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道卡罗尔人身体不好的，但现在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连打个药都会死，像极了无菌温棚里培养的娇嫩花朵。
体育馆里，死亡的卡罗尔人不止一人。比例为百分之九。
赵子辛叹了口气：“……就算是为了进化，也太惨烈了点。”
司辰缓缓道：“劣等的基因不该延续。”
赵子辛笑了笑，看了眼机械人的位置，小声道：“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后来我有了女儿。是装在人造子宫内繁育的。因为意外，我怀孕的时候被迫在折叠区内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应该就是那时候遭到污染的。一出生，只有一半是个人样子；十几岁了，连腰都直不起来。
“我在八方科技也算7级员工了，拿的是二等公民证，收入不菲。养她却依然很吃力。我每个月都要购买很多基因药，也尝试过给她换仿生学义体。可她的病太特殊了。是因为一种高维世界的孢子感染了神经。基本无药可救……”
“她肯定也算‘劣等基因’里的一部分，但我爱她。我知道没有她，我能过上质量更高的生活，去坐办公室，不用在折叠区拼命。但她是我想活下去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她不能没有我，是我不能没有她。
“如果只有高贵的、优秀的人才有资格生存，那样的文明同样会走向衰落吧。”
赵子辛还有一部分没说。
他的女儿被医学判定为“畸变人”。尽管神智正常，没有攻击性，甚至有些弱智，但依旧不属于人类的范畴，甚至没资格上学读书。
司辰自己倾向于进化论那套说辞，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不过想了想，他觉得赵子辛说的也有道理。
文明的上限不该看最强者；而是向下看，看最底层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赞美强大，也该允许弱小。
司辰垂下眼眸，神情柔和起来：“我也有个基因缺陷的小孩，不好看，养起来很费力，很多人都劝我放弃它。”
赵子辛格外感同身受：“但很显然，你没有。”
“嗯。”司辰看向了自己的手背，如果是在现实里，那里会有一条明显的红线，供长生渊进出，“因为我也爱它。”
赵子辛说着说着，鼻子开始发红：“都六十年了……我卡上剩的钱还够不够她买药啊。保险公司和企业会帮我赡养家属吧。”
司辰安慰道：“其实不一定过了六十年，可能只是你脑海里感知自己过了六十年。说不定出去一看，才六天。毕竟我们好像不是原本的身体进来的。”
“但愿吧……除了那些人类禁区。我也没听说过这么维持时间这么长的折叠区。”
进化药的作用几乎是立竿见影。
司辰能明细地检测出，一些原本能量波动为0的卡罗尔人，现在数值涨到了100左右。算是从弱鸡人类变成了健壮的成年人。
进化药带来的体质改变不仅是力量上的，还包括身体的修复能力、神经元活性等多个方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技术封锁，司辰都混到白帝的研究生了，还没见过B级以上的进化药。
不过这件事也只是在他脑海里稍微过了一遍。
成功种植长生渊后，司辰已经不再需要进化药了。
也许是知道注射进化药后，卡罗尔人大都没有胃口吃饭，今天食堂准备的晚饭量少而精致。
有两枚炸虾天妇罗，香煎鹅肝芒果三明治和几片甜甜的哈密瓜。例汤配的是牛乳。
虽然感觉有些反胃，但司辰本质上是灾区残疾穷小孩，没有那个浪费的习惯。因此也一口气吃完了。
等列车到站时，司辰低烧退去，胳膊也不疼了。
他趁着天还没黑，去独立的卫生间洗了澡。
这里的洗澡装置竟然看不见水，喷出来的是一片微小的水雾。洗头发都不用闭眼，好在洗的还挺干净。
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司辰穿着睡衣路过走廊，发现机械人宿管正在有条不紊地往新搭的书架上摆放书籍。
司辰扫了眼。内容包括“如何在资源匮乏的环境下种植蔬菜”、“一个人怎么在地底度过三十年”、“怎样在极端环境下接收女娲号的太空讯号”等等。
尽管大多内容，都像是论文一样无趣，还涉及到了很多没学过的知识，但缺少娱乐生活的卡罗尔人依旧看的津津有味。
司辰也抽了一本，准备拿回去看，但是被机械人制止了：“请在走廊上阅读，同学。有部分灵异生物能通过纸张作为入侵媒介。”
司辰在宿舍里能触碰到的一切，都是掺了合金的。
他对书里面的知识很感兴趣。
可惜，这样的阅读时间也非常短暂。
不到七点半，宿管就开始催促停留在走廊上的学生回去睡觉。
今天打了针，身体犯困，司辰睡地特别快。
但睡到一半，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按照传统且迷信一点的说法，正是每天阴气最重的时候。
司辰不是很想开门。
图灵的声音就在门外：“我可以进来吗？”
司辰还有些困：“我说不可以，你会不进来吗？”
显然，并不会。
图灵推开门，顺便打开了灯。
司辰发现，图灵的外观有了些许的改变。
原本脸上的盔甲被很有科技质感的护目镜取代，只是依然看不清脸。
他还换了一件西装，看起来就像是来相亲的。
司辰微微眯起眼，义眼反馈的数据，依然是一串问号。
“今天来是要干嘛？”他的语气懒洋洋的。
“我想请你参观我机房。”
对于智械人来讲，这类似于相亲时掏出了一沓安全区的房产证，很有牌面。
可惜司辰感兴趣的点在另一个地方：“行，我正好想问问，你们这的进化药是怎么来的。”
图灵的机房在整个安全区的最中央，由一个半圆形的封闭建筑笼罩着。
里面有16座机房，像16个小型的核反应堆。又像是16口深不可测的井。
司辰的眸光被井内的光线照成了晦暗的青色。
季家的四季岛上也有类似的建筑。只不过要小几个号。没这么宏伟。
这座建筑可以拦住外人，但是拦不住图灵。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每个基地都配备了一枚7级能源核心，用于支撑我的运算。另外，整个安全区的储备能源也由我支配。但是因为外界灵异天灾越来越严重，暗物质保护罩消耗的能源也越来越多。”
“所以，保护罩只能从24小时开启，变成只有白天才开启。让卡罗尔人长时间呆在宿舍，其实是无奈之举。以后天还会黑的更早。”
安全区的夜晚百鬼夜行。
两个人站在机房附近，周围全是从远处郊区飘进来的人头气球。气球的模样有老人，有小孩。底部连着一根头发丝一样的细线。
【高维生物1437…人头气球】
介绍：灵异天灾分支，来历不明。会通过窗户寻找猎物，对视超过三秒，猎物的头会变成一只气球。建议发现时紧闭双眼，避免眼神交流，直至人头气球离开。
这些气球费力地寻找着窗户，可惜注定无功而返。
这里的宿舍在夜晚关闭了所有通道，像是密封的保鲜盒，绝不给外面的东西一点机会。
有一只气球几乎从司辰的脸边飘过去。他没有动，但是闻到了那股恶心的臭味。
司辰记得，《幸存者生存指南》里，就有一条，写的是禁止盯气球。
“在这里，想活下去的确很难。”
背那么多条禁令只是第一步，能不能应用又是另一回事了。
图灵道：“进化药的来历是实验室的结果，后来流传到了蛇杖基因的创始人手上。进化药有一定致死的风险，所以并不允许使用。留下的库存是为了培育‘宇航员’。”
“人类留下的最后计划，是把剩下的幸存者，通过空间站送到外太空。这些空间站内有配套的生态循环系统和冷冻休眠舱，理论上，可以让人类活很久。”
但很难说，这样的文明算是“活着”。
司辰微微蹙起眉：“我觉得，其实你做什么都救不了卡罗尔文明，除非能消灭灵异天灾。”
图灵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护目镜上的光线闪烁了一下：“是，可惜当时的我做不到。”
当时不行，意思大概是现在可以。
安全区的中学区域笼罩着黑雾。每个毁灭的世界，司辰都见过这样的黑雾。
司辰突然问：“你明天会放鬼出来吓人吗？”
第三次重启，图灵采用的策略和之前都不一样。就像是在无菌的环境里投入了一点外界的空气。
也许公投结果是图灵继续运行，这个游戏就能通关。
图灵回答：“其实我的做法已经违背了管理者留下的指令，我也知道卡罗尔文明不会回来。”
多余的数据的确让他产生了很多没有必要的病毒，譬如说眷恋。
他突然意识到，既然是虚拟数据构造出来的梦境，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图灵护目镜上的光暗淡下来：“今天我又想起了一些事。关闭这里的供能，你们就可以从3级世界里出去了。你拿来的那个芯片有那台电脑的管理员权限，格式化硬盘。折叠区里的人就可以醒来。”
代价是这段多余的数据永远消失，图灵再也找不回这段记忆，那些醒来的人也不会想起这一切。
好在这些沉重的过往，司辰会替他记得。
听到他的话，司辰有些意外。
“这里时间流速比例是多少？”
“有些差异波动，平均算下来，外面一天，里面五年。”图灵道。
换算下来，4。8小时=1年。
离公投还有5天。
司辰思考片刻：“那等公投结束再关闭吧，我今天想吃烤鸭。”
图灵的嘴角带上一点不易察觉地弧度：“好。”
第118章
司辰没有被图灵送回去。因为他又是在宿舍的床上醒来的。
如果说第一次不确定，那现在，司辰确信，图灵是进入了他的意识里。
因为做了一晚上梦，司辰其实有点头晕。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天，学校提供的午饭果然有烤鸭。
面皮是热腾腾的，配的有甜面酱、葱丝、黄瓜丝。配套的午餐水果是哈密瓜，但同样被切成了丝。
这不是卡罗尔星的本土美食。
因为制作工艺繁琐，除了两个外来者，大家都是第一次吃。
下午，纪律性不强的卡罗尔人拖拖拉拉到了二楼体育馆。
一到2楼，司辰就发现地上放着8个用黑布盖着的箱子。这些箱子都有接近两米高，是很规则的长方体。
大家对这些箱子都充满着好奇，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只有一边的赵子辛，瞬间面色发白。
“黑布下面是高维生物收容箱。”赵子辛身体僵硬，“上一个轮回，图灵和人类走向对立。人类报名参加‘图灵清缴计划’后，会得到一张房卡，在夜晚也能打开宿舍门，他们可以选择乘车去参赛点。每天夜里，那些机械人都会开几个这样的箱子……只要活到天亮就算胜利。”
赵子辛参加过上一个轮回的“清缴计划”，因此看见这些箱子就本能的开始恐惧。
司辰并不知道自己运气有多好。
他来的晚，图灵已经压制了原本的AI，掌控了这个虚拟世界的控制权；把一切可能遇到的危险降到了最低。
图灵甚至给了他关闭自己的权力。
“我只打通了6关，已经是九死一生，”赵子辛苦笑，“如果给我原本的身体，大概能多过几关。但离通关依旧太远。也不知道那个姓季的是怎么打到13关的。”
司辰骤然转过头：“季楚尧？”
赵子辛的语气感叹：“是啊，应该是季家的嫡系吧。唯一一个到13关的人，可惜也没能活着回来。那天晚上动静真大啊，我在宿舍里都能感觉到外面的鬼哭狼嚎。”
司辰没有接话，表情显得若有所思。
这里的机械人都有立刻火化尸体的习惯；因为久了，死去的尸体可能会突然攻击人类。
按照概率来说，卡罗尔人死后，是有机会变成鬼的。
【季楚尧死了，死后成为了图灵？】
这个念头在司辰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但又很快舒展开来。
不管这个图灵到底是数据、是机械、是人工智能还是鬼，有一点司辰可以确定：“图灵”，对他而言是无害的。
下午的训练增加了力量训练，和简单的枪械使用。
手枪，子弹匣里装的是空弹。司辰站在靶场前，握住了机械人分配来的枪，眼前竟然清楚地出现了红点瞄准辅助。
他本来以为是义眼背着他悄悄升级了系统，后来发现，这似乎是卡罗尔星的枪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