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雁轻轻点了点头。
顾逍亭从病床前起身,准备离开,她的手即将握上门把手时,听见了身后传来声音。
“亭亭,你以后还能……来看看我吗?”
孙海雁的声音里有期待,甚至还有一些小心翼翼。
这番话是个请求,希望她能够答应自己的要求。
顾逍亭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她应该答应下来,毕竟孙海雁自杀未遂才被救回来。对于她这样心理脆弱的人,应该对她百依百顺,可顾逍亭不想给她无所谓的希望。
她很想告诉这些人,她们真正应该抱歉的、应该征求原谅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所以她选择了拒绝。
“以后还是少见面吧,我平常比较忙,就不多见了。”
。
晏慕淮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出来,晏慕淮把手上的薄款围巾展开,为她披上。
顾逍亭和她顺着楼道往外走。走廊旁边每隔两米便有一扇窗户,现在正是午后,外面天光正好,冬末并不算特别温暖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洒下来,那颜色看着便让人心旷神怡。
“姐姐,你说最近怎么和医院这么有缘?三天两头就来医院一趟。”顾逍亭踩高跟鞋站在倒数第二阶楼梯上,往下轻轻跳了一下,稳稳着落。
高跟鞋敲击瓷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响。
晏慕淮推开楼道的门:“走吧,去一楼换药,手上的伤还需要换最后一次药。”
她说的伤是之前在沙滩上,顾逍亭手上不小心蹭到的伤口。
顾逍亭撩起衣服看了一眼,那伤口原本就没多大,过了几天就几乎好得七七八八,只有晏慕淮还把它当一回事。
她没拒绝,踩着晏慕淮的影子往外走。
她换完药没多久,听说了这件事的荣白露发消息过来。
顾逍亭三言两语跟她解释不清楚,索性打了电话过去。
那头的荣白露很快接通:“喂,椒椒啊,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在医院门口,你要来看看孙女士吗?虽然姜成卫是个王八蛋,但她妈妈……毕竟之前对你这么好,她现在这样了,你不来看看她有点说不过去。”
顾逍亭问她:“哪个门口?我刚从她病房里出来,我就不去了,找不到路的话我在楼上等你,你上来了我带你过去。”
荣白露说了好,不一会儿,她就抱着一大束康乃馨从楼道偷偷摸摸的上来了。
顾逍亭眉尾略略挑了挑:“做贼呢?”
荣白露确定了楼梯间只有她和晏慕淮,这才将口罩取下来,小声道:“我昨天去酒吧被狗仔拍到了,也不知道这群人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就追着我跑,还拍了图片,我的经纪人大晚上给我打电话已经快哭了,她让我最近不要随便出门,这不是特殊情况,我就没听她的话嘛,要是再被狗仔拍到,她估计就要上门来和我哭了。”
顾逍亭抬了抬下巴:“有人来了。
荣白露立刻将口罩又戴上,将鸭舌帽也往下压了压,装作压根没她这个人。
路人出了楼梯间,顾逍亭挽着晏慕淮的手往上走:“我带你到门口就行了,你自己进去。”
荣白露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闷的:“知道啦,就是不想让我耽误你们腻腻歪歪的时间嘛。”
顾逍亭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荣白露道:“对了,椒椒,你待会儿别急着走,我有东西要给你,本来打算去你家找你的,正好在这儿遇上了。”
到了病房门口,她站在一边,让荣白露进去。
后者理了一下衣袖,带着笑推开房门:“孙阿姨,我来看你了……”
接下来的话音被关上的房门隔绝在外。
顾逍亭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按了按眉心,在心里默数时间。
约莫十几分钟后,她没等到荣白露从房里出来,反而等到了一群小护士和医生火急火燎的跑进病房,在他们之后,荣白露一脸惊慌失措的从病房里出来。
她有些楞楞的:“椒椒,孙女士刚刚又割腕了。”
顾逍亭骤然掀起眼皮看过去。
荣白露无措道:“不是我,是姜家的管家和姜成卫他爸的秘书在里面,他们说了几句话,孙女士就控制不住,拿起水果刀往手腕上割过去了……”
剩下的话无需再说,秘书和管家被医生从病房里赶出来了。
前者瞧上去衣冠楚楚,只是面色隐隐有些恼怒,望着房门冷哼了一声,旋即扬长而去。管家则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丝毫不关心里面正在抢救的是自己的主人。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九十九章
顾逍亭轻轻蹙眉。
荣白露挤到她身边; 小小声的和她道:“你不知道那个秘书说了些什么,我一个旁观者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说,夫人您自杀的这件事; 总裁已经知道了; 他让我转告您,以后不要用这种方法来博取关注,他的时间非常宝贵,不能被不重要的事占据。”
“——天呐; 太恶心了吧这人,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个秘书还对他们家的管家吩咐,以后这种小事就不要通知总裁; 总裁很忙。管家问他,什么样的事是小事; 那个秘书就说了; 只要她没死就是小事。”
顾逍亭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
是她低估了姜家人。
姜家的人或许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人,这压根就是一群畜生,姜家不是一个家; 而是一个垃圾桶,一个豢养畜生的地方。
也是,能养出姜成卫那种畜生的地方; 不是猪圈是什么?
一行人在病房门口站了半个小时; 医生一脸凝重的从中出来; 摘下听诊器问:“谁是家属?”
没有人回答。
医生沉声道:“家属不在这儿?你是他们家管家对吧,昨天晚上我见过你,我说过了,病人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不能够再受刺激,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只差一点人就……”
管家的态度几乎可以称之为彬彬有礼,话却一点也不客气:“抱歉,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与您无关。”
医生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扭头甩手走了。
顾逍亭的目光移过去。
管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身对着她微鞠了一躬,“顾小姐、晏小姐、荣小姐,下午好。”
这种时候了,他还记着问好,摆明了不关心里面人的死活。
顾逍亭倏地笑了。
她抱臂笑了一会儿,旋即抬头看过去。
管家微怔。
那张如玉般的脸颊上挂着一丝极淡的笑容。
她分明是笑着的,两边唇角轻轻弯了起来,眼尾也是弯的,似一片柳叶,虽然弯曲的弧度不算多,却是实实在在的弯着。
可管家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什么?
因为面前人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那双带着淡淡茶色的瞳眸中满是嘲讽。
因为面前人看过来的视线这样冰冷,这样无情,似乎只是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不重要的物件。
那眼神,根本不是看活人会拥有的眼神。
管家蓦地想起许久之前,他们家的大少爷站在客厅,咒骂顾逍亭就是个疯女人。
他当时只觉得大少爷失心疯了,一个女人而已,居然能让他这么忌惮。
可现在来看,少爷当时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
顾逍亭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一个疯子。
管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他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顾逍亭的嗓音也是含笑的。
“下午好?”
她重复着管家之前向她们问好的话。
管家强撑着点了点头,装傻充愣道:“是,现在不正是下午?顾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顾逍亭勾了勾唇角:“下午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后面那个‘好’啊,我现在一点也不好。”
管家:“您有什么事需要小的代劳吗?”
“有啊。”顾逍亭松开抱在一起的手,伸出一根葱白的指尖,遥遥指了指他身后。
管家回头,他身后是走廊,而现在的时间点正好是医院中午午休的时间,是以走廊上空无一人,走廊尽头是扇大开的窗外,寒风一个劲的吹,呼啦啦的风声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不适。
顾逍亭:“我想抓个人从哪儿跳下去。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去祸祸别人了,就你吧。”
管家身形一僵:“顾小姐……不要开玩笑了,这儿是十八楼。”
“十八楼啊,——很高吗?”顾逍亭一脸无辜的看过来:“我觉得也不是很高,不如你跳下去帮我试试?”
管家:“……”
他脸上的笑全然僵住了,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不是在开玩笑,她在很认真的提出请求。
她想杀人。
管家的脚步又往后悄悄挪了些:“抱歉,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顾小姐还有别的要求吗?”
顾逍亭面上的笑淡了下去,转瞬又扬起来:“那你给我找把刀吧。”
管家疑惑不解:“您要刀做什么?”
顾逍亭笑着望向他。
“不做什么,我前阵子养了一条狗,它不太听话,我给它吃、给它喝、我甚至还给它发工资呢。”
“但我最近发现,它有一点不听话,我受伤了它不管不顾,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想的是:她怎么还不死?所以我准备割开它的胸膛看看,它里面的究竟是黑心还是压根没有心。”
管家面上的笑纸糊上去一般,额角沁出细细的汗。
“顾小姐真是说笑了,您对它这么好,它怎么可能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顾逍亭:“对呀,我对它这么好,它为什么会忘恩负义呢?其实我怀疑啊,它的心肝被人偷了,拿去做成狗肉火锅了,它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它以前可乖了,特别听话。”
管家勉强附和道:“狗这种生物,一向是忠诚的,尤其是当成宠物来养的狗。”
顾逍亭话音一转:“什么宠物?不过是条畜生罢了,还不是我想让它生就生,想让它死就死。——只是我不太明白,连畜生都知道忠诚,怎么偏偏有的人学不会?会不会是因为,他畜生不如?”
“噗。”
一旁的荣白露没忍住笑了一声。
椒椒还真是会骂人,看对面的人渣一脸菜色,又不敢反驳的样子,真是爽翻了。他不仅要装作不知道被骂的是自己,还要自己骂自己。
管家的面色愈发不好看起来,碍着眼前人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才没有发火。
顾逍亭说完那一句,面上的笑彻底没有了,冷冷瞥他一眼,推开房门进去了。
晏慕淮就像她的、一道沉默的影子,她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荣白露反而成了落在最后的。
她也不急着走,刻意提高声音问管家:“管家先生,我也养了一条不听话的畜生,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对它比较好?得让它吃够了教训,这样它才知道,主子永远是主子,和它这种东西到底是差了些。”
管家笑不出来了。
荣白露轻轻哼了一声,把他留在病房外,锁上了房门。
孙海雁被打了镇静剂,这会儿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面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祥和与平静。
她面上生着疲劳过度的褶皱,即使不笑,眼角的鱼尾纹也很显眼,可却不难从她眉眼的弧度走向中,瞥出她的前半生是个怎样的美人。
而今美人迟暮,成了人人厌恶的疯婆子。
她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目光是空洞的,里头一点东西也没有。
似乎所有的情绪随着她的血液流淌干净了。
窗外有只鸟飞了过来,轻轻啄着玻璃,雪白的羽翼展开,上头它从空中带下的云雾。
孙海雁眨了眨眼。
短短半个小时而已,她身上笼罩的灰败和干枯更盛,像冬天里的一片落叶,从枝头摇摇欲坠的掉下来,又被人用脚毫不留情的踩碎了。
顾逍亭坐在了床边:“我每周三早上和追周六下午有空。”
孙海雁又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珠往这边偏过来了一些。
“我会来看你,前提是你答应我,你会好好活着。”
孙海雁垂下眼。
“我不想。”她像个孩子一样,说出的话幼稚极了。
顾逍亭问道:“为什么?”
荣白露在背后轻轻碰了碰她,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顺从孙海雁的心意来吗?怎么还要问为什么啊?
刚才那一幕不是很明显了吗?
孙海雁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便听不清的程度。
“你刚才看到了,他一点也不在乎我……他在做试管婴儿了,他想要一个新的孩子……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那就离婚。”
顾逍亭斩钉截铁道。
病房里的人均是一愣。
顾逍亭却只盯着孙海雁的眼睛:“去起诉、去告他、去让他们姜家身败名裂,你嫁到他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