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大家还在闲聊，但后来，不约而同静默了。
电视里，一位正在排队的孕妇接受了仿生人记者的采访：“虽然收到撤离通知的时候有些意外，但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我领到了物资包。里面有三天的食物。巡逻的机械人发现我是孕妇，还把外骨骼拆卸下来，送给了我。”
“天灾嘛，没办法。虽然上班的时候经常说希望世界毁灭，但其实还想活下去的……”
她很无奈地笑了笑。
人类是会共情的，物伤其类。
哪怕这份共情，对他们来说很虚伪，但能唤醒一点东西也就够了。起码让这些上流人士，意识到底层公民其实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不是垃圾和耗材。
当初设立安全区，是因为资源有限，只能尽可能的保存希望，让更优秀的人获得更多的生产资料。
一百多年下来，社会逐渐安定、适应、新生；寡头企业的领导层变换了好几次，目的也逐渐从人类的未来变成了自己的利益。
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整个联盟像是从骨架坏掉生疮的大船，但每一代，都有人依旧在为它缝缝补补，希望它能顺利抵达理想的彼岸。
如果高维入侵愈演愈烈，世界上将不会再有安全区，每一寸土地都是炼狱。直到人类这个物种走向灭绝，和进化过程中消失的物种没有任何区别。
司辰收回了视线。
长生渊从他的身体里爬了出来，把比自己大一圈的海带鱼囫囵吞进了肚子里。
它吃的呼噜呼噜的，司辰扯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司渊身上的残渣和黏液。
这条鱼吃起来是三文鱼刺身的味道，油脂肥厚鲜美。
它的胃可能真的是黑洞，吃完整条鱼后也不见变大一圈。
图灵道：“长生渊虽然是海陆两栖生物，但其实更喜欢呆在水里。这种鱼在高维生物图鉴上的编号是763，是野生长生渊很喜欢的食物。每年只有春季才会出来。听说味道挺好。”
不过混沌制造的产业园有小规模养殖，食堂的季师傅为了讨好宋白，走自己的渠道偷偷订购了一份。混沌集团的产业园每个月都会送一条到白帝城，季师傅并不知道763其实只有自己这一个订单客户。
这条本来是该送给白帝的。
但是被季楚尧截胡了。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最后居然便宜了图灵。
司辰微微点头：“很好吃。”
这条鱼30斤的重量刚刚好，能让长生渊吃饱又不会觉得腻。
图灵嘴角上扬了2°，可惜司辰并没有仔细观察，属于孔雀白开屏。
在面对继父的时候，司渊一向蛮横不讲理。甚至干出过试图半夜把继父丢出窗外，一个人和妈妈睡觉的事。
但它天生对危险拥有更强的感知能力。
如今发现继父的内芯升级迭代，司渊吃完饭就在妈妈的怀里乖乖盘着，绝对不会多挪动一点，发出多余的声音。免得被继父2。0打击报复。
司辰看着图灵的眼眸：“您这次会降临多久？”
图灵对“降临”这个说法其实不太满意，感觉像是他在夺舍一样。毕竟他和季楚尧其实是同一段灵魂。
当初，图灵是把自己的程序复制了一遍，植入了那个死去的卡罗尔胎儿的身体里。
只是不同的经历，把它塑造成了“季楚尧”。
不过他没有纠正这个错误。
“我打算进入这次的空间折叠区。我和女娲……”图灵顿了顿，“说不上有仇，但有很多事还没有解决。”
司辰不自觉地捏住了长生渊的触手：“你会用他的身体进去吗？”
“是。”
他也没有别的身体。机械核心集团里倒是有些还没启动的机械人，能供他使用。但在面对女娲时，未必有胜算。
“女娲同样是卡罗尔人制造出的东西。它没有实体，是女娲号星际舰船的实际操控者。”图灵回想了那段悠长的岁月，“当时的设计者说，他们需要一个永远不会出错、没有私心的‘管理者’。于是制造出了女娲。”
司辰屏住了呼吸。
“我也是由人类制造出的智械。我很清楚，不可能存在‘永不出错’的选项。我们的认知取决于当时的已知，而未来是不可确定的。”
图灵继续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各个维度里寻找宙斯和女娲的踪迹。摧毁了宙斯的很多分身，但没有一次见到过女娲。只遇到过一些天衍智械。”
“这些智械，曾经都是登记在系统资料库的卡罗尔人。我需要知道女娲号上发生了什么。”
图灵一口气说了很多。
他看向司辰的眼睛：“出于安全考虑，我会自己一个人进去。”
这具身体，是DNA意义上的卡罗尔人。女娲和它一样，都被植入了“保护卡罗尔人”的程序。
就算出现故障，女娲也杀不死图灵。
顶多摧毁这具本该是“卡罗尔人”的身体。
司辰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司辰问：“他还会回来吗？”
他的语气有些许的紧张。
图灵思考了片刻。根据推算，自己有37。4％的概率完整的回来。在折叠区，这个概率已经很高了，但毕竟不是百分之百。
因此，图灵回答：“我把他的记忆复制了很多份，这些记忆随时可以接入芯片里。只要这些它们还在，‘季楚尧’就永远不会死亡。只不过形态可能变成机械人或者克隆人。”
司辰骤然站了起来：“抱歉，失陪一下。”
他转身去了书房。
两人其实算新婚。这种感觉就像是结婚第二天，配偶就接到军令，要上前线打仗。而且这场仗还很难打。
司辰本来以为自己对季楚尧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他的内心却依然被刺痛了一下。
他还不可能改变图灵的决定。哪怕图灵使用的是他丈夫的身体。
司辰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但他不太希望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
司辰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一边趴着的司渊。
餐厅里，只剩它和继父2。0面面相觑。
长生渊把自己藏在了椅子的角落，缩得像是一个溜溜球。
图灵伸出手，抓起了司渊。
溜溜球表面的眼珠子和图灵对视。
图灵沉默片刻，开口：“照顾好他。”
长生渊：“吱！”
其实谁照顾谁还不好说。
图灵抓着长生渊，来到书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他把长生渊挂在了门把手上，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会把他还给你的。”
“我保证。”
第158章
司辰是等到自己情绪稳定后，才打开房门的。
长生渊被一个手提袋装着，挂在门把手上，跟着门一晃一晃的。
看见司辰出来后，眼巴巴地眨了眨身上的十八只眼睛：“吱！”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图灵走了，出发前居然还记得洗碗擦桌子。
司辰拿出了手机，发送消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收到了一通电话。看来电备注，打电话的是白帝大学教务处。
图灵不需要打开手机输入，就能直接发送消息。因此，他回复的很快。
季楚尧：不可以。
两分钟过去，司辰没有回答。
图灵才觉得自己的回复相对于人类，大约有些过于生硬。
季楚尧：在家等我就行。
又等了两分钟，还是没有回复。
图灵微微蹙起了眉。
季楚尧：你如果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的话，我可以给你直播。
季楚尧：＇表情包＇
在司辰接电话的短短几分钟里，他感觉自己好像见证了一场AI智能升级。
教务处打电话过来，是和他说今年提前开学的事。
尽管司辰在入学前就远超了毕业标准，但该走的程序还是不能少的。
校长在电话里表示，校方对课堂纪律、考勤方面没有硬性要求，理论课安排的也非常松散。
但是要求每年上交一篇能被联盟学术库收录的论文。以免修不满学分，影响硕士毕业。
司辰回了一个字：好。
*
六千多万居民花了接近50个小时，全部撤离。大约30万台机械人参与了这次行动。
之前没有进行过演练，好在机械人只需要植入程序，就能完成工作。社会的秩序得到了保证。
至于这段时间，附近生存区涌入的难民到底要怎么安排，那就是人类去烦恼的事情了。
图灵抵达北城区的时候，这座原本繁荣的大城市已经变成了空城。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依然亮着，只剩机械人正在处理残局。
他们会扫描遗漏的人类，检查水电。并且规划好路线，确保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开。
现在是26日夜里23点，离先知的第一个预言，只差最后一小时。
天气不太好，天空飘着一些朦胧的小雨。雨水的酸度极高，不少普通机械人的涂漆层都开始掉色。
图灵背着天青，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机械大厦的顶楼。楼顶有一个激光投影灯，过去，这台投影灯会把机械核心的商标打在云层上，十几公里外的人都能清楚看见。
司辰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季楚尧＇请求视频通话。
他选择接通，手机屏幕里，出现了图灵的影像。
是远景，图灵拿着一把纤长的刀，微微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地上的积水滩荡漾出一圈圈涟漪，折射着霓虹的灯影。旁边的激光灯依旧亮着，不像是在天台，像是舞台。
图灵抬起头，朝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挪开了视线。
画面很清晰。司辰把画面放大，甚至能看清图灵眼睫毛上聚起的水珠。
司辰问：“这是什么原理？”
“蜂鸟无人机。”图灵回答。
正常情况下，折叠区内是不会有信号的，不过图灵显然有特殊的方法进行通讯。
司辰把手机画面接到了电视上。
他抱着长生渊坐在沙发上，长生渊又抱着它的零食小鱼干。一人一渊像是在家庭影院看电影。
司辰看了眼时间，离27号还剩大半个小时。
能和图灵对话的机会不可多得。
他没忍住，询问：“您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图灵回答：“我没有身体，平时一般呆在卡罗尔星。偶尔会通过界门的碎片，去其他维度的世界。”
他低头，看了眼无名指上司辰送的那枚戒指：“就是这样的碎片。我所在的世界没有空间折叠区，但在人类灭绝后，产生了很多枚界门碎片。我能使用这样的碎片，反向入侵低维宇宙。界门碎片是沟通两个不同维度宇宙的桥梁。”
“如果把所有界门碎片都收集到一起，能结束高维入侵吗？”
图灵沉默了片刻：“很早前的确有这样的说法。但这些碎片不可能有收集完的那一天。因为根本不知道浩瀚的十维宇宙中寂灭了多少文明。界门碎片最大的意义就是空间门。”
换句话说，不管宋白收集多少碎片，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司辰微微张开嘴，一句话也不说出。
他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宋白。
人有时候就靠着吊在眼前的胡萝卜活着，司辰知道希望崩溃是什么感受，会忍不住去恨这个操蛋世界。
当一个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的人，开始憎恨世界时，后果会相当严重。
“要结束高维入侵，可能只有一个办法……”图灵喃喃了一句，“杀死农场主。”
飘着的小雨逐渐变小，云端投出一片巨大的阴翳。
图灵抬起了头，镜头跟着他的视线切换。
27号到了。
天空像是地震一样，剧烈颤抖起来。
司辰屏住了呼吸。
一个巨大无比的铁块轰隆隆地下坠着。
这是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太空要塞。像是一片漂浮的大陆，几乎笼罩了整片天空，看不见边际。
当它缓缓下沉时，如同泰山崩塌，壮美而瑰丽。
他和图灵是唯二的欣赏者。
司渊不算，它看不懂。
尽管女娲号还有很远的距离，但北城区的高楼却摇的呼呼作响。外墙的窗户更是如同碎裂的蛋壳一样剥落。
司辰的瞳孔紧缩，目光全是震撼：“这就是女娲号吗？”
人类在它面前渺小的像是一只蝼蚁。
画面外，传来了图灵的声音，很轻：“女娲号其实是一个大型的避难所，是中间粗，上下细的梭形结构。当时，人们设想了两种情况。方案一，如果没有找到适合居住的星球，女娲号会一直以星舰的形式在宇宙中漂流；方案二，如果找到了适合生存的星球，女娲号为城池堡垒形态，辅助卡罗尔人在新环境里生存。”
从空间折叠区内女娲号的形态看。当初，卡罗尔人或许找到了适合生存的地方。
像是看出了司辰的猜测，图灵补充道：“女娲号未必找到了合适的星球，也有可能是在宇宙里流浪太久，能量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