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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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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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得到李素节的支持,哪怕只是声援,也足够俘获人心,更能落下个兄友弟恭、仁厚贤德的好名声。

    如此想来,张起仁这一遭倒真是三管齐下,事半功倍了。

    “听说太常寺里党派之争一向厉害,既然张起仁是东宫党,那咱们吴家……”吴栩沉思片刻,“若儿子有幸能赴长安,想来也不得不依附太子的羽翼了。”

    年轻人,性子急,沉不住气,总是想在第一时间就挑棵良木栖着。

    吴绩静静瞥他一眼,老道的眼里既无赞赏也无贬斥,唯有不可见底的一池深潭。

    “不急。”他松开手里的动作,沉声吩咐,“你先着人挑些顶尖的人参松芝送给郡王府,改日我们父子再亲自登门拜访。”

    吴栩诺诺应了一声,知道自己在这场临时的考查里表现幼稚,也不敢再多问,垂头丧气地办事去了。

    这边父子两个才散了场,另一头江氏已和吴九拟定一出好戏,还没等到两天,便风风火火地领着人去搜吴议的院子了。

    吴议冷着眼看他们翻箱倒柜地做戏,自个儿坐在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挪动一步的意思也没有。

    药瓶本来就是吴九亲手藏进去的,搜出来当然也分外容易。

    江氏抓起那药瓶子,装模作样地一拧开,递给吴九看一眼:“你是吴府的老人了,见多识广,你说说看,议儿这藏的是什么宝贝?”

    吴九登时大惊失色:“这……这莫不是砒霜?”

    见众人皆是神色一震,他忙不迭地往地上一磕,悄悄一抬脑袋,眼里精光闪过:“老奴人老眼花,怕不是看不准,要不然夫人着人请春林堂的大夫来看看?”

    砒霜,春林堂。

    吴议指尖触电似的微微一动,已经把江氏这一行的目的摸了个透。

    看来他对江氏的评价还是太客气了,他这位嫡母可不是手下留情,而是等着秋后算账呢。

    江氏把玩着手里光滑细腻的小药瓶,瞧也不瞧吴九一眼:“此事关系重大,你亲自去请春林堂的沈大夫过来,议儿……”

    她目光一转,反而和颜悦色起来:“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好性的孩子,定不会做出不孝不义的事情,可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吴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个个都往咱们母子几个身上看着,我今天要把这事搁过去了,明天指不定就从那个房里又搜出点别的,这事儿不容轻视,少不得委屈你一点。”

    吴九在一旁腆着脸皮笑道:“容老奴插一句话,常言道身子不怕影子斜,今天要是夫人袒护过去了,才是平白给人家落下了话柄……”

    “多嘴!”

    吴九话没说完,就被江氏反手一个耳刮子扇到脸上,清脆刺耳地一声响,如晴空猛地一道霹雳,劈得在场诸人无不心惊胆寒——

    “让你去你便去,主子的事也容你嚼舌头了?也不怪议儿不敢答话,我是嫡母,他是庶子,我来审理这事,自然是不能服众的。”她指桑骂槐、夹枪带棒地呵斥一顿,暗暗递给吴九一个眼神,“再差个人请老爷去前厅,此事得老爷亲自定夺。”

    吴九得了指令,只做出委屈含恨的样子,捂着脸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便飞也似的跑去请大夫了。

    等这对主人红脸白脸地唱完戏,整个屋里哪里还有人敢多说一个字,都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初秋的凉风自苔痕青青的地面掠到足下,掀起一阵彻头彻脚的凉意。

    江氏一番情不由衷的陈词不仅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更给吴议下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圈套——进,就是布好的天罗地网;退,就是做贼心虚、自证其罪。

    好一招请君入瓮。

    江氏领来的一圈下人里,除了爱嚼舌根的几个老太婆子,就是身强力壮的粗莽汉子,看来早做足了准备,软的不行来硬的,非要把吴议从这所偏远的院子里连根拔起,置之死地。

    而能不能后生,就很难说了。

    起码江氏是肯定没打算再给他一条生路的,这一遭纵然不是刀山火海,也一定是死去活来了。

    见他半响不语,江氏缓缓一颔首,将一切机锋敛于温婉一笑:“既然议儿也无异议,那我们就去前厅再说话吧。”

    这还算吴议第一回 正儿八经地走在自己的“家”里。

    袁州虽然人远地偏,却藏了个金玉锦绣的大宅,吴府极尽奢华之能事,雕栏画栋,玉砌金铺,恨不能用银票糊在墙上显贵。

    吴绩不过是个破落州县的刺史,家宅已经穷奢侈靡至此,难怪后来权倾朝野的皇亲贵族个个金山银山,安乐公主更几乎把昆明池设做自己的后花园。

    繁花似锦的盛世内里早已暗暗滋生出腐朽的一角,一点点蚕食着看上去风光无两的大唐王朝。

    吴议在心底暗叹一口气,与其担心这个还能撑个快两百年的传奇王朝,倒不如担心他这条不知能不能活过今天的小命。

    拿捏他小命的吴绩一进门,就瞧见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杵在底下。

    他早为搁浅多年的宦海生涯操碎了一颗心,哪里分得出另一颗心去整理家事,光觉得这孩子十分面熟,却一时没记起是哪一房小妾哪一年所出。

    江氏快步过去,伏在吴绩耳边如此这般说道一通,最后才略略提了句:“也就是下人三四的爱在背后嚼嘴巴,我本来也是一点不信的,谁知道真搜出这东西。”

    吴绩朝下打眼一觑,眼神锐利如刀,像要把吴议整个人扒干净了,光拎出骨头掂量掂量。

    吴议纸糊似的身板当然也瞧不出个几两肉,怎么看也不像胆肥到敢伸爪挠人的。

    见吴绩眼神松动,江氏赶紧添了一把火:“我已差吴九去请春林堂的人来,老爷问了便知。”

    袁州是个芝麻大的小城,吴九请个大夫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那日给吴议配药的小伙计也跟着大夫前来,提着硕大的药匣子,弯腰驼背地跟着老先生背后。

    江氏把小伙计招到面前:“伙计,你看看,这一位少爷你见过没有?”

    小伙计利落地抬头望一眼,只觉得面前的少年颇有些眼熟,却又好像从没见过,只茫然地望着江氏,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吴九在一旁,捏低了嗓子小声道:“我前几天不是问你有没有人问你家买过砒霜吗?”

    伙计给这阵仗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地一摊手:“是有个长相奇怪的人来问过,但是咱们家哪敢随便卖砒霜出去啊?等等,这一位莫非就是……”

    经过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暗示,伙计登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脱胎换骨后的少年就是当日奇形怪状的病人!

    见他瞠目结舌地半响说不出话,江氏便把目光挪向了老先生。

    吴九赶紧递上之前翻出来的药瓶。

    老先生细细嗅了一口,几乎失手把药瓶打翻在地。

    “这,这是砒霜不假,可小店确乎没有卖给这位公子啊!”

    此言一出,几乎已经坐断了某种事实。

    春林堂有没有卖出去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吴议有买毒害人的心,眼下人证物证俱全,他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一齐扎在吴议身上。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同时想:看你怎么狡辩。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吴议自己。

    第7章

    吴议沉默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把所有忿忿不平都攒紧在拳头里。

    想要在深居内宅数十年的江氏面前玩点勾心斗角的伎俩,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吴议自问还没有那样颠倒是非的本事。

    若是做人也能像治病一样就好了,他还可以以毒攻毒,说不准倒可以化解眼下的困境。

    见他半响不语,吴绩只当这个庶子不过是个打不出米的空谷壳子,既然也长不出什么粮食,那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处。

    他脸色一凛,质问道:“你小小年纪为何存了如此歹毒的心肠?你买这些毒药,到底是想毒害何人?”

    吴议本来还指望这个身宽体胖的老爷能存点父慈子孝的天伦,没想到这老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道训斥,想想也是可笑,吴议等到死也没等到亲爹的一句关切,若真有什么父子亲情,也轮不到他替吴议活着了。

    吴家是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可惜这树荫不仅不给他乘凉,也不打算给他半点阳光雨露。

    他冷透的心猛地一跳,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回老爷,我买这些砒霜,不是为了毒害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他既不称吴绩为父亲,也不自称儿子,恭敬谦卑中隐约含着一股你我分明的敌意。

    吴绩倒没料到这副棉花似的身板里还藏了两根硬骨头:“你竟想自尽?”

    唐风开明,既不强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儒式孝道,也不存在“留发不留头”的刻板观念,生无可恋时要一抹脖子一走了之,其实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

    吴议抬起眼,坦荡地与吴绩目光相洽:“回老爷,我本已得了不治之症,早已无心恋世,因受不了疾病的煎苦,所以求了一位贵人赐我一死。我原以为那位贵人是好心给我个痛快,现下想来,或许以毒攻毒,反倒治好了病。”

    这话说得真假掺半,倒叫江氏驳斥不得,吴议如今就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谁知道他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倒是沈大夫闻言一震,仿佛回想起什么:“恕老朽多言,孙思邈孙仙人也曾有砒霜治血症的先例,莫非令公子吉人天相,刚巧二毒相消,转祸为福,也未可知啊!”

    医者多少有点仁心,这番佐证足以给铺出吴议一条生路。

    吴议深深望着这位素不相识、白发皑皑的老大夫,用无言的目光表达着感激。

    吴议一番说辞以退为进,既没有驳了江氏的说法,也没有把自己落在道义的下风,反正吴家的人个个生龙活虎,杀人也总得见点刀光血影,不能凭空就要他赔上一条性命。

    江氏只能恨恨地剜一眼吴议,转眼已是笑容淡淡的样子。

    “既然议儿言之凿凿,倒不如把那贵人请来,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吴议早跟李素节一府人学了封建迷信那一套,现下也是张口就来:“方才这位老先生也说了,这种先例也只有孙仙人有过,想来那位贵人也是一般的神仙人物。那高人踪迹缥缈不定,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轻易请来的?”

    自古以来神仙高人就是甩锅的最好目标,反正唐朝人民也没有谁主张谁举证的概念,就凭你栽赃陷害,还不许我信口胡诌了?

    这话堵得江氏回不了嘴,眼中的笑里不由衔了一丝恨意,沿着吴议初开的眉眼,在脑海里裁出他娘那那张狐媚惑主的清艳面孔。

    吴绩对嬖妾的爱意远比江氏的恨意要淡薄许多。

    他也能从吴议清瘦的模样中隐约捡回一点年少风流的往事,但实在记不清当初缠绵身侧的美人究竟姓甚名甚,对吴议自然也谈不上爱屋及乌的怜惜。

    这不过是个平凡得无功无过的庶子,既然挑不出十足的错处,也只能各打五十大板做算。

    这个各打五十大板落在主母身上自然是含混过关的训斥两句,指摘她行事草率、不问青白。

    另外五十大板就是实打实的家法家办了。

    “欺上瞒下,私匿剧毒,光这两条就够把你逐出家门。”既然尘埃落定,吴绩也自觉该来个小惩大诫,正一正这身发育不良的硬骨头,“念你年轻不懂事,就罚在灵堂跪上三天,在你列祖列宗面前好好思过!”

    这话说得轻巧,就吴议这副好坏掺半的身子,跪上三天三夜,简直是虐杀。就是不死了,这辈子也再不可能站起来走路。

    吴绩要扶持嫡子,自然容不得野草丛生,碍了观瞻。

    吴议强忍住怒意,生冷地望着面前的吴绩:“老爷,我从未读过四书五经,但常听人说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你能不能教一教我这句话?”

    吴绩才舒坦一口气,正慢悠悠刮着茶杯上的一点浮沫,随口道:“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问这话,分明是暗讽他只能言传,不能身教,不配为人父了!

    秋风乍起,砰一声掀闭远处一房屋门。

    吴议神色肃然:“既然如此,敢问老爷,父不慈,子如何孝?兄不良,弟如何悌?上不行,下如何效?”

    吴绩一时气结,粗话脱口而出:“狼心狗肺的混账话!”

    吴议依然昂首挺胸:“我是狼心狗肺,您又成了什么人呢?”

    ——啪。

    瓷器碎裂的声音像把尖利的小刀,在本来已经剑拔弩张的气氛上再划上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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