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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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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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乘精骑徐徐由远及近,乘马之人都是精剽的壮汉,身着棕褐色犀皮甲,只在胸腹要害处缀以明光钢片。一骑驻足不前,其余十数人催马发蹄向四处驰去,片段之间就不见了踪影。他们正是宛陵青凤骑营的前哨游骑,驻足不行的人是这队游骑伍员,这时四处隐隐吹角声起,他从怀中掏出牛角吹号,呜呜吹响,三长一短,在如此旷野之中,略有凄冽的意味。

马蹄历乱声起,从地平处涌出千余乘精骑,领头数人皆是青火连甲,在渐沉渐深的暮色中,犹如初发的火苗,簇拥着一个身着普通犀皮甲的将军,迅疾卷至近处。

这正是徐汝愚与他所率的宛陵青凤骑营。

徐汝愚轻控缰辔,座下战骑冲势一收,缓缓前行。并无什么警示,身后千余乘精骑一齐收住冲势,不徐不疾的跟在徐汝愚的身后,显出训练有素的样子。

从齐川赶到此处,众人未曾歇足一刻,就餐也是在骑背上草草嚼过干粮了事。

徐汝愚率众来到游骑伍员跟前,发令道:“中锋营游骑归队,前锋营游骑斥候敌情。”

游骑伍员重新吹响号角,通令先前的十余位游骑归队,又从左侧营列中驰出十余骑军士向远发蹄奔去。

宛陵骑营战马产自百济,体型高大,大多高达十六掌以上,悍威速疾,素有“走马”之称,但是不耐久力,所以青凤骑营疾奔一程就要徐行一程,免得战马过于疲劳,前哨斥候也是由各锋营轮流出动。

徐汝愚侧头去看张仲道,问他:“现在离新丰还有多远?”

张仲道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待别人辨听明白,连忙正色说道:“前方不远是三十里铺,也就是说离新丰城还有三十里的路程。”

徐汝愚说道:“哦,原来离新丰城这么近了,那就让后锋营游骑也出动吧,免得在用晚餐的时候给阿秀搅和了。”

徐汝愚当然明白他嘟囔的那句是怪自己总是辨不清距离远近,有如路盲一般,徐汝愚笑而不理。张仲道常嘲弄他说:“你在青凤营中设军务、参谋两职,原是要弥补自己生理上的缺陷。”徐汝愚无言以对,却有一分实情是他说的如此,徐汝愚往往长程跋涉之后,距离感荡然无存,若是阴霾天气无星月夜,就同常人一般往往辨认不明方向,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合格的将帅。

张仲道下令众人下马休整,又凑到徐汝愚跟前,说道:“你说阿秀爹娘是否知道自己儿子日后会长成娘娘腔,所以给他起这名字。”

徐汝愚不由气结,“阴维秀”这个名字还是不错的,只是让没口德的人糟蹋成这样,他俨然忘了是他第一个说出“阿秀”这名的。

张仲道继续说道:“我们以后叫他‘秀儿’,他听了是不是更气啊?免得他总叫你光头将军。”徐汝愚还是没来得及躲得,给他一掌按在头上。

张仲道捻了几下,旋掌一收,坏笑着避到一侧。

徐汝愚自是无奈,知道张仲道提起阴维秀,实则是要嘲弄一下自己。当时成年男子都有结发的风俗,散披下来,可及颈肩,徐汝愚现在头发只有寸余长短,在当时尤显怪异。在宛陵人皆呼其“青凤将军”,而白石、青州军皆称他为“光头将军”,张仲道等与他相熟的人常以此取笑他。

伊翰文率领的三万青州军与阴维秀所率领的二万白石军两日前抵达新丰城下,徐汝愚此时率青凤营往援新丰也。

夜色浓郁不解,寒风拂顶,沁凉如斯,啸啸马鸣之中时有乌雀悲音,在寒夜之中略显凄恻。徐汝愚功聚双目,望向四野无民的空处,想起一路所见,俱是土屋崩毁,人去烟绝,秃树寒鸦,啄食二三遗尸,清溪流水,多累白骨,心中惨恻不解,张仲道时时取笑自已,实是一番好意,欲让自己心郁开解,只是那里能够做到。

以往随幼黎花舫游走天下,都是经水道入繁富之邑,何曾有见人间凄惨如此?

现在东海战事刚启不及半载,已是这般惨状,那些十数年乃至数十年处于战乱之中的地方,又是怎样一番情形,徐汝愚已不敢想像。

离乱之民,失去田亩,流落四方,苟存残躯,日后,或归故土,然田亩为世家尽夺,若要耕种,俱要出资,或租或买。然,离乱之余,保命尚且不足,菜色骨立,何能有裕资购田置地,或附世家为奴仆,或集众群为盗匪。

父亲曾言:世家征伐,往往豪强俱是双赢,有所失者却是萍叶无凭的黎庶百民。

想到这里,徐汝愚不由放声悲歌:

厥土之膏,

亩价一金,

本为我有,

无奈为强豪之所侵;

厥土之膏,

青苗离离,

幼曾扑蝶,

无奈为世家之种棘(世家大族任由沃土杂草丛生,也不让流民耕作)。

反复歌吟,抑扬顿挫,间又长息不止,不觉两行清泪流下,滴落在微微寒芒的清刃之上,发出冽然清音。

张仲道虽然听不大懂歌中词义,却也听出徐汝愚声音中的不尽哀愤,一时怔住,也不知道如何去开解他。徐汝愚在宛陵除了与寥寥数人关系密切之外,对旁人言笑淡漠,从不赴人宴请,旁人都说他孤傲自赏,只因其战功赫赫,身份殊易,也无人说他什么。

只有张仲道与他相处日深,明白他心中想法。徐汝愚也常常将心中所思告慰于他,曾言:“盛宴百金,流民十人。”

张仲道知道他是指东海当时流民卖身世家,作价十金之事,宛陵也不能免俗。

张仲道本是流落孤儿,在遇到长叔寂之前,四处乞食苟全身躯。后因天生异禀为长叔寂从离乱百民中慧眼识出,得他传授武艺兵法,又得陈昂赏识,被收录为陈族旁姓子弟,方才摆脱凄苦的命运。难得多年来赤子之心未失,也比徐汝愚更能明白离乱之民的苦难,只是他生性豁达,隐而不显。也因此对徐汝愚亲近之情日深,得知他功竟便会离开东海的打算,益加敬佩他,与敌交战之际,俱是护在他的身侧,维护他的周全,也是因为这样,数月间凶战连连,徐汝愚都能做到毫发不伤。

徐汝愚常常因此怪他:“强敌都让你接去,我不经历硬战如何能提升自己的实力。”

张仲道听罢,嘿嘿坏笑:“你要硬战?看我戟来。”便借机将他杀个落花流水也。

青凤骑营千余骑继续在深夜中潜行,过了三十里铺西首的大石桥,战马衔枚,避开官道硬土,专挑野处软泥地行进。虽说,驰速放缓许多,但马蹄声被软泥地吸收,隐入夜色之中,悄无声息,比厚布包裹马掌还要有用。

白石军驻于新丰城东南侧十里处,营寨安在一处丘陵之上,下临一条曲延清溪,寨墙四周遍插火把,松脂燃烧哔哔作响,将数十步内的空旷野地照得纤毫毕现,数百斥候在数里范围内游弋,并于要隘之处设有多处暗哨。张仲道悄声潜入,见营防严密如斯,又悄然返回,心中却是大骂不止。

“阿秀这次学得很乖,应是无机可乘。”

“这是当然,若是你再能拾着狗屎吃下,老天对白石军也太不公平了。”

张仲道闻言眦目,徐汝愚理也不理,说道:“我们现在离白石、青州军甚远,应当不会被发现,你素潜入新丰城中,令午马营出一千精骑出城接我们,叫他大张声势搞成二千人的样子。”

“你是说让阿秀意识不到我们的存在。”

“你也不笨,昨天才跟说到敌显我隐、奇兵可用的事。”

“那怎样才能不让阿秀识破呢?”

“你笨,方肃又不笨,何况还有干爹,你去就是。”

“看你是想不出办法,推脱给别人罢了。”张仲道嘀咕一句,就隐入夜之中。

徐汝愚见给他识破,不由嫩脸一红,幸亏是在夜色之中无人发觉。

千余青凤精骑沉陷于犹如浓墨的夜色中,静谧如斯,偶尔战马响鼻声起,尤显刺耳,草丛间唧唧虫鸣不绝如缕,似要将生命在有限的数日尽数耗尽。

游骑归报,午马营在数里之外。片刻,千余骑午马精骑与青凤营合在一处,徐汝愚借着微光,见领队之人阔面长髯,正是他干爹陈昂。

陈昂忙于军务奔走数城之间不息,偏是徐汝愚所驻防的齐川城却让他放心,所以与干儿见面时日实无良多,此时听得徐汝愚已在城外,按奈不住亲犊之情,亲自领了一千午马精骑来配合徐汝愚的隐踪奇谋。

除了遥遥得闻几声微微响鼻,再无任何动静,以陈昂之能,也是近至里许,敏锐张驰的心神才捕捉到这支精骑的存在,若如蜇伏于夜色中的凶兽。

陈昂心中大喜,青凤精骑在徐汝愚的统领之下,短短半年之内,脱胎换骨一般,隐隐挤身天下最强精兵之列。

徐汝愚翻身下马,迎向陈昂,见午马精骑马蹄铁掌皆包裹厚布,长戟未端也用厚布团裹,心想:午马精骑行进时,长戟尾梢击地,所发声响与马蹄相近,混淆敌营地听术高手,使之以为有二千骑兵密密出城,现在阴维秀不仅想不到青凤营的存在,还会被疑阵所惑,今夜怕是难眠了。

徐汝愚下令青凤骑营众人依样用厚布包裹马蹄,又向陈昂赞道:“长戟裹布的法子,真是绝妙。不知是何人所想?”

陈昂讶道:“不是你吗?”

两人随之恍然有悟,齐齐向张仲道望去,只见他抬手搔头,似是有几分有不好意思。

陈昂笑道:“宛陵又添一员大将。”

世家大族少有不崇尚武风的,所以勇力之人材济济,不会缺乏冲锋陷阵的勇将,徐汝愚数月来武功精进不少,在宛陵依旧算不上一流好手,却是智勇双全的大将之材最是难得。宛陵堪称擅谋略又武勇过人的将领,除陈昂外,只有陈预、方肃、张季道等寥寥数人。虽说张仲道武勇在东海青年一代中堪称翘楚,但素来相轻谋略,故不为陈昂大用,将职反至不上亲弟张季道。

现在见张仲道出此奇思,哪能不欢心大悦,忙执过他的手,又过徐汝愚的手三人并肩跨入新丰城守府中。方肃与新丰众人已在大厅备下酒宴。

方肃拉过徐汝愚,朗声道:“汝愚,这新丰众人一听是青凤将军亲自来援,都从被窝里爬出来,要看看你是何怪模样,为何每回都能吓得敌人望风而逃。”

徐汝愚虽然数次在新丰周边作战,却无暇进入新丰城中,所以与新丰众人都是第一次相见。众人听方肃如此说,一齐发声大笑。

徐汝愚见宴间都是寻常猪羊肉肴,知道是深知自己禀性的方肃做的安排,向他感激望去。草草用过晚宴,徐汝愚就要询问新丰战情。

方肃说道:“更深漏尽,军议明日再进行吧。”说罢,领着众人退去,只余徐汝愚与陈昂在内,好让他们一述父子之情。

陈昂执住徐汝愚的手,来到偏厅。徐汝愚来宛陵后,两人只在都尉府匆匆小聚数日,新丰被围,陈昂一直呆在新丰主持防务。后来都各自忙于手中的事务,难得有隙相见。说来两人聚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十日之多。徐汝愚日后在齐川一带屡屡攻敌,陈昂听了也很是幸慰,只是担忧他的武艺修为。青凤营成为宛陵最精锐的部队,所面对的敌手也就相当强硬,徐汝愚身手虽说有长足进步,但在高手如云的军伍之中,却不突出。若是徐汝愚在战场生出意外,就悔之莫及,偏偏军中又少不得他,陈昂最是为此提心吊胆。张仲道拒绝陈昂的提拔,正中了陈昂的下怀。张仲道在东海青年一代中堪称翘楚,有他在徐汝愚身边,能让人放心不少,并且不让他领兵,而做徐汝愚的辅职,其意就是要他在战场之上维护徐汝愚的周全。即使这样,陈昂还是不大放心,又从族中抽出数十好手,组成徐汝愚的精卫。

所以他也最关心徐汝愚的武艺进展。

徐汝愚怅然说道:“现在要赢手下的一个左尉,也要出一身汗。”

陈昂笑道:“青凤营的左尉,都有营尉以上的实力,在宛陵都是排名五十以前的高手,打败他们,你还有什么不如意?”

徐汝愚想想也是,学武本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随即将自已半年来心中疑惑一一向陈昂启齿相询。

原本有关惊神诀的疑义尽可向陈预咨问,陈预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徐汝愚心中存隙难解,也不提惊神诀方面的事。虽说同练一种丹息,但各人有各人的心得,这也是个人独家的秘辛所在,陈预与徐汝愚关系终是隔了一层,徐汝愚不问他,他也不便主动提起。

陈昂见他还是小时倔性,微微一笑,也不嗔怪,说道:“先祖临高就雨,见雷电蛇行下击,威力骇人,心有所感。日后,推演阴阳至理,尽究人体脉络,历经三十年才创出惊神诀。”

“惊神诀虽精妙无比,使将出来,威力骇人,但对习练之人要求甚高。”

徐汝愚不知不觉,惊神诀已有小成,却不明白惊神诀难在何处,便问陈昂:“汝愚修习惊神诀,为伤情所逼,不知不觉间达到御精的境界,对其中精微之处,却无从把握。”

陈昂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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