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分开一天,他又开始动不动想到唐亦步,那仿生人似乎黏在了他的脑子里。阮闲为这发现骇然几秒,决定找个仿佛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抓住房门的把手,完全是下意识地拧了拧,就像任何一个遇到禁闭门扉的人一样。只不过出乎意料的,门开了。
带着垃圾酸味的污浊气息瞬间顶进他的鼻子,阮闲打了一个喷嚏,瞪着面前的景象。
时间大概在早晨八点左右,街上不少商店的橱窗中都有显示时间的光屏飘着。天诡异地亮着,空气冰冷干燥,门外是一个冬季。
面前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而他刚从一栋临街的平房中踏出,仿佛之前关于建筑顶端的印象只是一个错觉。人们的打扮不是他熟知的风格,却又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这里的空气也是他熟悉的,被机械过滤过的风仍然存有垃圾、机械润滑油和人们呼吸产生的气味。只不过比起之前感受过的,这里的味道要更虚无缥缈些。
是伪造的环境。
也许点心和牛奶里掺了什么,阮闲心想,脸上则做出深沉的样子,四下打量。没过多久,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比其他时间光屏更详尽的光屏,上面多显示了年份和日期。
2100年12月31日,大叛乱发生的那一天。
看来在某些方面,主脑和阮教授还是有相似之处。阮闲抽了一口城市的空气,回到房间里。然而等他转过头,连房间里的摆设都变了。
落地窗另一端不再有漂亮的俯瞰景色,变成了私人小花园。房间内的月光变为阳光,晒在被子上,空气里多了被单晒暖所特有的气味。牛奶杯和点心盘还在原来的位置,里面的牛奶痕迹和点心渣没有丝毫变化。
阮闲皱起眉,打开房间内的冰箱,随后是衣柜——前者装着满满的水和能量饮料,后者塞着样式类似的素色衣服,其中一件长白外套格外扎眼。
阮闲试探性地用手指拂过那些布料,确定它们是真实存在的,随后快速换好衣服。鞋柜里的鞋子也都是他的尺码,这里似乎一下子从豪华囚室变成了高档单身公寓。
不管主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必须尽量自然地见招拆招。
就在他被迫洗漱完毕,带着时差混乱披上外套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阮先生。”那软绵绵的语调很是熟悉。
阮闲往脸上又撩了把冷水,用毛巾擦干:“……亦步?”
“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仿生人自顾自开了门,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我来接你啦。”
“你不可能在这。”阮闲尽职尽责地表现出震惊,只不过嘴唇哆嗦有点难,他差点没能成功。
“我为什么不可能在这?”唐亦步扬起眉毛,语调里透出点委屈。“你昨晚又吃什么东西了?”
“……你确定要跟我来这套?”阮闲从牙缝里挤着句子,“够了,mul…01。”
面前的“唐亦步”露出笑容,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笑容和唐亦步完全一致。本来他们的气息就极其相似,躯壳也换成一套后,他们活像是一对从小黏到大的双胞胎。
但有东西不同,只不过阮闲没法找到一种合理的解释。他只知道那不是他的nul…00,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膈应。
“我根据你对投影的反应做了些优化。”mul…01“愉快”地说道,“因为我们本身就相似,你会本能地拿我和他对比,我只需要修正那些差异,阮先生。”
“哦。”阮闲说。
“你会跟我走的。”那张熟悉的脸挂上了他熟悉的笑容,金色的双眸在阳光下有种奇异的透明感。“因为你很聪明,知道无谓拖延时间的后果。”
他当然知道,阮闲心想。至少在这方面,mul…01和唐亦步没有本质差别——他们一定会选择最好的方案,但要是最好的方案看起来行不通,他们会毫无留恋地转向次好的那个,不会像人类那样攥着沉没成本耿耿于怀。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次好的方案无疑是经典的拷问、洗脑和精神摧毁。它们可以磨平他的意志,将他变成为主脑工作的机器。
阮闲的确不喜欢这个次好方案——并不是出于对疼痛或崩溃的恐惧,如果过程中涉及到肉体伤害,s型初始机的存在极有可能暴露。
暂且顺着主脑来是最好的选择,横竖它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面前这东西更像是一个分支程序,危险性反而没那么高。更何况自己的时间也不是无限的……若要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他必须赶在阮教授前面。
“哦。”于是阮闲又哦了一声。
主脑版本的“唐亦步”仍然笑眯眯的,他脖子上绕着条暖灰色的围巾,一举一动像极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仿生人。如果他是个正常人,估计这会儿免不了被迷惑,本能地生出依赖感和信任。
可惜他一不是正常人,二对唐亦步本尊也没什么信任。阮闲憋了半天迷茫的表情,调整了会儿呼吸,才踏出门去。
“你要给我看什么?”阮闲语调生硬地表示。
“你猜到了?”主脑将唐亦步模仿得惟妙惟肖,语调欢快。
阮闲拒绝回答这个没什么意思的问题。无论是从演戏层面,还是心情层面,他压根儿不想和这个冒牌货交流。
主脑显然料到了这个,他小跑几步,去前面的店里买了两个热狗。一个递给阮闲,一个拿在手里,一脸愉快地吃着,吃得脸颊鼓鼓囊囊。
阮闲开始有点想揍他了,但他必须要把这种情感改成动摇,憋得他胃部抽痛。
他极度怀疑如果自己把热狗扔了,面前这位优秀的演员能够瞬间把眼眶红给他看,和主脑的交锋比想象的要更艰难。阮闲将热狗攥在手里,默默跟在“唐亦步”身边,将视线投向路边的行人。
根据信息的丰富度来看,这极有可能是主脑储存下来的影像。这些人真实存在过,并对即将随夜晚降临的消亡一无所知。
“我记录了那一天的全部信息。”主脑版唐亦步说道,吞下嘴里最后一口热狗。“你看到的的确是‘现实’。”
……你爹和你的爱好挺像的,阮闲在内心翻了个白眼。他在仿生人秀场见过这一手,和阮教授骗出唐亦步回忆的手法如出一辙。
见阮闲没反应,主脑仍然不急不恼。他将热狗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搓搓手,相当自然地抓住阮闲的手,拉着他继续走。
阮闲的汗毛统统炸了起来,不得不说,主脑是真的很明白怎样让一个人暴露情绪。
自己离露馅就差那么一点,好在及时刹住了车,阮闲把反感的表情扭曲到看不出本意。他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还在介意?”主脑眨眨眼,“你是位学者,阮先生。你应该知道,本质上我和他没什么区别。”
“……”
“我是根据他的程式和数据重构的,核心逻辑几乎一致。兄弟只是个比较好理解的说法,在现实层面上,我就是他——一个成熟版本的他。”
说罢主脑皱皱鼻子:“加上这副外表,我们更加一致。硬要说区别,只不过是记忆数据上的差别,以及我比他要多不少秩序方面的要求。但那些要求并不是我的一部分,我希望你能理解。”
他近乎可怜兮兮地看向阮闲。
“你认识的那个nul…00,更像是脱离我的网络、没来得及升级的版本,仅此而已。”
阮闲板着脸看向他:“然后呢?假设你抓住了nul…00,会像对待自己那样小心对待他?”
“我会把他积累的数据和经验融合进我的算法,然后将他升级——简单来说,让他回到他本该在的地方。”主脑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没错,这就是我对待自己的方式。”
随后他低下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如果他的思维算法更有效,你甚至可以认为到时他会变成我——这样想是不是更轻松些?”
阮闲极度动摇地看向主脑。
只不过这动摇并非信念上的——阮闲真的很想揍一顿面前这位,如果可以,他想连着范林松和阮教授一起揍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并且忍得很辛苦。
“……走吧。”阮闲半天才憋出来俩字。
“好的,阮先生。”
“我不是你的阮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软:(老父亲的愤怒)
软:(对象的愤怒)
软:(老父亲+对象的愤怒,愤怒加倍)
软:……这不是我的糖,是人造甜味剂。(?
第199章 巧克力豆
装甲越野里的人又变成了四个; 少了个阮闲; 多了个仲清。
铁珠子向来黏唐亦步,阮闲刚不在头几个小时; 它该吃吃该喝喝; 没有半点不自在。可小半天过去; 眼见着一行人离城市越来越远,阮闲仍未出现; 它终于不安起来。
π焦虑地在地上转了圈儿; 数着脚后跟的数量。确定阮闲不在车上后; 它咬住唐亦步的裤脚; 使劲往车门的方向扯。
唐亦步伸出双手,将π抱在腿上,轻轻摸它的壳子。“没事的。”他低声说,“我会把他找回来。”
铁珠子萎靡地嘎了声。
“我琢磨着还有点问题。”余乐哼了声; “他把电子腕环啥的都留下了; 等那个姓关的医生再联络过来; 谁去应?我和小奸商都不认识那家伙。”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瞧了眼唐亦步和阮教授。
“而且我们还有一天就出城了; 出城归出城,总不能把这小子丢在半道。就他这身子骨,估计没走几里地就躺下。”余乐听起来没有多么关心阮闲; 提出的问题都相当实际。
“你的意见?”唐亦步心情颇好地接过话题; 余乐不是那种喜欢把问题往外推的类型; 他要专门把问题提出来,绝对心里已经有了点想法。
“前一个得看你们; 我可说不上啥话。”余乐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得像是贴地飞行的飞机。“至于后一个嘛……就说最近几个培养皿,玻璃花房铁定不成,那帮人对咱可没啥好感。废墟海不适合这小子,要么就把他送去地下城。正好也不远,拐个路的事儿。”
季小满猛地扭过头。
“顺便探望一下季小姐的母亲?”唐亦步微笑着继续。
他们都知道这个“探望”是什么意思,余乐这手有点阴——他没表示要回废墟海,仍然打算给阮教授做事。他们在地下城有熟人,哪怕被发现了,也能算作给主脑的烟雾弹。只不过去地下城便逃不过见季小满的母亲。到时阮教授要坚持不帮忙,情况只会变得相当尴尬。
只不过阮教授还没开口,季小满反而率先出了声:“不。”
余乐眉毛差点挑到发际线,仲清左瞧瞧右看看,表情越发迷茫:“培养皿,地下城?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把你扔到污染区的事情。”唐亦步一本正经地吓唬他。“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不。”季小满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呢。”余乐小声吸气。“那可是你老妈。”
阮教授的感知迷彩又到了极限,余乐一边咕哝,一边将车开进计划里建筑夹缝,躲过可能经过的监视机械。
“……你跟我过来。”季小满伸出手,揪住余乐的背心下摆,将他往车下拖。
“我去找地方上个厕所。”仲清小声说道,也下了车。
“π,看好他,别让他跑到容易暴露的地方去。”唐亦步做了几个手势,将安全区域的边界传给铁珠子。后者会意地嘎了几声,迈着小短腿跟上仲清。
车内一时间就剩阮教授和唐亦步两人。
“下次由你来联系关海明。”唐亦步这句话并不是商量的口气,“我还不能暴露,你的形态更适合找借口。”
阮教授沉默不语。
“接下来我们必须更注意……你在仿生人秀场的那套说辞应该不是在蒙骗我们,虽然我们不知道那台刺杀机械具体在哪,但大概明白你的打算。”唐亦步撕开一袋巧克力豆,往嘴里丢了一颗。“也就是说,主脑有可能从阮闲那里得知你的部分计划。”
“我以为你信任你的创造人。”阮教授慢悠悠地说道。
“我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这是需要考虑的极限情况之一。”唐亦步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样子,“如果我是主脑,得知这消息的第一时间,会将所有培养皿里的人杀干净。来个大刷新虽然会耗费巨量能源,但的确能让你没有脑资源可用。”
“也可能不会。”
阮教授语调轻松。
“它想抓我,而这样的做法只会提前惊动我。我会再次隐藏起来,直到找到另一种对付它的方法。它也可能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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