枫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神情中藏不住的紧张终于散去。
出去吧,让人把早饭准备了,萧方给了他一巴掌:我换身衣服,咱们今天去励精图治,准备干大事!
至于这个大事,萧方昨晚上就想明白了。
老妖婆把儿子养成了甩手掌柜,仗着儿子百依百顺,把大事小事都揽过来掌着,所以才能这么嚣张,这小皇上估计连御书房里长啥样都不知道吧。
他今儿开始就打算亲临御书房,发愤图强,头悬梁锥刺股,踏踏实实体验一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爽感。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萧方端坐书案前,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庄严肃杀,倍儿有感觉。
他面沉似水地跟传说中的奏折深情对望了五分钟,心悦诚服败下阵来,眼泪流了一桌子不认得字儿。
说好的繁体字天赋呢,这些连在一起弯弯曲曲的都是啥,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他能不能把这些不写楷书的都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之前不管是躲在缸里,还是绕着宫城狂奔,还是爬墙,还是塞在旮旯里躲着太后,都没什么人吃惊。
之前还当真以为是小圆说的自由行,OOC不存在的,都特娘的是胡扯。
这小皇上本身就是个不着调的货,平时荒唐事肯定没少干,萧方就算再疯癫一点,估计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眼下他们俩更像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也不能这么说,小皇上从小读过书,估计还认得不少字,相比之下,他更像个省级模范智障。
他瞄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季云枫,小古板挺直腰杆,正一板一眼地在读书。
萧方咳了一声:云枫,看什么书呢?
季云枫将书合上,平放在几案上:回皇上,《六韬》。
萧方心态崩了,他虽然说云枫可以从御书房里随便找书看,但这书是他大学时候才随便翻着看的,太晦涩,压根没看两眼。
季云枫这才多大点?就看《六韬》了?这让萧方面子上总有点挂不住。
看看多少了?
从武韬开始看,刚看过两章,季云枫老实回答:来宫中之后就再没读过书,许多东西都已经忘记了,只能从头看起。
他犹豫了一下,虽然从来听到关于皇上的事都混乱荒诞,但他第一次见到的皇上,是这个急三火四翻墙为他拿来食物、又把所有好吃的都让给他的人。
昨晚最后听到的那句有哥在,不会让人欺负你,他像是被哥哥安抚一样,居然真的安心合了眼,睡了安稳的一觉。
他没法对皇上敌视得起来,甚至还有些怀念两人在岁兰居一同吃饭的时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皇上对他还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他似的。
皇上,季云枫微微低头,将双手放在书页上,尝试着缓和两人的关系:如果臣有哪里不明白,可否向皇上请教?
萧方仿佛被高压电棍戳到命门上一样,抽搐般拼命摇头。
开什么玩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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