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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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秋水-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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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潋隐约觉着眼前人似乎同先前有所不同,可又说不出具体情状来。
  林沉拿来待客的自然不会是烈酒。梅子酒味虽醇,到底带了甜口,少顷也醉不得人。况且,说是半盏,那里头堪堪的也只有一杯底而已。
  总不至于这便醉了?
  “少爷在想什么?”
  谢执见他出神,拿小臂支在桌上,伶仃的下巴微微抬起,歪着头问他。
  灯烛暖黄的光落在侧脸上,肤色腻白,连颊上半透明的绒毛都隐约可见。
  听闻民间嫁娶之时,新妇子都要由专司的喜娘伺候绞脸,拿细绳一点点勒去面上细小的绒毛,以便上妆。
  只是不知疼不疼?
  眼前人最是娇气,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住,这样的苦头,原也不舍得叫他多吃。
  想到此处,周潋倏地一怔,顿了片刻,自觉荒唐,不自禁地笑着,摇了摇头。
  谢执如何比新妇子?
  自己当真是魔怔了,怎么竟能想到此处去。
  若真叫这人窥见自己方才所想,依着他的性子,怕是真要三五日都再不肯理人了。
  周潋出着神,一时便忘了答先前谢执的话。
  后者难得的好脾气,一双眼睁得朦朦胧胧,在灯下眨一眨,亮晶晶地盯着人看,指节抵在下巴上,将先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语调虽慢,好在吐字还算清晰。
  “嗯?”周潋回过神,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笑着轻声答道,“没什么。”
  “只是想,我既托生成了生意人,一时总不好改的。”
  “那要如何,才能叫阿执多信我些?”
  谢执微微蹙起眉,神态倒像是真在替他一道想,且想着,自己也颇觉得为难起来,停了一会儿,泄气般地摇了摇头。
  “生意人总是不能信的,”他道,“若信了少爷,来日被少爷卖去了旁处,京城回不得,又留不了儋州,可就太晚啦。”
  他似乎当真把周潋认作了坏人,说到最后一句,眉头皱起来,薄而红的唇微微撮起,活像是幼童朝着亲近之人撒娇的情态。
  周潋:“……”
  他直到此刻,方才敢确信,眼前人当真是喝醉了。
  而且醉得不轻。
  怪不得阿拂先前对着酒坛子如临大敌一般。
  照着这人一杯底的酒量,从前只醉过三四五六回,想来已是阿拂费过心的结果了。
  这人先前怎么好意思开口说自己酒量尚可的?
  他盯着对方布了红晕的双颊,心中觉得好笑,又实在万分可爱。
  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上,也这般好面子吗?
  眼见着面前人又不讲话了,谢执心中万分不乐意,伸出手去拽住周潋的袖子,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第一下没太拽动,紧跟着又扯了扯。
  周潋今日穿得长衫,袖口收得紧,被他猝不及防这么一拽,上半身骤然失了平衡,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控制不住地朝着谢执的方向栽了过去。


第80章 海棠色
  电光火石之际,周潋猛地伸出手臂,按在一旁的桌面上,手腕使力,险险地消了去势,好悬停在了谢执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相距不过一寸,更要命的是,周潋仓促之际未来得及看清,谢执又醉得糊里糊涂不晓得躲,他撑在桌面上那只手好巧不巧,正正覆在了谢执手背上。
  掌心所触之处一片温软,那张朝思暮想的好看面孔近在咫尺,周潋几乎连呼吸都微微停住,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关节锈蚀成一团,好似一下都再动不了。
  桌上的羊肉锅子依旧在锲而不舍沸腾着,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一路灼进了周潋胸膛中,把一颗心搅得一塌糊涂,半点清明都不剩。
  过了不知多久,面前那双水墨画就的眼很轻地眨了眨,周潋眼睁睁地瞧着,它一点点泛起氤氲的水汽,眼尾处沁出极可怜的红。
  这人又被他惹哭了。
  “疼,”谢执扁了扁嘴,眼中那一点水色颤颤的,好似落在了周潋心尖上。
  周潋手忙脚乱地直起身子,手抬起,落在那人肩上,松松地握着,将人上下打量一圈。
  “怎么了?”
  “哪里疼?”
  “是胃不舒服么?”
  天寒,他们一路从周府来,不经意怕是吃了冷风进去,方才那半盏酒也是冷的,两下一冲,胃里想来不会好受。
  谢执眼圈红着,摇了摇头,任由他握着肩,也不挣脱,只将先前搭在桌上,被周潋盖住的那只手抬起来,直直地递去周潋眼前。
  “手疼,”小巧的鼻尖很轻地耸了耸,他的声音闷闷的,透着委屈,万分娇气地抱怨,“你好重。”
  “抱,抱歉。”周潋哑了嗓子,握在他肩上的手忙松开,稍稍朝后退了一点,转而握上了他的手腕。
  “我看一看。”
  掌中的手腕纤细,盈盈一握,方才被按着的手背处已经红了大片,叫旁边白皙的肌肤一衬,分外扎眼,瞧起来简直有些可怜。
  “都红了!”
  那人乖乖举着手腕叫他瞧,唇抿一抿,数落周潋的恶行。
  “是我的不是,”周潋老实认错,握着谢执手腕的力道跟着不自觉放轻,“还疼吗?”
  “我去叫阿拂找些药来,替你涂上,好不好?”
  醉了的人最听不清话,谢执只听见一个“药”字,眉心蹙成一团,挣着,便要往后躲。
  “不吃药,”他紧紧抿着唇角,一时连手上的疼都顾不得了,鸦翅般茸密的长睫微微颤着,用一双含着水汽的眼看人,带了点恳求似的。
  “不吃药,好不好?”
  “药是苦的。”他蹙着眉,周潋不松手,他就躲不掉,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在原地。
  这人最怕苦,每次喝药都像要了命。周潋记得,从前在寒汀阁时,他看着他,一碗药总能磨蹭一个时辰,末了捏着鼻子灌下去,还要饶上半碟子蜜饯,才肯罢休。
  没想到人都醉成这样了,怕苦的性子倒还没怎么变。
  “不吃,”周潋哄他,“不用吃。”
  “只是拿来,替你涂在手背上。”
  他温声道,“涂了就不疼了。”
  谢执从小到大,大约没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着的——周潋无可奈何地想——这人只要哭一哭,皱一皱眉,就能让人心疼得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眼前。
  喝醉的人讲不清道理,谢执认定了药苦,无论如何都不许周潋去拿,缩着肩膀,拿另一只手拽着周潋袖子,眼巴巴地讲,“吹一吹。”
  “吹吹就不疼了。”
  他给周潋做示范,自己先低下头,形状好看的唇微微嘬起,朝着泛红的手背呼了一口气。
  “像这样。”他抬起头,亮晶晶的一双眼看向周潋,盈盈生亮,像是懵懂的幼猫一般。
  周潋有些怔怔地,看进那双眼睛里。
  像是蓄在峰顶的湖泊,澄澈宁静,映出世间百态。
  “快呀。”谢执朝他抬了抬手腕,仿佛催促一般。
  周潋胸膛中的一颗心几乎要蹦跳出来,冲到喉咙口。对面人还在认真地盯着他瞧,他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终于还是低下头去,照着谢执先前那样,动作很轻地吹了一下。
  掌中的手腕倏地往后缩了缩,那人垂着眼,眼睫垂落下去,在眼下遮出一小片阴影,连带着眼底的神色一并遮掩进去。
  “痒,”他小声说,移过另一只手,一根根很小心地掰开了周潋的手指,“不要你动了。”
  “……好,”周潋哑着嗓子,顺势松开了手,“那你自己来。”
  “小心些。”
  颊上烫的好似火一般,他今夜大约也喝醉了。
  谢执坐在凳子上,微微侧过身,拿一只手在另一只掌心托着,就着灯烛明光,很认真地吹气,停一会儿,嘴里轻轻地对着手背念叨,“不疼,不疼……”
  周潋好像明白为什么阿拂他们担心谢执喝醉了。
  旁人醉后百态,耍酒疯的比比皆是,这人却是更听话起来,乖得叫人心都要软了。
  他想着,忍不住伸出手,很轻地在谢执颊边捏了下,低声道,“真该叫你自己也瞧一瞧,醉酒后是什么样。”
  “你若见了,怕是今后都再不敢碰酒了。”
  那人抬起头,颊边晕红,一双眼朦朦胧胧地,藏了水影儿,也不恼他的动作,只管笑,眉眼弯起来,像灯影画中的精怪一样好看。
  周潋看在眼中,呼吸微微一滞,静了一瞬,又强自令自己偏过头去。
  阿拂去煮解酒汤,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些。
  他胡乱地扫了一眼桌上,见着还有半壶酽茶,拣了只杯盏涮干净,往里头斟了半杯,递去谢执手边,在指尖上轻碰了碰。
  “将这个喝了。”
  谢执歪了歪头去瞧,周潋怕他不肯,哄道,“是甜的,不是药。”
  喝醉了的人将信将疑,捧着杯子,微微低下头,拿鼻尖去嗅,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盯着瞧了半晌,杯口都不剩什么热气。
  周潋原打算拿过来替他再换一盏,就见这人举起了手,对着自己口鼻处直扣下去。
  周潋:“!!!”
  他瞪大了眼,劈手去夺,可惜仍迟了一步,眼见着谢执手一抖,将半盏茶水泼在了前襟上。
  周潋只恐这人再打了杯盏,忙接过来,搁去一旁桌上,又急着问,“可烫着了吗?”
  “疼不疼?”
  谢执眨了眨眼,很乖地摇摇头,指腹落在前襟衣料上,湿漉漉的,不自觉蹙起了眉。
  “湿了。”他对着周潋告状。
  “不舒服。”
  周潋:“……”
  他觉得这人真不能在这儿待了,再留在这儿不定要生出什么新的变故来,还是送回去塞进被子里老老实实睡一觉为妙。
  阿拂炖好了解酒汤,端着,甫一从厨房出来,正撞见谢执垂着头,手在衣襟上揪着,一脸不安。
  而他面前,周潋正朝前倾着身,不知在作什么,一只手赫然落在了前者胸前。
  阿拂:“!!!”
  她当即撂了手中的解酒汤碗,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谢执从周潋手中救了下来,扯到自己身后护住。
  “周少爷!”她厉声道,“请你自重!”
  周潋:“……”
  他看了一眼从阿拂身后懵懵懂懂探出头来的谢执,叹了口气,将手中拿着的帕子朝阿拂晃了晃。
  “他适才打翻了杯子。”
  “我替他擦一擦,省得天寒,着了凉。”
  阿拂:“……”
  她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对着灯烛的亮光细瞧自家公子,果真,发现衣襟处水渍淋漓,的确像是不留神染上去的。
  “……抱歉,”她再扭头对着周潋时,面上免不了带了几分尴尬,“适才多有,阿拂给您赔罪了。”
  “无妨,”周潋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你也是替你家公子着想。”
  说着,又抬手指了指那碗打翻在地的解酒汤,提醒她道,“你方才丢的急,别烫着了才好。”
  适才情急之下,阿拂尚且不觉,此时听了周潋的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素来为了走路轻便,并未穿过雪靴,反而一直着软底缎鞋。那一碗热汤泼下去,刚好落在左脚足面上,经了提醒,便显得愈发疼起来。
  她忙坐去一旁凳子上,除了鞋袜,再看时,足面果不其然被烫红了大片,热辣辣的,眼瞧着便要起了泡。
  闻讯出来的林沉忙去屋外挖了雪,搁在盆里,替她拿冰敷着。
  谢执在一旁瞧着几人忙碌,好奇地睁大眼去瞧,几回忍不住要上前去,又被一旁的周潋圈着肩膀带了回来。
  “阿拂在治伤,不能捣乱。”他说着,又抬起手,横着虚虚地遮在人眼前。
  谢执陡然被蒙了眼,不大开心地晃了晃头,要偏着躲过去,又被周潋按了回来。
  “非礼勿视。”
  他温声笑着,在人耳边低低道了一句。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廓上,白玉似的耳垂突兀地红了一小片。
  谢执瑟缩了一下,肩膀微微颤了颤,低哼一声,声音很轻的一缕,柔软地钻进周潋耳中。
  所幸一旁的二人正忙着,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阿拂伤在脚背上,行动不便,林沉替她冷敷片刻,取来烫伤膏涂了,不好包扎,只得先晾着。
  这样子,是铁定不能回府了。
  偏偏谢执方才打翻了茶盏,他此番出门着得女子衣裙,此处又无衣裳可供替换。
  若换成男装,林沉倒有几件。
  只不过……
  周潋道,“阿拂姑娘留在此处养伤,我带谢执回府便是。”
  这人素来爱洁,即便此刻喝醉了,叫他穿旁人穿过的衣裳,只怕也是不乐意的。
  周少爷万分有道理地说服了自己,同时理所当然地略过喝醉的某人曾不止一回地穿走他的衣裳这回事。
  林沉一只手扶在阿拂肩上,眼睛微微眯起,将周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此处炭火熏烤,过不多时,衣裳也该干了。”
  “公子醉了酒,行动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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