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听罢,点头表示了解,其实没太在意; 只要不再是什么传染性的疾病,他便能安心些。
  见到林家当家; 由着胖子客商与之寒暄了几句; 便直奔主题,郁容为其辩治病证。
  其面发赤,至夜便显恶寒,咳嗽短气; 偶唾脓血,看似肺劳之证。
  细问后知其下痢有脓血; 郁容便于切脉之后; 在对方腹胸之间一一以手指按压……仔细辩诊了一番,确定是为蛊疰之证。
  蛊疰者,既不同单纯由蛊毒引起的蛊证; 又跟真正的蛊之害中者反应不一样。
  表象呈现出疑难杂症之伪证,诸如林氏当家这样的,对蛊害不了解的大夫,即便医术高超,往往只当起是肺劳与疟疾并发之症。
  如此,误诊误治,极可能促使病状恶化,蛊疰本非寻常病证,引发暴亡猝死,没什么好奇怪的。
  郁容本不善蛊,好歹有过解蛊治蛊之经验,因着没察觉到赵烛隐中蛊一事,颇受了些“打击”,便进系统空间好生恶补了相关知识。
  现如今亦不能说长于应对蛊事,但在提前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对由蛊害引起的病证,可堪敏锐。
  “蛊疰……”林家当家一听到郁容给出的断诊,神态便是微微一变,竭力稳住了,语气隐含急切,“此证可有何解?”
  郁容道:“蛊疰是毒转病,服用汤剂,慢慢化去内中毒素,再解表象病征,即可治愈。”
  林家当家顿时面色一喜。
  郁容补充说明:“疰者易感染,还请林大东家服药期间,竭力避免与人有肢体接触。”
  涉及蛊的毒证病证,俱数邪门得很,蛊疰与单纯的蛊证最大的不同在于,这玩意儿在小范围内,传染性极厉害,堪比乙类、甚至甲类的传染病了。
  林家当家闻言沉默。
  “你之前服食治肺劳的桔梗散,恰巧对蛊疰有些许抑制之效,如今病证不算严峻,待我给你行针,”郁容继续说,“回头配合桔梗散,用上一个月的地榆汤,约莫便能药到病除。”
  凡病与毒,皆讲究对症下药,便是连看似可怕的蛊疰,也能轻而易举得以化解。
  林家当家叹了口气,面容疲倦:“多谢小郁大夫了。”
  郁容微微颔首,没再废话,拿出金针,给这位蛊疰患者扎起了针。
  行针完毕,遂提笔写下了地榆汤所需的药物、剂量及熬煮之法等,由林家管事去药房抓药回来自行煎服。
  “小郁大夫。”
  走至门口的年轻大夫闻声转头。
  林氏当家神色失落,透着无法掩饰的愧痛:“家父与犬子是否因沾染了蛊疰才……”
  郁容默了默,少刻缓缓摇头:“抱歉,在下未曾亲眼所见……”微顿,说道,“不敢妄下断言。”
  对方遂不再吭声。
  没继续滞留,看完了病、开了方子,便没郁容什么事了。
  “养蛊之人就是林大东家吧?”出了主院,郁容问向他家兄长。
  哪料,聂昕之尚未出言,在一边哼哼唧唧试图刷存在感的聂旦,立马抓住机会,抢先回道:“某某真聪敏,就是那老头,”语气不屑,又暗藏得意,“当谁都能养蛊?这回反噬了吧?”
  郁容感到不解:“林大东家看着也还正直,怎么会……”
  聂旦二度抢嘴了,委屈极了:“某某这话是什么意思?”
  郁容一脸懵逼。
  什么话什么意思?他说啥了,对方露出这样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才一想到“泫然欲泣”这个词,便是猛地一阵恶寒,给雷得浑身酥麻。
  “谁说养蛊就不正直了?”聂旦沮丧道。
  郁容:“……”
  别的养蛊人正直与否,他是不知晓。但能确定的是,正直什么的,跟这神经病没有半文钱关系。
  聂昕之轻描淡写地瞥了他家小叔一眼。
  聂旦顿时正了正脸色。
  “有迷信者以为祭祀蛊类,可使万事如意。”聂昕之浅声解答,“尤以经商者最信重。”
  郁容恍然大悟:“林大东家养蛊,是想借其‘灵气’,好让生意做得越来越好,结果没想到养蛊不当,反噬自身,进而得了蛊疰。蛊疰易感染,这才引发了祸事?”
  聂昕之肯定:“确是如此。”
  郁容不自觉地叹了一声:当以为是什么人在作祟,真相居然这样的……一言难尽。
  转而,又有些庆幸。
  死了好几个人确实糟糕,但不幸中的万幸,正是接连爆发猝亡之事,反倒惹来了大家的注意。否则,林大东家自己误打误撞,服食桔梗散,一时半会儿没生命危险,其他人却在与他接触之时,可能感染到蛊疰……
  前有说,这种证候,似毒非毒,似病非病,堪比十分厉害的传染病。一个控制不得当,又是一场后果不堪设想的人之灾祸了!
  果然,涉及蛊相关的,邪门得很。
  郁容不由得感慨:“养蛊者真非常人。”
  刚遭受聂昕之“冷眼攻击”、还没安分到一个呼吸间的聂旦,听到了遂是喜笑颜开:“某某真乃慧眼。”话锋一转,“能解蛊的某某也非寻常之辈。”
  郁容:“……”
  满口“某某”“某某”的,真跟智障一样哎!
  聂旦说得不亦乐乎,忽而语气疑惑:“不过,某某干甚么那么费劲,那老头的病,吃上一旬半个月的黄牛粪不就能治好嘛。”
  “黄牛粪?!”
  在主院多留待了片刻的胖子客商,紧赶慢赶追上几人,就听到聂旦的话,惊疑不定地呼出声。
  郁容转头看向谢东官:“小叔说笑的,谢先生且安心。”
  显然,对比印象极差的不明身份的“疯子”,胖子客商对认识了好一段日子的年轻大夫更为信服,当即松了口气,毫不怀疑:“吓我一跳。我还想请小郁大夫替我看一看,有没有染上那什么蛊疰呢……我可不想吃黄牛粪。”
  一听到“小叔”的字眼,聂旦莫名就怂了,在一旁叨咕:“本来就该用黄牛粪解蛊疰嘛。”
  郁容瞥了神经病一眼,微笑着应下了谢东官的拜托:“也好,等等我即为谢先生切脉。”
  得到了答复,谢东官隐含紧张的神色遂放松了些许,嘴上仍是唉声叹气:“都什么事啊,这次回去,我一定得上寺庙拜拜,化煞去去晦气。”
  郁容失笑:“回头我送些辟温杀毒的丹药给谢先生吧,佩戴在身上,寻常温毒疫气不得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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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东官闻言欢喜,连呼了几声“好”字。
  天色晚了。借宿的几人理所当然在山庄安顿了下来。
  吸取当日霍乱之教训,即便郁容对林大东家的病情很有把握,在对方没有好转前,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离开。
  聂昕之对此自是毫无疑义。
  谢东官尽管被告知没感染上蛊疰,由于其胆子太小,故而也决定多留待几日,好让郁容继续观察,以确定他确实没得病。
  至于聂旦……
  谁管他是走是留。
  找出了暴死之事的起因,林家的混乱渐渐平息了。
  做客的一行人,被招待得十分周到,尤其是郁容,作为林大东家的主治大夫,堪称是林家之上宾。
  过得还算自在。
  除了定期给林大东家复诊,因着不是在自家,寻常制药之事暂且放下,难得聂昕之没被杂务缠身,倒让客居的日子添了几许闲适。
  郁容搁下毛笔,笑着问向男人:“兄长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墨迹未干的纸面上,隽秀有余、风骨略欠的文字,是有关救逆产的论述。
  聂昕之认真地通读了一遍,一本正经地赞道:“匕首投枪,不能赞一词。”
  郁容扑哧笑出声:“得了罢。”
  他在系统的要求下,每日练笔五百字,不求达到妙笔生花的程度,如今文章写得通顺,好意思拿出手就够了。
  但绝对配不上这男人如斯评价。
  郁容笑着摇头:“兄长你这态度不对。”
  简直是宠溺“孩子”过头的“熊家长”。
  “一味夸赞,容易让人识不清自己的能力,骄傲自满如何得以进步?”
  聂昕之语气淡淡:“容儿胸中自有沟壑,何需一喷一醒然。”
  郁容乐不可支:“一喷一醒然……兄长说话真好玩。”
  “什么东西好玩?”
  突兀的插话,丝毫没有惊动屋内二人。
  郁容对某个神经病的出没无常,已经见怪不怪了——在这方面,聂昕之跟聂旦果真是亲叔侄。
  聂旦一眼扫到了放置在桌面上的文章:“产论十三说?这是某某写的?”不等郁容点头应答,他就赞叹不已,“笔墨酣饱,字字珠玑,其文沉博绝丽,其格舂容大雅……妙哉妙哉,美不可言!”
  郁容:“……”
  囧。
  就是不到两千字的救逆产“小论文”,值得这样夸得上不着天?
  若非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听这二人交口称誉不绝口,当真以为自己是绝世大文豪呢!
  不愧为亲叔侄……
  胡吹乱嗙瞎扯淡,溜得一比!
第110章 
  懒得搭理睁眼说瞎话的那对叔侄; 郁容对着自己写的文章继续琢磨。
  琢磨到自认“增一字则繁、减一字则简”的程度,再暗搓搓地让系统给鉴定一下; 得了个破纪录的最高评分后; 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答应给周昉祯刻书而写的“论著”,断断续续耗费了数月之功,到今时总算成稿了。
  好歹不至于食言; 同时也能推进系统任务的进度。
  说到刻书……
  郁容问尚未离开的谢东官:“听说周兄私人刻书之事,书资全由谢先生你大力应援,可是……”
  还没问出来,就见胖子客商面色忿忿然。
  “别提了,那小鬼……”谢东官气鼓鼓道; “故意坑我。”
  郁容好奇问:“可是周兄做了什么?”
  胖子客商张了张嘴,倏而摇了摇头; 没继续说甚么。
  见状; 郁容也不追根究底,语气一转,含笑赞道:“谢先生高义。”
  谢东官受不住夸,一下子便消了气; 面露得意:“谁让我就是心肠软呢,就看不得人可怜。”
  郁容失笑; 遂是附和地点起了头。
  却听胖子客商忽地叹了声:“我家小儿; 要是还在,跟那小鬼同龄同日大。”
  郁容愣了愣,嘴唇微启; 陡地意识到对方的言下之意,便默默阖紧了嘴。
  还是头回听这人提及孩子。其保养得当,四十岁的面相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倒是让人一时忽略这个年龄,在这个时代早就可以添孙子了。
  谢东官惆怅了少刻,慢慢又笑了:“也是巧,我家小子就叫‘小红’。”
  郁容听罢,唇角弯了弯:“便是人与人的缘分了。”
  胖子客商撇了撇嘴,语带嫌弃:“得了,谁想跟那小鬼有缘分,坑了我大几百两银子。”
  郁容张大眼,惊讶道:“这么多?”
  谢东官轻哼出声:“你当刻书是玩玩儿的事?”
  郁容难以相信,抠门如对方,居然轻易就掏了几百两银子,转而想起对方说的他家小儿,便是默然。
  勿论出于何种动机,胖子客商当真担得起“高义”一词。
  就是不知,周昉祯私人刻书之事进行得如何了。几百两银子的投入——金钱上的回报且不提——是否能得偿所愿,初步实现“立言”之志?
  听说其从西南道回了新安府,郁容暗想,待林家事了,回去或许可见上周兄一面。
  在此前,写好的文章先一步寄至了邹良。
  等一行人回到了青帘,在家才休整了一个晚上,次日,不知是巧合,或从哪里打探得来了消息,周昉祯便上门拜访了。
  “周兄让我再写一篇文章?”
  郁容疑虑之余,有些纠结,他好不容易才写好了那一篇《产论十三说》,就这么被“毙了稿”?
  周昉祯勾了勾嘴,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周氏微笑:“也不是不刻你那篇产论说,只是……”看似不好意思,“我先行刻了一本,请了好几个大家看,都说……恐是无人愿购此书。”
  郁容轻笑。
  确实,就算走“自费出版”,总得有人买账才是。
  之前看周昉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还稍有忧虑对方热血冲头,有了几百两银子打底,做起事来就不管不顾。
  “所以,周兄更改了计划?”
  周昉祯颔首:“我便想,不如先让《武林志》名传旻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届时再刊载医学著说,必能扬我医之术道。”
  郁容喃喃:“《武林志》?”
  周昉祯说明:“是我为刻书定好的名称。”
  郁容闻言囧了囧。
  武林什么的,第一时间想到武侠,感觉跟医学根本不搭嘎。
  周昉祯遂解释:“武林是邹良书院所在山名,为读书人众所周知,我暂且借用此名。”微顿,志气满满地表示,“待其誉满寰中之时,再改回原定的《大医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