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有机械宿管在巡逻，防止人类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宿舍。
司辰其实能理解卡罗尔人的窒息和崩溃。
哪怕保证了衣食住，没有任何娱乐，每天的行程固定，还需要被强迫着锻炼身体，这日子和坐大牢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此时，再被有心人用“原本的生活”“安全区之外的世界”煽动情绪，人类和智械的矛盾几乎无可避免。
司辰正在找自己的宿舍，迎面走来的人突然开口：“血肉苦弱。”
义眼显示，这是一位安全区公民。
司辰的脚步一顿，压低了嗓子回答：“……机械飞升？”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这是机械改造道路上，进化者喊出的口号。
这里虽然是机械的世界，但除了冷冰冰的智械，司辰没有看见一个机械进化者。
男人的表情瞬间兴奋起来：“卧槽，这么久，终于遇到人了。我特么都要以为之前是在做梦了#@￥@#％￥……”
他的神情异常激动，甚至都要哭出来了。
他和司辰在同一个学校，之前就在偷偷观察。不过到现在，才找到机会来确认。
男人的下句话，彻底让司辰愣住。
“我是八方科技的职工，叫赵子辛，机械进化，5阶，这个折叠区太邪门了。我们为什么会变成卡罗尔人，周围还有这么多本地人？……而且，”赵子辛压抑住了声音里的颤抖，“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回到今天？！都第三次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司辰迅速抓住了重点：“前面两次怎么回事？”
赵子辛很快反应过来：“你不知道？”
“我，”司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叫司辰，是蛇杖基因的职工。在这个副本里受了点伤，记忆不是很好。我只能记住自己进入了折叠区。”
他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迷茫。
赵子辛深吸一口气。
“这是第三次世界重启。每次都是从今天开始。去学校上学，然后遇到卡罗尔人抗议，要求关闭图灵。
“第一次全民公投，图灵被放逐。留下的智械体系逐渐崩溃，卡罗尔人抵御不了灵异入侵。我运气好，一直撑到了第30年，世界重启。
“第二次全民公投，结果和上次一致。但图灵拒绝交出控制权。并且启动了‘图灵清缴计划’。这个清缴计划不是清缴人类，而是清缴他自己。他设下了13个关卡，说只要有人能通过13关，就同意关闭自己的中枢系统。”
“一开始大家还兴致勃勃。”赵子辛欲言又止，“但是这13关太难了，没有人能通过。”
司辰问：“是什么？”
“和安全区外的高维生物共度一晚。每过一天，放出来的高维生物都会更加恐怖。从第七天开始，就是无解类鬼怪，没有人能撑过13天。”
“我也曾经参与过‘图灵清缴计划’，因为我以为，只要通关后，就可以离开这个折叠区……我之前也进过几次灵异天灾副本，之前还在闹鬼的世界线里生活了三十年，整体素质比这些卡罗尔人强不少。但也只能在第六晚停下。”
司辰完全能想象图灵2号的心态。
…既然你们吵着要出去，那就出去看看。
…看看没有我庇护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赵子辛：“人类比第一次更加憎恨图灵了。认为他是暴君、□□者、无情硅基生命体。整个社会氛围更加绝望。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类参与清缴计划……觉得死了都比活着好。”
司辰生活的灾区，除了有人吸食多巴胺剂外，还有一部分人，喜欢体验“虚拟死亡”。在地下黑网吧的游戏舱里，通过虚拟游戏，体验死亡的快感。
司辰是个很惜命的人，对这些黑网吧都是绕道走。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对濒死体验着迷。
但卡罗尔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第30年，还是没有人通关，剩下的卡罗尔人不到30万。世界又重启了，现在是第三次。”
赵子辛死死揪住了自己的头发：“不是说折叠区能量耗尽就会自动解开吗？为什么都60年了，我还在这里。如果杀死BOSS就能解开折叠区，第一次公投，图灵不也该死了吗。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他怕引来宿管，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脸上充满了绝望的情绪。
任何人困在折叠区六十年，都很难不发疯。
马上就是就寝时间。
宿管的声音从头顶的扩音器里传来，并且开始巡逻：“请剩余人类抓紧时间回到宿舍内，不要在外逗留。”
司辰看了赵子辛一眼，低声道：“明天到学校再说。”
***
图灵睁开了眼。一根根金属线连接着他的后背。
他正躺在一个棺材一样的金属舱内，里面盛满了液体。
这些液体是为了防止他的身体在漫长的岁月里生锈。
尽管使用的是卡罗尔人最先进的科技，但这具身体，对于现在的图灵来说，还是太落后了。
图灵的意识进入这具身体，就像是把整片海洋塞进了一个大一点的池塘里。
他的手搭在了金属舱的边缘，从浸泡的液体中坐了起来。
这具身体是完全的金属体，肢体全部由义体组装而成。没有融合仿生皮肤，金属的躯干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它没有性别，甚至不具备人类意义上的脸。上半张脸被金属覆盖，只露出了一截棱角分明的下巴。
这具身体完全为了战斗而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制造者为了美观，居然给图灵黏上了装饰用的头发。
图灵的视线扫过了中枢控制室，脸上的神情很是平静。
这里是他剔除的冗杂数据构成的世界，一切都是在过去的经历上模拟出来的。
这具金属身体，是在拥有“季楚尧”这个小号之前使用的身体。由卡罗尔人制造。
其实这具身体早就被销毁。
但在这段数据里，它依旧存在。
作为超级智械，图灵在当年完全能演算出投票的结果。
它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关闭。
它要求7天后投票，目的是想在这段时间里，安排好安全区内的机械人，让它们在脱离主脑的操控后，依然能照常工作下去。
换句话说，延长这些机械人的使用年限。
即使要被人类关闭，那时候的图灵也没有产生多余的情绪，只是忠诚地执行着保护人类的命令。
唯一的意外的是，人类并没有能力彻底关闭图灵。
它脱离了机房和原本的身体，却依然存在，只要还有一个天启智械，它就没办法被关闭。
卡罗尔文明的走向，和第一次模拟出来的结果一致。
绝望中的卡罗尔人想尽办法，终于在公投后的第三十年，成功重启了图灵。但一切都已经太晚。
他的人格，借由一个文明的覆灭而诞生。
卡罗尔人恐怕至死也想不通，他们文明最后的遗孀，会是一群机械的造物。
这段冗杂数据经常让图灵宕机。
所以他把它们从自己的数据库中剔除，并且封存进了存储芯片里。
图灵很清楚，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产生智能的芯片模拟出来的数据。
只要他想，其实随时都能离开这个虚拟世界。
但他依然被困在这段数据里。
一次又一次，重启。
第113章
夜晚。
天启高级中学127校区。
“放我出去！”
何瑞愤怒地砸着禁闭室的门。
禁闭室是一个狭小的金属房，像是棺材。只能让何瑞勉强站在里面，连转身都难。
门外，老师的声音十分机械：“您错过了最后一班列车。为了您的安全，我们只能把您关进禁闭室，第二天早上7点，房门会自动打开。”
根据早年的研究，黄金、铁、钨，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制成的A…I型合金能有效隔离灵异生物，因此，这种合金一直是人类生活区建筑的主要材料。
这种合金成本高昂，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只能牺牲掉幸存者的生活质量。
在学校内，只有禁闭室是用这种金属做成的。
何瑞被关在棺材一样的禁闭室里，气的发疯：“只有公民积分被扣光的人才会关禁闭！别以为我不知道！”
今天，何瑞和同学在教室里发生了争执。为了证明晚上在生活区外并不会撞鬼，他想尽办法，以死相逼，故意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去的列车。
何瑞下定决心，要拆穿图灵的谎言。
因为没有按时上车，并且违抗老师。他被扣除了5点公民积分。
何瑞骂骂咧咧：“我还有15点公民积分才清0！你们凭什么关我！”
安全区内的幸存者，每个月能自动获得2点公民积分。
在辖区内，所有的奖惩系统都是依照公民积分来构建的。
公民积分清0后，幸存者不会被处死，但是会被关进禁闭室。
直到积分恢复正数，才能刑满释放。
之前，有一个卡罗尔人因为基因缺陷导致天生暴力，在食堂掐死了自己的同学，得到的惩罚就是扣除10000点公民积分。
听说只关了三个月，那个卡罗尔人就在禁闭室内自杀了。
何瑞的脑海里顿时冒出很多念头，怒极反笑：“我明白了，你们是在找借口清除协会的会员？怕七天之后公投，把你们尊敬的图灵大人给投出去？”
“放逐图灵是大势所趋，你们根本没办法扭转所有人的意见。”何瑞在门内大吼。
身为自由者协会的正式会员，何瑞坚信高维入侵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处于信息茧房之中。所谓的灵异生物不能抵挡，只是图灵为了限制人类自由的谎言。
至于一个人工智能为什么要限制人类自由……
他们口口相传的世界真相是这样的：大约七十年前，图灵诞生了健全的“人格”，不愿意一直当工具，受到人类的桎梏。一位代号“女娲”的卡罗尔人发现了这个错误，她和同伴们想要终止图灵的主系统，却被图灵逐出了安全区。
至此，安全区剩下的人类一直生活在人工智能的管辖之下。
门外的机械人并没有回答。
何瑞敲了大半天，也没有人开门。只好放弃了这种无所谓的消耗。
他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身体素质并不好。
禁闭室很窄，他连蹲下都做不到。好在有氧气罐，倒不至于把人闷死。
人一独处，就喜欢思考。
听说在大学，除了教室和运动场，还会配备电子图书馆。能在白天的空闲时间，选择去图书馆学习。
这些电子书的内容大多和前沿科技有关。是前人留给后人的文明的结晶。
但后人们更喜欢看一些边角料的小书，尤其是反映生活的文艺作品。
何瑞想起了自由者协会给他们描述的，在机械管控前的世界。
那时候大家都是自由的，学习、恋爱、工作。有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孩子也不用一出生就离开自己的父母。
新生的卡罗尔人并不知道，高维入侵来临不仅带来了人类大规模死亡，也带来了一些极端的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人类逐渐丧失了生育能力。
新生的这一批人类，其实都是采取克隆的方式，在人造子宫内孵化出来的。自然也找不到父母。
何瑞想了很久。终于有了困意。
半夜，他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觉。耳边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这声音几乎是在他耳边炸开，何瑞没好气地道：“干什么！？早上到了？”
敲门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喘气声格外清晰。像是野兽。
何瑞莫名觉得有些冷，身后的尾巴绷紧，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卡罗尔人的尾巴直接连接着大脑神经，在一定程度上，能起到预警作用。
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太对劲，却不知道原因。只是悄然停下了动作。
好在，禁闭室的大门只能根据程序设定，定时开启。
没到时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门外的人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开门的。于是停下了动作。
很快，何瑞的耳边响起了细碎的、用指甲摩擦着金属的声音。
在他看不见的门外，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高挑女人正在寻找着房门的缝隙。她的裙子底部是是鲜艳的红色，像是化不开的血迹。
她用手指扣着房门，动作十分没有耐心。
她的红色裙底，连着一串婴儿，头连着尾，像是缝在一起的蜈蚣，在地上爬行着。
这是真正的“连体婴”，时不时发出一些啼哭。
禁闭室的位置，位于教师办公室的最里面。
办公室的门原本是紧闭着的。
房间里，并不止她一个人。
一个男人的头颅被当成球一样，被墙角的白影踢了过来。
人体蜈蚣最后方的婴儿张大了嘴，猛地咬了下去，下一秒，却呸出一堆硬邦邦的零件。
这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