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谨慎地拆开了包裹。
果然; 那是一把刀。
他检查了一下; 满意地看到上面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红色痕迹,转头看乔伊:“一把刀而已; 看起来没杀过人。”
乔伊对着奥兰普撇撇嘴。
果然来了。不过就一把刀而已,小意思。
“还有一封信。你要看吗?”
“不如你读一读; 让我们一起开心开心。”奥兰普风趣地建议。
婊/子!下贱的娼/妇!你这个恶毒的巫婆……
“……”安东尼奥迅速扫了几眼,没有署名。“还是算了。壁炉是它更好的归宿。”
“行吧。”乔伊了然地笑起来; “我宣布; 费尔南德斯之家的壁炉从今日开始接受各方爱心人士的投喂。”
奥兰普拿起一只酒杯,挤眉弄眼地佯装与她碰杯:“欢迎来到社会活动家的世界。”
就在这时,帕斯卡又走了过来; “小姐,一位姓德莫的年轻人想要见您,说有事要求您帮忙。”
德莫?
乔伊十分疑惑。她似乎并不认识德莫家的什么人。德莫夫妇也算不上认识,不过是舞会上见过罢了。
她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费尔南德斯小姐,很抱歉打扰您,我是贝伦·德莫。”
几分钟后,乔伊见到那个“他”时,顿时愕然了。
贝伦紧张地绞着青白色骨节突出的双手,声音有一丝哽咽,“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之前在伯爵家的舞会上和您说过话。”
“啊……我记得的。”乔伊想起来了。
去年她刚推出奶茶时,安娜在舞会上跑来向她建议新口味,当时正是这位贝伦小姐提醒了她可以向奶茶中加入奶盖。
她不由得又看了贝伦一眼。
自从德莫家出事之后,他们夫妇就很少出现在舞会上了,因此乔伊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贝伦。
在她的记忆中,贝伦是个腼腆胆怯的少女,一头金色的长发总是梳成恬静温柔的模样——可如今,她的一头长发变成了小男孩似的短发,整个人似乎瘦脱了形。
“怎么了?”奥兰普也走了过来。
“巴特罗小姐!”贝伦几乎要落下泪来,“原来您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两位小姐,求求你们,帮帮我和我母亲吧……整个巴塞罗那,恐怕只有你们可以帮我们了!”
“别哭,坐下说。”乔伊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其,其实,我母亲还在门外的马车上……”贝伦抽噎着说,“她不好意思进来。”
乔伊心里哽了哽。
德莫夫人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她也并不欢迎这位夫人来自己家里。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她打算先问清楚。
但就在这时,安东尼奥忽然抬头看向窗外,神色一冷。
“好啊,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一个愤怒的男声从远处响起,“劳拉,你这个下贱的女人!竟敢逃跑,还敢偷我的钱!说,你把贝伦藏到哪里去了!”
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惊恐的尖叫,那声音十分熟悉——正是德莫夫人劳拉:“你在说什么呢,老爷!”
贝伦绝望地抽泣了一声,扑到乔伊跟前拽住了她的双手:“求求您,费尔南德斯小姐!我母亲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乔伊猛然猜到了什么,心头一凛。
……
此时的费尔南德斯之家门前,原本就未散去的人群中又加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德莫男爵气急败坏地冲到尖叫着的德莫夫人旁边,揪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起来:“说啊,贝伦她人呢?”
劳拉的脸上满是泪痕,妆容都花了:“老爷,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她吧,她还不到十五岁啊!”
在她身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脸惊恐地抱着她的胳膊,似乎被吓坏了。
德莫男爵冷笑道:“十五岁够大了,该为家庭分忧了。”
他猛推了一把,劳拉就像断线的木偶娃娃一样“哐”地撞在一边的门板上,手臂上一片青紫。
围观人群在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
“这是德莫一家吧。他们不是破产了?我听说男爵要把女儿嫁给一个有钱的老男人抵债呢。”
“真看不出来,德莫男爵发起火来这么可怕。”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身为一个男人,连一家之主的权威都没有了,能不生气吗?”
“卢卡,你姐姐在哪里?”父亲冷冷地问儿子。
小男孩战战兢兢地摇头,使劲往母亲身边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德莫男爵表情更加狰狞,看向德莫夫人:“好,很好。劳拉,你很厉害啊。把我的女儿藏起来,还教我儿子不听他父亲的话。”
劳拉闭着嘴摇头,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你说不说?!”男爵又把她揪起来,“信不信我打死你?”
“不要!父亲!”贝伦歇斯底里的抽泣声在背后响起来,“不要再打母亲了!”
德莫夫人仿佛在这一瞬间突然恢复了力气,她一把甩开愤怒的丈夫,冲着贝伦尖叫:“你出来做什么!”
“啪!”响亮的一声巴掌。
劳拉摔倒在一边,脸上迅速浮起几道红印。
“贝伦,我的女儿。”德莫男爵走向一步步后退的女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贝伦咬破了嘴唇,一道血丝溢了出来。她满面泪痕地摇摇头:“父亲,您不能这么对我,更不能这么对我母亲。”
“我凭什么不能?哈!”男爵嗤笑了一声,继续步步紧逼,“她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女儿。你们都是属于我的!”
“我叫你嫁,你就要嫁。你胆敢反抗我?”
贝伦瘫软地靠在墙壁上,眸子里闪着泪光,却透出倔强的冷意:“不,我不是属于您的。我母亲更不是。这段时间,我已经学习了法律。我的母亲——她要和您离婚。”
“离婚?”男爵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她有什么权利跟我离婚?她,你,你们都是我的!我决定你们的一切!”
他已经走到了贝伦面前,高高扬起了手掌。少女吓得躬身抱住了头。
“住手!”奥兰普的声音就在这一刻响起。
同时,德莫男爵猛地被一股力量疯狂地撞开了。
“混账,不准你动我的孩子一根指头!”德莫夫人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她鬓发散乱,浑身都在颤抖,看起来就像一头发怒的母狮。
“天啊……”人群中有人觉得不妙了,“我们是不是该报警……”
德莫男爵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一天当众遭到这样的忤逆。
他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大踏步上前——
一个身影忽然闪到他面前,朝他腹部猛击了一拳,他眼前顿时一黑。
一个冰凉的金属随即贴上了他的额头,同一时刻传来不祥的“咔哒”一声。
“动手打女人?”
一个声音冷冷道,“德莫,你还是不是男人。”
警察的声音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那位……那位,啊,高迪先生!您不要冲动,不得私自动武啊!”
安东尼奥淡淡地回头看了乔伊一眼。
说实话,乔伊也有点吓到了——直接就上枪,这谁遭得住。她轻轻点点头:“警察都来了,不会有事了。”
德莫男爵顿时反应过来:“警官先生!按照法律规定,你们应该帮我把我不听话的妻儿送回家吧?”
“什么?”乔伊难以置信地看向警察。
这是什么规定?!
“呃,确实是这样没错。”警察例行公事道,“根据《民法典》第213款……”
“你做梦!”德莫夫人像啐了一口,像疯了一样怒瞪她的丈夫:“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再把我的孩子交回到你这个魔鬼手上!”
“好了好了,德莫夫人,我理解您现在比较激动。”警官想赶紧稳定秩序,“我们会将您安全地送回家中,也会劝您先生不要使用暴力……”
“送回去?!”奥兰普愤怒地质问道:“你们是瞎了吗?他们回去根本无法保证安全!”
感到进退两难的警察无奈地一摊手:“但他们毕竟是男爵的家人,也无处可去啊。”
“他们可以暂时住在我这里,准备诉讼。”乔伊冷冷地插话。
“呵。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德莫男爵冷笑一声,“我奉劝你管好自己的事,费尔南德斯小姐。乱出风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说实话,确实不太合法。”警察十分尴尬,“您凭什么把他们留下呢……”
乔伊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怒目而视的德莫男爵。
“就凭——我是费尔南德斯小姐。”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的地盘上动粗。”
作者有话要说: 西班牙法律参照法国《民法典》,这部法典以自然的名义赋予家庭中丈夫和家族中父亲以绝对的优越地位,而妻子和母亲则在法律上被剥夺了权利。
第213款规定:妻子如果离开丈夫的家,政府可以将其送回,并迫使其“履行责任并享受完全自由的权利”。
感谢水顏小可爱的手榴弹~
前方剧情颠簸,请做好心理准备。
第59章 审判日
德莫夫人要与德莫男爵离婚的消息; 仿佛一颗深水炸弹投入了巴塞罗那城,炸出了满城喧哗。
“离婚?!”许多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对天主信仰的背叛!”
“她竟然还要孩子的监护权!”
“从来没有过的事……她疯了。”
“你们听说了吗,德莫夫人得到了费尔南德斯小姐和巴特罗小姐的支持。”
“……那怪不得。上帝啊,我总觉得我们的城市越来越混乱了。巴塞罗那到底会走向何方?”
所有的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跟踪这次爆炸性的诉讼。
有的在忙着为公众科普本次庭审的重大意义。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理论上来说; 一切案件的判决都需要有成文法的依据; 但事实上; 我们根本还没有相关的法律规定。不过按照惯例,我们一直参照的是法兰西的《民法典》——那就是不允许。”
“但是; 在费尔南德斯小姐和巴特罗家族的推动下,有议员指出我们只是‘参考’《民法典》而非实际颁布,因此应当按照无成文法对待; 庭审和议会辩论可能将同步进行。”
“——也就是说; 如果本次案件真的胜诉,巴塞罗那的法律可能将因此而改写。当然; 希望这灾难性的一天不会到来。”
但更多的则是言辞激烈的社论。
“我早就说过,让妇女走到工作岗位上是不明智的。上帝用男人的肋骨创造出了女人; 就是为了让她辅佐男人的!”
“而现在; 我们的女人在做什么?她们抛头露面,在街上毫无形象地游行示威; 甚至想要与自己的丈夫离婚!主会惩罚这些不忠的女人。”
费尔南德斯之家里,客厅灯火通明。
“这是民事案件; 不会有陪审团,所以我们要专注于法官——他将会决定案件的最终判决。”奥兰普说。
“真的只能是民事吗?”乔伊有些失望; “这明明涉及暴力。不能按照刑事案件处理吗?”
坐在旁边的马丁律师摇摇头:“这是家庭案件; 当然只能是民事,如果按照刑事处理,更不可能胜诉。事实上; 法院同意审理已经是我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这位马丁律师是几人费了不少功夫才请到的律师。
所有的法律从业者都是男性,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手这样的敏感案件。贝伦甚至都擦着眼泪对乔伊说自己愿意做母亲的辩护人了——幸好最后还是找到了一位。
“只是文明方式中的最好结果。”奥兰普插嘴道。
“其实我们可以直接到法院门前示威——但劳拉和孩子还要继续生活,就总有些束手束脚。”
劳拉神情呆滞地抱着一杯奶茶坐在旁边,贝伦眼睛还有些红,在认真翻看厚厚的资料。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们,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给不了你们什么。”劳拉嗓音有些嘶哑。
和以前乔伊每次见到她的模样不同,她没有化妆,短短几天时间里脸上就爬了许多皱纹,像是老了十多岁。
“说什么呢!”奥兰普摆摆手,“我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这次案件让更多的人关注到了我们提交的议案,你将会成为我们的英雄!”
劳拉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乔伊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
这位中年妇女虚荣、刻薄又势力,从来不是一个讨喜的人,无论是乔伊还是巴塞罗那原本的上流社会圈子,没有几个人喜欢她。
但在此刻,她又像是这个时代千千万万挣扎着的女性的缩影——如果她会遇到这样的事,别人也可能会遇到。
无关乎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只关乎,她是一个女人。
这不是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