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偷摸着来灭孙玉林的口的刺客,疑惑道:“孙玉林到底惹了什么祸事?”
语方知认真道:“左不过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之类的事罢了,孙玉林一个小小禁军能知道什么?”又继续宽慰谢玄,“这件事不值得你费心,对了,你上回说谢将军要回京……”
“对!”谢玄喜得立刻拉长眼笑起来,没心肝似的,“我爹和兄长终于要回京了!没赶上新春,逢了个初夏也不错!”
谢玄乐,语方知也跟着乐,心里想着,这谢玄的性子跟小时候一样单纯,也不是寻常贵胄子弟的傻气,而是被护出的一派天真,很是难得。
语方知觉得谢玄简单,谢玄没让他失望,头脑还真的挺简单的,转眼就把逃兵孙玉林的事情上报了。
刑部杨训亲自带人来过问,谢玄大为惊讶,却也没想太多。
他不知道的是,他大胆上报的举动,救了自己一命,魏成也因此打消了对他的顾虑,骂了胡言乱语的黑鹰一顿,暗地里也骂了谢玄是个傻子,同时不忘警告严辞镜莫要多生是非。
谢玄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大将军之子,黑鹰拿他顶锅,真是不要命了,何况谢家没有理由卷入这场纷争。
且说严辞镜已经猜到孙玉林当日随隐太子出宫,是去了孟家,就是不知孙玉林看见了什么,但看魏成和黑鹰守口如瓶的样子,他已然猜到三分。
坐在宫中议事堂中,严辞镜看着满桌未来得及收拾的文书,陡然生出一丝无力感,他的一举一动都在魏成眼皮子底下,要如何能将当年的真相说出?
晃神的功夫,宣旨的太监已经在堂外放开细嗓喊了起来:“宣严大人进殿觐见——”
殿中,喻岘正神情凄然地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胸前绣的金龙威风凛凛,喻岘也正当壮年,可此刻九五之尊的盛气,全被桌上如海的奏折压倒了。
甘霖解了燕地的大旱,但奏折上的死伤人数和损失还是触目惊心,喻岘看得火大,发泄似的把所有宫女太监都吼了出去。
殿中一空,他的火气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扑灭,他难以面对燕地的惨状,便叫人把严知府宣来,想转而去听一听隐太子的案子。
提起隐太子,喻岘都快要想不起他这位太子哥哥的容貌和身形了,可曾经覆在他身上的荣光,喻岘是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储君是早早就定下的,那时他还小,跟在母后身边耳濡目染,也知晓了皇位难得,也曾觉得不甘,但他一见到太子,那些不甘就烟消云散了,他心中清楚,自己是比不过太子的。
皇后早亡又如何?他用实绩笼络人心,毕知行教他权术,谢缪对他赞赏有加,孟霄身为御史从未参过他,加之追随者甚众,夏长嬴和钟栎最为聪慧,太子喻珩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喻岘见过母妃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但他屡教不改,这天下早晚是太子的,他费那劲争什么?还是从了心,出宫玩乐去!
可后来太子死了,皇上也要没了,挑来挑去,继位诏书越过体弱的喻柏落到了他头上!他不管自己是不是因为身体康健取胜,总之,他做了皇帝了!
登基时有魏成辅助,他不喜被指手画脚,等这几年终于把权力握在手里,科举舞弊、江陵疫病、燕地大旱、地宫被盗,祸事接二连三登门。
喻岘用力按着桌上的奏折,魔怔地想,若是喻珩没有死,是不是一定会做得比他好?
“皇上。”
喻岘怔怔地看着跪地行礼的严辞镜,无意识地笑,他有,他也有栋梁之材的。
可严辞镜叫他失望了,让他查案,查来查去只查出了个落跑的禁军。
“杨大人呢?”喻岘指望更有经验的老臣。
“杨大人亲自去追查侍卫司失踪的禁军。”
“哦?”喻岘听出不对来,追问,“那个禁军怎么了?”
“隐太子去世前,那名禁军曾跟随隐太子,去了一趟孟家。”
严辞镜偷看喻岘的脸色,只见他神情恍惚,沉默不语,手扣着座椅扶手上的龙纹浮雕一动不动,不知他在想什么。
“退下罢。”喻岘疲惫地合上眼睛。
严辞镜走得极慢,他在等,他给皇上的提示太明显了,他不信,皇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殿内太监都被遣走,严辞镜只能自己开门,吱呀一声,门外乍现的一张脸让他如遭雷击。
“魏相!”
魏成黑紫的长脸又硬又冷,扫过严辞镜的目光中泻出嘲讽和不屑,像在看小孩子玩把戏,嗤笑一声,颠了颠虚抬的右臂,置若不闻地越过严辞镜,进入内殿。
待魏成掀起的那阵刺骨的风吹过,严辞镜才发现自己手心捏着一把汗。
他忐忑地关了殿门,心中琢磨魏成是否听到了他说的话,没注意身后的黑鹰,还没转身,他就被捂住口鼻摁在了地上。
严辞镜奋力地挣了挣,一口咬在那只手上,听得身后那人闷哼一声,他奋力绞了身子挣脱出去,接着,他被另一个人拽住了头发,脖子贴上了冰冷的刃,他不敢再挣扎,浑身僵硬地跪在了地上。
到了此时他才发现,殿中已经清了场,除了他,只剩下内殿中的皇上和魏成。
是魏成故意为之!
“皇上。”
殿中起了声响,严辞镜不得不凝神听着,魏成给他的下马威。
“你来干什么?”喻岘模模糊糊想起阶下站着的不仅仅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还是他的舅父。
魏成细长的眼中满是久违的慈爱,显然也想起了九五之尊是他的亲侄,他道:“臣来劝皇上宽心。”
“宽心?”喻岘嘲讽道,“丞相是指燕地大旱,还是指陵宫被盗,又或是……先人的冤案?”
魏成道:“皇上是天子,圣旨一下,谁敢不从?”
喻岘心寒道:“什么意思?”
魏成不说话了,像其他朝臣面圣一般缩着臂膀,这让喻岘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厌恶和抗拒,他总是这般,从自己继位开始,他就这般表面恭敬,实则说一不二,逼迫自己退让。
可这大殷是他喻岘的啊!
“朕问你!”
喻岘拍了一把案桌后又软弱下去:“隐太子之死不是你所为,对么?”
魏成不答。
喻岘从龙椅上滑了下去,直软着身子滑下阶梯,滑到了魏成跟前,低声道:“隐太子不是你下毒害死的,是么?”
魏成闭口不言。
“是不是?”喻岘捉住魏成的肩膀晃了晃两下,“你说话啊!你为何要这么做!”
“说话!”
“皇上这是何苦啊!”太后独自一人从殿外冲进来,跪在了喻岘面前。魏成进殿前差人给她送了口信。
定局已成,她不愿看到他们叔侄不睦,摇着喻岘的手臂道:“他是为你辛苦打算的舅父啊!你这又是何必呢?”
喻岘厉声反驳:“朕没有要你毒死太子!朕没有问你要过这个皇位!”
太后震惊地看着喻岘:“皇上,你在说什么?”
继位时被人把持朝政,他形如傀儡,掌权后一波未停一波又起,全是他这舅父惹出来的祸事!喻岘既然已经把话喊出来了,那便毫不留情了。
“是你!把朕推上这高台,是你!逼朕做皇帝!是你!嚣张跋扈一人独大,把这朝堂脑得乌烟瘴气,上上下下串通一气,蒙蔽试听,又要朕来替你收拾残局!”
“你可知外头是如何说朕无能!”
太后跪地大哭:“皇儿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啊!”
太后的哭声尖利此刻,喻岘茫然地看着地上那一身华服的妇人,鼻头一酸就摔在了她面前,低声斥道:“母后?你骗我!你说,你说父皇赞我知礼谦虚,是帝王之才,你说我的才貌不逊于太子,父皇是心甘情愿将这皇位传与我的,不对,都不对,是你!”
喻岘指着太后,又指着魏成,蹬腿退了两步,大喊:“是你们!你们串通好的!是你们杀了太子!不是我!我不知情!我没有要害太子,做皇帝非我所愿!我不要龙印,不要衮服,我不要我不要!”
喻岘拨开身上的龙袍,太后冲过来要拦,被喻岘挥开,眼睁睁看他脱了那件玄金龙袍,坐在台阶上不成人样地乱喘。
太后气得乱骂:“都是为了你啊!皇儿!我们都是为了你啊!隐太子命中注定会遭此一劫,怨不得我们啊!”她扯着魏成的衣角,劝道:“你快,快去劝劝皇上啊——”
魏成拽回自己的衣角拍拍平,无视这殿中的哭声和喘气声,认真地将宽袖折了两折,面上不见悲戚,虔诚一点点充盈了他青紫的脸,他小心翼翼地将揉成团的龙袍抚平,叠好,双手平举,跪呈道了喻岘跟前。
他说:“无论如何,这大殷江山最后都归了你。”
殿外,被拖行至花瓶后藏身的严辞镜,将殿中所言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皇上最后还是会穿龙袍,他也知道,自己是彻底没了希望。
他已呈溃败之姿,偏魏成还要“踩他一脚”,离开前,神清气爽地向严辞镜漏了一个笑。
“严大人,可瞧好了?”
严辞镜被摁在地上,形如困兽,心中滔滔不绝的恨意盖过了悲戚,他沉声道:“魏相,慢走。”
作者有话说:
喻岘当皇帝——躺赢
第158章 异梦
魏府书房外,严辞镜跪着听令。
“皇上让你查隐太子尸骸的去向,可以先暂且放一放,本相有另一件事要你去做,你要查明从侍卫司带走孙玉林的人的身份。”
“是。”
“你可以先去看看暗杀孙玉林未遂,被拧断了脖子的暗卫。”
“是。”
“去吧。”
待严辞镜的脚步声逐渐隐去,伴在魏成身侧黑鹰问道:“严辞镜不够衷心,相爷为何还要留他?”
魏成气定神闲地喝茶,道:“身边的蠢人太多,有一个有脑子的不容易。”
黑鹰嘿嘿赔笑,道:“相爷威望只增不减,六部来投诚的人才比比皆是,手底下的人也是忠心耿耿,何况相爷不是怀疑他在皇上面前提起孙玉林的目的吗?”
魏成扫了黑鹰一眼,“本相不知他抱了什么目的,若是无心之失也就罢了,要是别的什么心思……”
“所以相爷让他去查孙玉林是在试探他!”黑鹰觉得自己能想到这层不是傻子。
魏成嫌他烦,赶他走:“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去盯着严辞镜查案!”
等黑鹰一走,书房就迎进了好几位户部礼部的官员,燕地大灾,他这一国之相要拟出救灾之策,救燕地子民于水火,要解皇上之急。
黑鹰在政事上是一窍不通的,但盯人他很在行,他掩着鼻子,蹲在放尸体板车旁,将严辞镜上下前后打量了八百回,严辞镜是不是衷心的他不确定,但他得出结论,严辞镜样貌好,身段一流。
严辞镜不怪魏成把仵作的活计派给他,因为他从尸体上得到的信息不少,他余光扫了心不在焉的黑鹰一眼,开始套话:“对方武功在死者之上。”
“这不是废话嘛!能把死士的脖子拧断,对方来头不小,而且手段阴毒,侍卫司中的禁军不可能用这种招数。”
严辞镜为难道:“嗯,若能认识一两个武功盖世的武士,便能知道这断颈背后的门道了。”
黑鹰怀疑道:“断颈就是断颈,要什么门道?”
严辞镜解释道:“我不懂武,必须得是武功高强之人,才能看出凶手行凶时的站位,力道和手法,这法子绕是绕了些,但也好比直接去问谢指挥使要隐蔽得多。”
“问谢玄?还嫌相爷被人挑的毛病不够?”黑鹰拍拍手,站起来,“改日吧,相爷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总有人能看出一二,今日你先回去。”
黑鹰要送严辞镜回府,严辞镜婉拒,以为丞相做事不宜被旁人所知为由,黑鹰不好反驳,由他去。
严辞镜不让语方知派人跟着他,他也没让杜松杜近身,近几日都是独来独往,好在大街上叫车马也方便,他在黑鹰的眼皮子底下上了车,但下车的地方却不是严府,是医馆。
因为之前来过,所以他知道医馆的后门在哪,没走正门。
院内晒药的医童瞧见来客从后门进来,刚想打发走,抬眼看见严辞镜的样貌便愣了:“是你?”
严辞镜点头:“老大夫可在?我找他有事。”
老大夫来了也跟一通反应差不多,但他比医童记得还清楚,指指严辞镜的背,道:“孩子,你背上的伤好全了吧?”
“好全了。”
严辞镜被困在火场中烧伤了背,当时语方知带他去的,就是这间医馆,但他又没光着背走进来,谁知道他背后有伤?老大夫也是对他的模样印象深刻,才记得他。
“大夫,我来,是想问一种毒。”严辞镜道,“芋金丸,你可曾听说过?”
“芋金丸?”老大夫捋着山羊胡,“芋金丸……”
严辞镜继续道:“小指头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