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的脸颊,“别沮丧了,你已经很棒了,你已经给了我惊喜了。”
普绪克听着这样的话,却更萎靡不振。
她望着空空如也的陶罐,心里不禁伤心,那令人不悦的挫败感笼罩心头。
她冒了多大的风险去潭底下取的水,就这么被……漏没了?
丘比特安慰她说,“其实有没有黑水都不重要,要那东西也没什么用。重要的是,你能把它们取回来,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他长睫如扇叶般开合,眼底那散淡温和的光,疼惜又沾了点自豪。
“不枉我精心培养你这么多时日。”
普绪克略略支起了点精神。
“……你什么时候培养我了?”
说来她还奇怪呢,他们两人在一起,除了不正经的事还是不正经的事……似今日这般的超能力,好像突然就有了,怎么能用得上培养二字?
丘比特淡然一笑,擦擦她唇边的树叶汁液。
“确实不算刻意的培养。不过长久在一块的两人,总是会潜移默化,相互影响的。”
比如他们俩就是。
越来越觉得,她的神格在进一步提升,而他越来越像个凡夫俗子了。
普绪克轻叹一声,“那我,现在可以去冥界了?”
丘比特点点头。
“可以是可以,但亲爱的,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还需要做一点准备。”
他深知美神定然会设置一系列障碍阻止普绪克见到冥后,这第三项任务,肯定不是单纯借美貌那么简单。
本来他可以帮她去取来,或者陪她走一趟幽冥,顺顺利利地把冥后的美貌借回来。
可这回美神又勒令叫普绪克一个人去,否则就要被视为作弊。
也罢。
他相信他的小姑娘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勇敢的,一定可以度过这次的难关……
*
不管中途发生了多大的波折,这次测试的结果,还是普绪克没有取到水。
测试,她没有通过。
丘比特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让驾云技艺还不娴熟的她直接从冥河进入冥界,实在是太冒险了。
虽然她已拥有了一定的神力,但在冥界保不齐还会有别的困难,到时候他不能陪在她身边帮她,就棘手了。
足足休息了一天一夜之后,两人绕过了塔那鲁斯那座最高的山脊,来到百转千回的山腹之中。
进入冥府的入口有两个,一个是通过冥河,另一个,则是由这个山洞中走进去。
两条道路同样充满了危险。
之前那个小小的测试,就是用来确定哪一条路更合适。
那山洞的位置很是隐蔽,遮蔽在一片崇山峻岭之间。
周围的草地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常春藤,走路之时必须盯着脚下,否则就会被常春藤柔软的枝条所缠绕,跌到在地上。
从外观来看,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山洞。
然而它却可以直通塔那鲁斯最深处的山腹,绕过冥河水,直达冥界去。
不过美神肯定也知道这条路,一定也会提前命人在这条路上设置致命的机关和陷阱。
普绪克站在山洞前,不禁抚了抚手臂。
嗖嗖的阴风吹得她打了个寒噤,这么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注定只能是她一个人走完。
丘比特把她的身子轻轻转过来,吻着她的额头,“怕吗?”
普绪克颤了颤。
说实话,当然是怕的。
她的胆子不算大,对这种非自然的东西,更是接触都没接触过过。
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温室里娇软的花儿,平凡而又无趣地生活在凡间王宫之中。
直到遇见了丘比特,她的世界翻天覆地了。
许多从没意识到认知,都像大爆炸一样涌上了她的生活。
遇见他之前,虽然普绪克敬神、尊神,却从不敢想象这个世界上神真的会存在。
……还会降临在她身边,与她保持这样亲近的关系。
普绪克抿了抿舌头,抬起眼眸,真诚地看着他,“我去了,还能回来吗?”
丘比特垂下眼帘,沉沉地点点头。
“无论能不能从冥后那里借得美貌,你都可以回来。”
顿一顿,意味深长地说,“普绪克,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洞口等你。当你真遇到什么危险时,我会用意念和你交流,和刚才在崖底下一样。”
用意念交流这回事,本来是玄乎的,必须两人心灵相通才行。
即便是两个力量强大的神,只要他们看不对眼,也不能做到用意念交流。
普绪克笑了笑,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他这是在告诉她,只要他们还相爱,就什么困难都不怕。
第43章
顺着普绪克他们找到的洞口一直走; 走到冥河的最深处,那里,庞然耸立着一座阴森的宫殿。
宫殿是用成千上万的骷髅搭成的; 若隐若现的黑雾环绕其间,散发阴幽的光芒; 充斥着令人恐慌的死亡氛围。
——那就是传说中春神泊尔塞福涅和冥王哈得斯的宫殿。
藤床上,泊尔塞福涅揉揉惺忪的双眼。
常春藤搭成的床实在太硌人了。
藤条和藤条之间有缝隙,她才眯了一小会儿; 便觉得腰酸背痛……不由得让人怀念起妈妈德墨忒尔的鲜花床; 还有奥林匹斯舒缓的云朵床。
冥府条件有限; 相比直接睡在那些骷髅头和干稻草上,常春藤床已经算是好的了。
泊尔塞福涅呆滞了一会儿。
比起幽暗冷酷的地府,她还是更喜欢她的家乡——那处处充满鲜花和阳光的奥林匹斯。
冬残春近; 又快到她回家的季节了。
嘘——
一阵飘忽若无的黑雾腾起,泊尔塞福涅的腰猛然一双大手握住。那双手冰冷而强硬; 像举着婴儿一样将她径直抱了起来。
泊尔塞福涅已经习惯了这样唐突的拥抱,垂下头; 正好对上一双绿幽幽的磷火般的瞳仁。
那瞳仁燃烧着情愫; 仿佛要把她吞咽入腹。
“哈得斯。”
她皱了皱眉,轻轻唤了一声,“你不要老这么神出鬼没的。”
男人眯眯眼。
哈得斯本就生了一头微卷的黑发,颜色深得宛如冥河水似的,再加之他常年掌控地府; 只穿黑色的衣袍,更显孤傲深沉。
他不是秀眉白面的少年郎; 而是个成熟得近乎冷酷的神。
“冥后。”
哈得斯嗓声微哑; 稍稍放低了手臂; 把她娇小的身躯拢在了自己的怀中。
泊尔塞福涅犹如被一片黑雾包裹。
她碧色的美丽瞳孔眨了眨,随即唇间一凉,哈得斯的吻已经覆上来。
她忙将双手撑向背后的常春藤床,寻找一个着力点,怕自己一会儿站不稳摔倒。
哈得斯的吻总像疾风暴雨,带着衰败的死气,虽然强烈,但却没有感情。
被这么个人抱着,宛如坐在一块冰块上似的。
这并不是哈得斯本身心如铁石,而是他不知如何表达。
他像是一个长久居住在墓穴中怪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外界的阳光,面对爱情是慌乱,紧张,甚至是自卑的……只会一味地苦干。
作为哈得斯的夫人,泊尔塞福涅发觉自己很难享受其中。
她喜欢浪漫、会说俏皮话、会撩人的活泼少年郎,这些哈得斯都不符合。
哈得斯性子冷,话不多,说话也直来直去,常常不能明白她小女儿的心思。
若不是那一支金箭,他们定然不会在一块。
泊尔塞福涅暗叹一声。
她本是农业女神德墨忒尔最宠爱的女儿,从小生活在奥林匹斯,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泊尔塞福涅本就生得一张清丽的面孔,再加上女神本身的神性加持,让长期处在墓穴中的哈得斯一见钟情。
就因为贪恋一株地缝儿里长出来的奇异水仙花,就被哈得斯的黑色车架劫到了暗无天日的地底。
初来时,她畏惧哈得斯,以为他是坏人,是魔鬼,日日哭着要回去,可他是那样的笨拙,连哄她都不会。
哈得斯只会跪在她的脚下,慌措又无助地解释,自己中了爱神的金箭,饱受折磨,才一时冲动劫了她。
“泊尔塞福涅,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把灵魂都交给你……”
泊尔塞福涅一开始不为所动。
可哈得斯日日都来,日日都跪在她的脚下,祈求她,跟她说相同的话。
这位硬心肠、统领整个死亡王国的超强男神,就这样被一支小小的金箭折磨,在她面前卑微得不像冥王而像一个乞丐。
他眼神中喷涌的,满满都是对她的倾慕。
渐渐的,泊尔塞福涅心软了。
她觉得哈得斯好像也还行,有时候甚至笨拙得可爱。
但冥府还是令她时时感到可怕,她想念自己的家乡。
后来妈妈德墨忒尔找到了她,为了把她捞出来,告到了天公宙斯那里。
哈得斯无奈,不得不把她送了回去。
临走时,他仍恋恋不舍吻着她的眼睛,恳求又卑微地说,“泊尔塞福涅,如果你想我了,就吃这颗石榴。”
泊尔塞福涅当时以为石榴只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石榴是冥食,送石榴根本又是哈得斯的一个诡计。
吃了冥食的人,就不能离开冥界。她吃了四颗,每年的冬天都要留在冥界。
强劲的常春藤把她缠回了冥界,让她远离母亲的温暖怀抱,只能枯守在哈得斯这个冷漠又无趣的男人身边。
泊尔塞福涅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她对他哭,跟他闹,拼命地打他。
哈得斯任打任罚。
他像个木头桩子似地站在原地,一整天都盯着她不动。被她打得遍体鳞伤,也一声不吭。
他就是不允许她离开他。
哈得斯本就不是一个感性的人,执拗起来更是一根筋地认死门。他握住泊尔塞福涅恼怒的双手,冰冷的唇吻着她眼角的泪水,祈祷她的原谅。
“要怨就怨爱神吧……”
他像个诗人一样,痛苦又惋惜地感慨,“是他,是他让我们这两个错误的人相识相爱。”
泊尔塞福涅不知闹了多久,闹得累了,困了,才终于慢慢妥协。
作为一个丈夫,哈得斯很体贴。
她饿了,他给她奉上丰盛的食物和醴泉。
她困了,他为她编织常春藤床铺,供她安眠。
如果她恼了,哈得斯就主动把耳朵伸过来,让她揪他的耳朵泄愤。
在冥界无边的死寂中,哈得斯常常抛下满堆的公务,像沙漠中行走中的旅人一样,急切地把泊尔塞福涅拥抱在怀里,吻着她缠着她,一点点地占据她的心。
两人约定好,春天到了,她就走。冬天来了,她就来。
无论她走或者来,哈得斯都像个痴汉一样,站在塔尔塔罗斯的入口,凝眸望着她。
尽管他的眼睛是幽冷而毫无色彩的,尽管他本人看久了让人害怕……泊尔塞福涅还是感觉到哈得斯中了爱神金箭后,对自己那无可抑制的爱意。
对她,这黑位面神似乎有无穷的耐心。
……
昏沉的暖意在周遭染开,吻了良久,泊尔塞福涅把手指竖在哈得斯唇边,轻轻把他推开。
“哈得斯,别闹了。”
少女指尖的软糯令哈得斯略微清醒。
他眸中的暗火灭了灭,沉着语气说,“为什么?”
泊尔塞福涅撇了撇头。
没有为什么。
她觉得他像冰块。
沾一点,就让人全身发寒。
“妈妈刚才送来了信,说我该回去了。”
哈得斯蓦然沉眼皮。
他是个不大会藏匿自己情绪的人,怒就是怒,喜就是喜。
泊尔塞福涅这句话一出,冥王的脸上立即浸满了阴郁的怒火。
他把她推在墙角,直言直语,“我不想叫你走。”
泊尔塞福涅扬起头来,直视这个高大的男人。
哈得斯庞大的身躯把她完完全全地遮盖住,散发着冷峻的煞气……仿佛她再敢提一句要走,就把她的脖子扭断。
而实际上……泊尔塞福涅晓得,他只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他可以一掌灭掉冥界穷凶极恶的鬼魂,可以把塔尔塔罗斯的怪物管束得服服帖帖,可他却不敢碰她的一根头发丝。
“这是我们的约定。”
泊尔塞福涅叹,像在和一个顽劣的孩子说话,“如果你不遵守约定,妈妈明年就不会让我来了。”
哈得斯冷着脸,“那我就再去把你夺回来。”
泊尔塞福涅倏然被噎住了。
两人一阵沉默。
哈得斯垂了垂眼皮,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伤害了少女那颗比金盏花还脆弱的心。
见泊尔塞福涅脸上失望的神色,哈得斯的那些傲慢和偏执一瞬间被碾成了灰尘。
道歉,他得和她道歉。
然而哈得斯道歉的方式和旁人不同。他用力又吻了吻她,像是把自己的一腔歉意都揉进了吻中。
他宛若无根的游魂一般不知所措,既无法抑制内心对她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