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着冲玻阿巴点点头:“听说小阿巴斯先生还因此获得了世博会场馆的设计参与权。世博会第二轮陈述在即,我会努力帮助巴塞罗那申办到世博会的。”
“我由衷希望,能够再次看到小阿巴斯先生展露才华,惊艳整个世界。”
乔伊与何塞碰杯,金色的酒液中映出两人由衷的笑意。
……
插满鲜花的露台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默默站在闪烁灯光照不到的暗处,仿佛一尊石雕般一动不动。
安东尼奥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酸得要发疯的滋味。
就好像柠檬汁溅进了眼睛里,又沿着鼻泪管呛进鼻腔,就连嘴里都弥漫着喝酒也去不掉的酸涩。
乔伊让萨拉萨蒂吻了她的手。
乔伊在对萨拉萨蒂笑。
乔伊在……啊,她甚至还笑着和何塞碰杯了!她还专门看了玻阿巴!
安东尼奥差点要把缠绕着蔷薇花藤的木栅栏给掰断了。
他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那是他的作品!他送给乔伊的!
他豁出命去陪乔伊喝酒,然后梦中天使帮他画出来的稿子!
那上面有他为她凿出的公主小花窗,他亲手贴上去的彩色碎瓷砖,他精确计算过每一个弧度的石头阳台……
他从来没有那么用心地对待过一个作品。破天荒的第一次给了那幢房子,只因为他知道,那是她将生活的地方。
他建造的时候便想象着,等到这座房子落成,她会像个真正的小公主一样住进去。
飘逸的楼梯扶手温柔起伏,亲吻她细白的手心。
胖乎乎的蘑菇壁炉火堆劈啪作响,烤热她玫瑰般红润的脸蛋。
龙脊屋顶上的圣剑披着月光,保护她每一晚的梦境。
从彩色玻璃透过的七彩阳光会落进她紫色的眼睛……
从未体会过的沮丧瞬间决堤。
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二十年的小建筑师,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挫败和后悔的滋味。
美好的情感有很多很多种,沮丧却只有一个原因——他生他自己的气。
气他自己没办法捍卫作品的每一个细节。
气他明明有过那么多机会,却愚蠢透顶而不自知。
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过去,狠狠敲当初在柱子上刻字的自己的脑壳。
巴塞罗那市政厅算什么,他为什么要跟跳蚤一般见识?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建筑和乔伊,还有什么值得他生气?
小建筑师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然后毅然一转身,离开了金碧辉煌的大剧院。
他要回去赶稿子。
赶一份,十份,一百份。
一栋房子换一个画家小提琴家什么家,总能有一栋打动她。
安东尼奥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与背着沉沉大包的邮差擦肩而过。
“当当当当……”摆钟在他身后敲响了八下,消失在缓缓关闭的金色大门之后。
“伯爵先生,您要的《巴塞罗那晚报》。”侍者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将报纸递到咖啡桌边古埃尔伯爵的手中。
好的。没什么营养的晚报又送……
古埃尔猛地从椅背上坐起,眼睛差点要蹦出眼眶。
不只是他。
整个大厅里,所有拿到报纸的人都在震惊地抽冷气,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此时与萨拉萨蒂相谈甚欢的阿巴斯父子身上。
“这……简直是加泰罗尼亚建筑界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有人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建筑?什么建筑?”何塞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恰好与刚刚走到中心长桌边拿起又一杯葡萄酒的费尔南德斯小姐撞上。
乔伊惬意地靠在长桌边上,抬起黑色蕾丝包裹的手向何塞遥遥举杯,微笑着示意——
阿巴斯先生,喜欢吗?
您的作品向您问好。
然后,她环顾四周。
……请问,她那关键时刻永远掉链子的建筑师,现在又死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有营养的《巴塞罗那晚报》:没错,是我。我就是本书的真正主角。
文森特:我给你画画。
萨拉萨蒂:我给你拉小曲儿。
安东尼奥:我给你盖房子。
乔伊:(两眼放光)很好,你们各站一个街角,收入咱们七三分!
【破坏气氛慎入】恶魔的低语:写到乔伊说萨拉萨蒂“您很英俊,琴也拉得好”,作者菌脑海里响起的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说“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orz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有罪我跪在这了!
感谢水顏的手榴弹,感谢小天使们投喂的辣~么多营养液!作者君要在7月努力争取全勤,握拳。
第44章 先生,您的领带掉了
靠商业和工业发家的城市; 都会格外看重规矩。巴塞罗那正是其中之一。
破坏商业规范的害群之马,比如试图通过抢注专利牟利的罗德里格斯,已经灰溜溜地逃离了这座城市; 这个家族从此再也摆脱不了“小偷”的名声,就此在加泰罗尼亚销声匿迹。
而因为最近几十年大兴土木而备受关注的建筑界; 更是对学术不端和学术造假零容忍。
因此; 当大厅中的人们看到今天的晚报头条时; 都震惊地想道——如果此事属实,这座城市的建筑圈子怕是要变天了。
何塞在看到儿子突然涨红的脸时就感到大事不好。他脸色一沉,抢过身边一位侍者手上的报纸
“震惊!建筑师阿巴斯之子青年建筑设计大赛冠军作品系剽窃!”
一股沸腾的血液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他立即抬头看向那个恶魔般的少女。
此刻; 费尔南德斯小姐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一脸的震惊和恐慌如假包换; 仿佛刚才远远对他举杯时那优雅却蔑视的笑容只是他的幻觉。
“哦,不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解。”他听到她捂着胸口惊讶地叫道; “小阿巴斯先生不是这样的人。请各位不要相信这些假新闻,我会去找大赛组委会澄清。上帝啊,这真是太耸人听闻了; 我一刻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各位,失陪……”
“等一下!费尔南德斯小姐!能请您接受个采访吗……”有记者追了上去。
少女跑得太快了。就像午夜十二点踩着水晶鞋落荒而逃的公主,拎着灿烂的裙摆迅速消失在人群的尽头。
可她明明是派了猎人将公主赶尽杀绝的恶毒皇后!
这一定是撒旦变成的女人!
何塞一把抓住两只手都在抖的儿子; 维持住最后的镇定:“各位,费尔南德斯小姐都说了这里面有误解。”
他的语气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谁都知道晚报追求噱头。查明是谁在污蔑我们阿巴斯家族的清白之后,我们会给他们发律师函。”
等到他们匆匆离开大厅,缓缓关闭的金色大门挡住了无数双揣测的眼睛。
他们立刻被一个阴沉的男子截住了。他看起来其貌不扬,但阅人无数的何塞却顿时觉得背后一冷——这个男人,杀过人。
“阿巴斯先生; 费尔南德斯小姐有请。”他言简意赅,指了指一旁等待多时的马车。
……
“费尔南德斯小姐,恐怕你是不想要这幢房子了。”以往一直风度翩翩的何塞此刻满眼红血丝,咬牙切齿。
少女露出一脸无辜的神情:“这您可真是错怪我了。对我来说,这幢房子的设计师是谁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住不就行了?我也是刚刚才弄清,是巴塞罗那建筑学校的校长达戈先生实名提交了举报。”
这话可不作假。她原本打算等过段时间再腾出手反击的。要不是《巴塞罗那晚报》的下属花边小报《巴塞罗那之星》编辑得到消息后,提前给她报了信,她得知此事时的震惊程度恐怕不会亚于阿巴斯。
给正义的好朋友达戈先生点赞。整个巴塞罗那,大概也就是他不怕何塞了——毕竟人家现在退居二线,以教书育人为荣。
“而且,调查得到了市政厅建筑司工作人员作证——那位先生处理过这幢房子的违建举报。当时他来处理,还和高迪先生闹了些不愉快。”
何塞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脸色顿时铁青。因为违建被市政厅调查留下记录的建筑师!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您放心,组委会的调查信刚刚送到我手上。他们在信中说了,现在证据已经基本确凿,但为稳妥起见,他们还要向我这个屋主确认——我的证词,才是最终结果的决定性因素。”
“你想要什么?”何塞冷冷地看向少女。
乔伊愉悦地微笑起来:“和聪明人说话真是一种享受。那么,我们就省去那一套外交辞令吧。我提议,我们来做个交易。”
……
“所以,您会在调查中作证,因为高迪是四年级学生,资历不够,无法独立主持项目,所以借用我儿子的名义参赛?”
“对。”乔伊微笑着用拇指和食指拈了拈另一只手指尖的蕾丝手套,“而您呢——只需要在我们说的那件事上保持沉默就好。”就让上帝见证伯爵之家屋顶的奇迹吧。
“你觉得人们会信这个借口么?”何塞冷冷反问道。普通民众吹吹风大概就信了。但真正的专家呢?那个可恶的达戈呢?
“哦,我这里就不包售后服务了,阿巴斯先生。”乔伊一摊手,“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接受不接受看您。您当然也可以拒绝——只不过是您的儿子和我的建筑师都在这里混不下去了而已。”
她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安东尼奥又不是我儿子,对吧。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一场博弈。
一开始,形势一边倒。阿巴斯握有她这边的软肋,才能敲诈安东尼奥一幢房子。不过,从他们用这个软肋换取实质性利益的那一刻起,局面就变成了相互威慑。
这种起源于军事与国家安全领域的同归于尽策略,简称——MAD机制。很疯,不过也该死的甜美。*
“费尔南德斯小姐,我正想问您这个问题。”何塞的眼睛微眯,闪过冰冷而怀疑的目光:“这件事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房子的设计师是谁,对您来说有什么区别?”
嚯,好问题。
这位先生已经接近了历史的真相。
遗憾的是,乔伊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真理。
她只是淡淡地一勾唇角:“哦,这我也想跟您打声招呼。”
“他是我的人。下次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之前,还是先想想我比较好,阿巴斯先生。”
扑通。
侧门的阴影之外,刚刚被艾达叫来的安东尼奥捂住胸口,疑心屋子里的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脑中响起刚才中场休息时,约瑟夫喋喋不休给自己分享的经验:“安东尼奥我跟你说!女孩子嘛,最喜欢礼物了——要贵重的礼物!”
贵重的礼物。安东尼奥若有所思。
他能送的最贵重的东西,大概就是房子的设计了。
于是,当他推门走进去时,他迈开长腿走到乔伊的摇椅边,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开了口:“乔伊,我……”
然后突然哑了火。
还未换下晚礼服的少女慵懒地斜倚在黑胡桃摇椅上,玫瑰色的天鹅绒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也衬出她的嘴唇嫣红如一颗樱桃——而她刚把一颗诱人的樱桃送进嘴里。
安东尼奥马上想起了樱桃那酸甜的滋味。
乔伊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双颊微微鼓起,就像一只小仓鼠:“你可算是来了呀。”
“怎么了?”眼前的青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全身上下唯有胸前的黑绸子宽领带微微飘起,绸子翻飞,就像一只不老实的黑色蝴蝶。
刚好在她手边不远处,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
乔伊心情正好,心里是这么想的,手便不经大脑这么做了。
结果一下就把安东尼奥的领带给扯了下来。
就像是那只黑色蝴蝶忽然变成了一朵花,然后变成一片波浪,再变成魔术师帽子里突然涌出的一片黑色鸽子,扑棱棱飞到了她手上,是一片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乔伊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手一抖,绸子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失策。这个时代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领带,男士们会把这种绸缎材质的领带打在胸前,结出各种花里胡哨的样式。
……她从来没研究过这种领带的构造,还以为是和衣服连成一体的。鬼知道它怎么这么容易就会被扯下来。
……更要命的是,鬼知道为什么领带里面的白衬衣只胡乱扣了下半截扣子,一扯开领带就直接松到了胸膛啊!
领带在松开之前,还是尽职尽责地给了安东尼奥一个拉扯的力。于是,白得发光的结实胸膛,连带着斜上方锐利的锁骨和松散衬衣下若隐若现的腹肌,就这样哗啦一下,拍到了乔伊面前。
乔伊下意识地闭上眼,慌不择言:“你……你要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这话应该安东尼奥问她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