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证实了我的说法,黎小姐。这幅画毫无价值——无论是颜色还是绘画风格,都和标准审美区相差甚远。你的伴侣机器人只不过是给出了实话,实话怎么能算精神暴力呢?】
黎涵把小小的油画抱在怀里,眼眶红了。
【标准审美区就是个笑话,为什么连审美都要有规矩?】她的声音开始哽咽,【不符合mul…01给出的主流就毫无意义吗?这可是绘画……】
【这就有点胡搅蛮缠了,黎小姐。那么我发表下个人看法,我对你的画毫无兴趣,专门的艺术分析仪可以给出上百页这幅画的不足之处。你做的事情只是在浪费社会资源,不要任性,主脑已经给你安排了最合适的工作——】
【你和它一模一样!】黎涵的声音已经是明显的哭腔。【我不喜欢做清洁管理,为什么你们要觉得‘部分人不喜欢’就等于‘毫无价值’?‘能做到’就等于‘必须去做’?每次我做点想做的事情,你们都要告诉我‘你做不到’‘你注定失败’‘你能力有限’……我就必须按照主脑的意思活下去,对不对?】
【别激动,黎小姐,别激动……我能叫你小涵吗?小涵,你现在经历的阶段很常见,这就是为什么主脑要帮我们屏蔽旧时代遗留的有害思想——就在不到一百年前,人们还对自己的能力和局限毫无所知,耗费宝贵的生命和职业生涯去走弯路,更有不少投错行的人才遭到埋没。现在就不一样啦,每个人都经过足够多的能力和性格分析,主脑帮你安排的生活,一定是让你获益最大的路,这点毋庸置疑。】
【可是我不想。】她一字一顿地回应。
【我见过不少人试图否定主脑的人生规划,但他们最终都回到了老路。】
【先不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听你的说法,像是选择了别的路,这个社会就能接受似的。】
【看问题不要太偏激,主脑不是也给出了两个备用职业推荐吗?要是你想散散心……】
【我就想试试看以画画谋生。我不是小孩,有一定的存款,也扛得住失败的后果。】黎涵用手肘把画固定在怀里,双手扯着头发。【我不明白,就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不允许我做?为什么?】
【因为你注定失败。】宫思忆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到时你会更加痛苦,还会给社会带来负担。当个爱好的话也就罢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更换职业,你的工作业绩一向不错——】
【……可是我不喜欢。】黎涵的声音尖利起来。
【主脑为你挑选的职业让你最快地积攒了资源,所以你才说得出这样任性的话。几十年前,大部分人并不会用‘喜不喜欢’来挑剔自己的工作。】
【但他们是自由的。工作做不好可以再换个方向,创造的事物就算有人否定,也总会从喜欢的人那里得到支持。如果实在不适合做某件事,可以自己发现并决定要不要放弃,而不是有个人一开始就在耳边嘟囔‘你的人生限度就是这样’‘这些做法毫无意义’!】
【唉,所以我比较支持主脑整顿下一株雪,天知道它给预防收容所带来多少思想异常的病人。明明是最有效率的体系,硬是弄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谬论。】
【我有权失败,有权犯蠢,有权放弃我不喜欢的东西,有权坚定自己的审美。我只需要一个回答,宫医生,如果你还称得上医生……我说错了吗?】黎涵拥抱那幅画的力道相当大,它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响。
【错了。】宫思忆的语调里多了几分耐心,【你的任性会导致社会资源的无谓损耗。】
【你不能把我继续工作的可能产出作为既定资源……】
【社会的安定需要每个公民共同维护,你这方面的责任感还不够,小涵。现在你的状态十分不稳定,在你清醒过来前,待在这里继续治疗更合适点。】
【……我没有错。】女孩喃喃道,抹了把满脸的泪水。【我没有错。】
唐亦步暂停住影像,抿了几口饮料,对光屏眯起了眼。
“一株雪”,听起来是个挺有意思的组织。
与此同时,阮闲正带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小跟班四处闲逛。就像唐亦步所说,宫思忆迅速给他安排了一个助理机器人。在自己的坚持下,那个有点飘不稳的银白色小东西留在了自己身边。
眼下他一边在脑内记忆监视器的位置、模拟逃离路径,一边向南栋的植物园走去。唐亦步专门把它提出来应该有他的用意,去探查一番总是好的。
只不过他的新跟班似乎有点激动过头,那个银白色的小型机械活像喝醉了酒,有意无意地绕着他转圈儿。每次阮闲一有抬手的动作,它就会嗖地凑上来,试图用头去蹭阮闲的手心。通常来说,阮闲对这种小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可眼下它的确帮上了一点儿忙——有了它活跃气氛,收容所带来的压抑感淡了不少。
植物园离他的房间不近,但也远不到哪里去。这个时间病人们大多在房内睡午觉,走廊上的病人不多,大部分安静地站在角落,默默发呆。比起印象里充斥着狂躁病人的空间,这里的氛围称得上祥和。
植物园里各种植物郁郁葱葱,偌大的空间被绿叶和枝杈分割成无数小块。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病人更是少得可怜。阮闲顺着弯弯曲曲的道路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深吸两口充满湿润泥土和新鲜叶片味道的空气,心底连绵不断的烦躁感终于出现平息的迹象。
他望向植物园上空巨大的玻璃穹顶,从这里能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如果不是能听到安装在角落的监视器嗡嗡运行,他的心情还能更好点。
阮闲用手拨弄了一会儿嫩绿的枝杈,顺着地上雪白的梨花花瓣向前踱去。然而就在他看到安装在植物园边缘的装饰性鱼缸时,刚刚有点苗头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他的太阳穴再次开始刺痛。
又有一些记忆碎片浮了上来,面前的鱼缸似乎在扭曲晃动,然后在久远时光里的某个客厅里停下。
【s市南区国立研究所副所长,孟云来。】面前年迈的女人对他伸出手,一脸严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是了,他的养母喜欢养鱼,客厅里放了个巨大的鱼缸。他被她接回住处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它。
面对养母的第一次自我介绍,记忆里的自己很是沉默,几乎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年迈的女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花白蜷曲的头发。
【我想要开诚布公地和你谈谈。】她说,语气非常真诚。【不用担心,你可以在我面前展示你自己……我已经看过你的人格和智商评估报告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想谈什么?】当时自己是九岁?十岁?
【我知道你很聪明,比我聪敏得多。我不想在你面前拙劣地演戏,或者隐瞒你什么。一对一的谈判可能更好一点,你觉得呢,阮闲?】
【嗯。】
【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很遗憾。按规矩来说,如果没有人愿意收养你,你的余生会在防护收容所度过。】
【我知道。】
【不过我想事先说清楚,我不是出于怜悯或者善意领养的你。而且说实话,看过你母亲的……案件记录,我也有点害怕你。】孟云来十分坦然,【但我可以给你最好的教育、治疗的费用以及体面的工作,如果你想,我还能给你一个类似于家庭的氛围。】
【作为交换,接下来你需要协助我进行研究。我不想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你,当然,按照你的敏锐程度,我想我也做不到……事情就是这样。】
【嗯。】阮闲点点头,他没有思考太久。说白了,那时的他也没有多少选择。
【好的。】孟云来郑重地伸出一只手,【我年纪大了,你可以叫我奶奶,阮闲。】
【我的确需要一个类似于家庭的氛围。】他说,声音平静而冷淡。【我们可以一起演戏,对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需要这个。但如果孟云来一直这样成人似的对待他,他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好的,闲闲。】孟云来笑了起来,语调很是自然地转换了一番,变得分外温和。【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奶奶了。要是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就当搬进新家,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她抱了抱他,很温暖的怀抱。可阮闲只是一直盯着鱼缸里的鱼。
【我想活下去。】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软软的过去逐渐读档√
糖真的是唯一一个爽快接受他的人了,小满和老余还是有点怕他的(。
软动心之后时隔十亿年的糖动心,可惜这个椰子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动心……
——
糖:(开始想要自发地分享宝贵食物)
糖:这不行。
糖:太危险了!那可是牛肉饭。(°ω° ; )
第111章 记忆鸡尾酒
阮闲走离植物园中的装饰鱼缸。
预防收容所外是个好天气; 碧蓝的天空之下; 玻璃清透得如同不存在。新鲜草木的香气和悦耳的枝叶摩擦声填满空气,就算那个大鱼缸已经被背后繁茂的枝叶吞没; 流水的潺潺声响仍然清晰可闻。
那个银白色的助理机器人摇摇晃晃跟着它; 时不时撞上一点小的枝杈; 看起来有点晕头晕脑。阮闲放慢脚步,好让它更稳当地跟在自己身侧; 顺便整理思绪。
逐渐恢复的记忆让他不太舒服。
倒不是说涌上的负面情绪多么激烈; 他只是觉得有点失落。
嚼碎那些黯淡的记忆; 它们的细节内容很好地说明了他反应不大的原因——自己似乎永远和“正常人”的情绪不在一个频道上; 要么错位,要么过于微弱。
阮闲忍不住翻过手腕,看向左腕内侧的刀痕。它们可能是他最为激烈的情绪证明,然而关于这些伤疤的事情; 他还是想不起分毫。
现在看来; 除了撞撞运气; 收获些特定物件带来的刺激; 他的记忆恢复并没有太多规律可循。剩下的时间不少,或许自己该考虑把更多精力分配到获取情报的方面。
毕竟唐亦步已经侧面证实过,洛剑的确是他们本次行动的目标。
上次获得的情报听起来有用; 但还是太过零碎; 洛剑手里应该还有不少能榨出来的信息。自己越早把它们弄到手; 就能争取到越多主动权,不至于被唐亦步控制步调。
阮闲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每次一想到唐亦步,总会有边边角角的记忆蹿出来。然而就算他努力集中了精神,废墟海里那段记忆再次冲上,阮闲的脑子里又响起那首要命的《亦步亦趋》。
他在记忆里找到的警戒是真的,被吸引的感觉也是真的。
没有太多记忆的稀释,唐亦步带给他的情绪如同一枚尖利的钉子,嵌在他厚厚的保护壳上,让他得到不安、疼痛和一丝来自外界的风。
自己想起来的只是一小部分,阮闲心想。他不该过早放任情绪自由生长,应当把所有的情感牢牢攥在手里,足够的冷静和理性才是存活下去的关键。
然而虽然道理很是明晰,那些情感却变为流沙,他很难把它们牢牢控制在手里。
终于,阮闲停下步子,望向面前几株盛开的梨花,准备打理清楚脑中不断翻滚的记忆浮沫。
在被孟云来收养之后,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身体状况逐渐恶化。自从踏进孟云来住所的门,获得研究所的职位之前,阮闲再也没能外出一步。
为了打发时间,他会问很多问题。
作为她研究方面的助手,他会像一个真正的研究者那样向孟云来请教学术问题。考虑到可能随时登门访问的客人,大部分时间,阮闲也会做出些“符合实际年龄”的发言和举动,从一个孩童的角度提出疑问。
但只有一个问题他不会问。关于感情,或者更详细点,关于爱本身。
阮闲不喜欢凭借空想推断自己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这也不是能从孟云来一个人那里取得的答案——亲情、友情、爱情以及更为复杂的感情,他只能说在理论上了解。脑部的病变给了他足够冷淡客观的角度,结论相对单纯得多。
就大量案例看来,被人们歌颂的“爱”可能并没有他们梦想中那么牢固。无论是哪种类型的爱意,绝大多数情况下,根底都是基于物质利益和精神上的满足感。
它可以是无私的、博大的,也可以脆弱得可怕。
通常人们渴望被爱,潜意识更倾向于爱意普遍存在。哪怕受到不小的伤害,或者保留一段交易似的关系,仿佛只要相信对方和自己之间存在感情,一切现实都可以被扭曲和抹消。
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