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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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秋水-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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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执将斗篷往臂弯中拢了拢,轻飘飘道,“少爷多虑。”
  “况且,此事同少爷,似乎没什么干系?”
  鬼话连篇。
  周潋松开掌中的绒球,叹了口气,神色带上几分无奈,“雪天路滑,天色又晚,”
  “你想去哪儿,明日再去不成么?”
  谢执拎回绒球,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晃了晃,眼睫扑扇两下,“要是不成呢?”
  “少爷预备如何?”
  “难不成还要将谢执扣在此处?”
  又来。
  周潋朝他靠近一步,狭长的眼底含了一点捉弄人的笑,“只是扣着?”
  “这回怎么不说拿绳子捆起来,锁在床上?”
  这人嘴上从来不肯饶人,周潋从前吃了不知多少闷亏,好容易才有机会还回一二分。
  谢执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瞳仁微闪,脚步轻得像猫。
  “我与少爷如今同在局中,危难相持,相处自然不同以往。”
  “那样不甚友善的法子,还是少用得好。”
  “这样吗?”周潋的眼尾微微向上翘,带出一点分明的弧度,“我当是阿执喜欢。”
  “从前提过那么多次,都没能应你。”
  “现在想来的确不好。”
  眼前人像只警惕的小兽,越避越远,周潋心中暗笑,故意朝前又走了一步,继续逗他。
  “阿执若情愿,我今日一并补给你,也不是不成。”
  谢执:“……”
  这人吃错药了?
  周潋看着谢执一副被噎住的神情,心底升起一点很微妙的愉悦,也不催他,笑吟吟地立在一旁,气定神闲,预备瞧他怎样应对。
  谢执面上的神色只僵了很短的一瞬,随即迅速恢复了往日的镇静。
  他声音低低的,垂下头,茸密的长睫垂落下去,遮出一片细碎的阴影。
  “原来在少爷心里,谢执只是这样的人。”
  “不愿时就欠着,待心情好才肯随意补上。”
  他的肩膀很轻地颤了颤,顷刻之间,眼尾处洇出很浅的薄红,像经了雨的海棠残瓣。
  “少爷如此待人,同打发一只叭儿狗,又有什么分别?”
  睫根沾上一层湿漉漉的水汽,谢执咬了咬下唇,红着眼抬起头。
  “谢执虽身份微贱,却也识趣。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没心没肺,嗟来之食也肯吃得欢欣。”
  “少爷既不喜,也不必多勉强。往后,我再不会在少爷面前多提一句。”
  周潋:“……”
  是他低估谢执了。
  对面人还在继续,眼中水光盈盈,神情凄然,活像是被伤透了心。
  见着周潋要开口,并不愿意给他机会,干脆利落地拽着对方的衣袖捂了上去。
  “少爷不必再出言相慰。”
  他提了提唇角,带出一抹惨淡的笑。
  “从今往后,少爷便当我从未动过这般念头吧。”
  周潋:“……”
  被堵住嘴的周少爷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给他鼓了鼓掌。
  谢执挑了挑眉,眼底那一点隐约的水色倏忽之间收了回去,连带着松开了掌中的衣袖。
  “谢阿执,”周潋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平时不替皇帝做事的时候,”
  “嗯?”
  “都在京城演话本子?”
  一低头一抬眼,一场《窦娥冤》都唱出来了。
  无怪他先前能被谢执骗得团团转。
  这人究竟怎么想出来的招?
  “多谢少爷夸奖,”那双泛红的眼抬起,带出一层薄薄的笑意,“谢执愧不敢当。”
  “少爷若有意听,”
  “改日去了京城,谢执登台,替少爷演一场。”
  “……”周潋扶了扶额,拿这人没办法,“那我先多谢你。”
  “不必,”谢执抬起手腕,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袖口,“少爷客气。”
  “所以呢,”他抬了抬眼,语调上扬,“少爷给个准话,到底成还是不成?”
  周潋看了一眼门外,外头天色暗沉,风与雪渐渐停了,只一层厚厚的灰褐的云挤在高处,要落不落。
  “你要去哪,”他说着,随手拿过谢执臂弯里的斗篷,“我同你一道。”
  茸毛的衬领从腕子上蹭过,微微泛起痒,谢执的手指微动了动,并未有旁的动作,任由周潋将斗篷抽走。
  “少爷是怕谢执跑了?”
  话音未落,肩上蓦地一暖,身前人虚虚地张开两臂,将斗篷披在了他身上。
  手臂微微弯着,罩在两侧,像是怀抱的动作。
  只有那么一瞬,下一刻,那人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转而落在谢执项间。
  系带被捏在指间,规整系好,打了一个很漂亮的结。
  “对啊,”周潋笑着,对他道,“怕你跑了。”
  “又没有绳子可绑,只好跟着。”
  谢执:“……”
  这人就记得个绳子!
  他仰着下巴,避开周潋的手,转过身,斗篷一撩,卷了一蓬雪片进门。
  “那少爷可要看紧了。”
  “可别跟丢。”


第77章 逢雪客
  暮时天光昏暗,风愈发紧。
  晴雨巷中,家家门户紧闭,不闻人声,只尽头那间旧酒肆半掩着门,从细窄的缝隙里透出一点橘黄的暖融融的光。
  雪粒子撞在门板上,掀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雪地上落了昏黄的光影,打远处瞧,像洒了一地流霞。
  酒肆正堂里,阿拂坐在小板凳上,搓了搓手,对着指尖呵了口气,拿火钳去拨炉下的炭。
  动作间,身下板凳“嘎吱”一声响,将她唬了一跳。
  “你就小气成这样!”她没好气地朝柜台里叫,“店开得破破烂烂不说,连条好凳子都寻不出来!”
  “待会儿若是摔着公子,有你好看的!”
  林沉刚净过手,掌间捉了柄雪亮的匕首,从眼前的洗剥干净的整羊上片了薄薄一片,拿刀尖挑着,移去了手边搁着的蕉叶盘里。
  盘中已经整整齐齐排了一溜,色泽鲜红,薄如蝉翼,瞧着叫人食指大动。
  “你懂什么?”
  林沉挑了挑眉,手指微动,挽了个干脆利落的花弧,“打听消息的地方,自然越不起眼越好。”
  “若换做四时居,日日车水马龙,你同公子还好来?”
  他片好了一盘,打量几眼,觉得甚为满意,这才将匕首洗净撂下,手臂舒展,伸了个懒腰。
  羊肉不能失了鲜味,他将碟子搁去冰块上镇着,另拣了条板凳,坐去阿拂身边。
  “旁的不说,你单看那位周少爷查了我那么久,到底也没查到这儿来。”
  “可见此处保险得很。”
  阿拂白了他一眼,拿掌中的瓜子丢他,被他一偏头,灵巧地躲了过去。
  桌上搁着攒碟,林沉随手从里头拿了个橘子,剥了皮,撂进炭上,又将阿拂先前埋在火里的板栗扒拉出来。
  板栗除了壳,漏出一点甜香气息,他丢进口中,同阿拂闲聊,问道,“上回那篓蜜橘甜吗?”
  “若觉得好,改日我再叫人送。”
  “可免了吧,”阿拂提到橘子就要皱眉,“还说送东西呢,”
  “若没那一回,也不至于被周少爷撞见,起了疑,怀疑到公子头上去。”
  不然哪来后面那么多麻烦事。
  单那一篓橘子,公子不吃,只她一个吃了不知多久,到最后再瞧见时脸都发青。
  林沉听得好笑,忙赔礼道,“上回是我想的不周,才叫你同公子吃了苦头。”
  “下回一定再谨慎些。”
  又问,“那周少爷当真没为难你们?”
  先前事发,他担心周府有危险,原是要想法子,先将谢执同阿拂接出来。谢执却传了消息,只叫他静候其变,见机行事。
  林沉为人最是疏懒,原本乐得借机避避风头,休整一番,谁知搬到酒肆来没清闲几日,就又有新的口信传来。
  也别太静了——谢执提醒——好歹我如今算是你的人,你若半点动静都无,总不太像话。
  林沉叫那句“你的人”唬了个跟头,待弄清了原委,明白那位周少爷误会了什么,笑得险些打了掌中定窑的盖碗。
  自家主子都发了话,林沉没好跟周潋客气,象征性地斗了几回,就故意咬了对方抛出来的饵,借着机会,不动声色地同靖王搭上了线。
  阿拂丢了一把瓜子皮,语气里颇有几分骄傲。
  “公子是什么人?”
  “这天底下能欺负得了公子的人还没出世呢。”
  除了堂少夫人的苦药汤子,她就没见公子怕过什么。
  “那倒是。”
  林沉对这话是信的,可瞧见阿拂的模样,总不肯叫她得意,挑了挑眉道,“阿若叫你跟着来,不是说要保护公子安危?”
  “我怎么听着,倒像是公子反要护着你一般?”
  阿拂瞥他一眼,并不上当,“同你说不上。”
  “况且,”她拨了拨火,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微妙,“公子身边……如今怕是轮不着我来护。”
  看看那日周少爷闯进寒汀阁,把自家公子揽进怀里的模样,就跟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
  若真有哪个不识相的敢动公子,只怕这位周少爷比皇帝还要先跳脚呢。
  林沉抬了抬眉,心照不宣,“周潋?”
  阿拂抿着唇,当是默认。
  林沉同她相识多年,这人心中想什么,他如何看不出来。
  “你瞧着他好?”
  “也说不上极好,”阿拂微微蹙起眉,视线落在跳跃的焰头上。
  “只是对公子那份心思难得。”
  “就为这个?”林沉不以为意地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满京城里,对公子有心思的能绕着护城河排三圈。”
  “就连上头坐着的那个,”他嗤笑一声,“你以为那一位的心思就干净?”
  只是碍于身份,遮着掩着,不敢露于人前罢了。
  “和你说不清楚,”阿拂扁了扁嘴,“总之不大一样。”
  “京城里那些,瞧着公子跟狼见了肉似的,眼都冒光。”
  “这位周少爷旁的不论,至少人总是斯文些。”
  “假正经。”林沉不以为然,“心里不都还是那档子事?”
  “你心里还装着你的盈盈姑娘呢!”阿拂没好气道,“还有底气说旁人?”
  “那怎么好一样,”林沉挑了挑眉,笑得无赖,“我对公子又没见不得人的心思。”
  “你倒是敢,”阿拂呲他,“叫公子知道了,腿不打断你的。”
  林沉挑眉,“那位周少爷的腿不还好好地在身上?”
  “你跟人家比?”阿拂哼了一声,“人家对公子,可是抱都抱过了。”
  “你跟着公子这么久,可曾近过公子的身?”
  林沉:“……”
  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你就没拦着?”林沉不可置信道,“眼睁睁看着他抱?”
  “我拦什么,”阿拂撇了撇嘴,“公子自己都没动手呢,我还能去把人撕下来?”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这般没眼色?”
  林沉:“……”
  他罕见地有些拿捏不清楚,沉吟片刻,忍不住开口问,“你真觉得,公子对那姓周的小子也……”
  “说不好,”阿拂想了想,摇摇头道,“总之我跟着公子多年,还未见过他待旁人这样。”
  “你还记得,那年那个姓吴的,骠骑卫家的公子。”
  “拽着公子的袖子不放,被公子卸了条胳膊那个?”
  阿拂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那还只是袖子呢。”
  “这位周少爷如今可是实打实抱上来的。”
  ——似乎还抱了不止一次。
  能安稳活到现在,可见这位周少爷在公子心里的分量着实不轻。
  这下连林沉都没了话。
  归根到底,谢执若真喜欢,谁也拦不了的。
  小皇帝都没惦记上手的人,这世间还真没几个人能叫他勉强。
  可是……
  林沉丢出去枚栗子壳,惊起几只在院中觅食的鸟雀,咬着牙道,“怎么就便宜了这小子。”
  阿拂:“……”
  虽然但是,她也这么想。
  除了阿若姐姐,就数她同林沉跟在公子身边时候最长。
  公子就像是话本子里的神仙,她长到如今,再没碰上过比公子还要好的人。
  她比谁都要盼着公子能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若周潋真能叫公子开心,倒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人的身世……
  她捏着指间的瓜子仁,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就偏偏是周家呢。
  “周家……不是一摊好蹚的水,”林沉垂着眼,声音平静,“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帝最忌讳谋逆之事。他不会放过靖王,更不会放过其身边党羽。”
  “这几日,朝中消息频繁,连那几只养在内廷的信鸽都用上了。”
  “周家上的是条必沉的船。”
  阿拂:“……”
  她该怎么委婉地和眼前人透露,公子似乎,大概,已经,将自己和这条船绑在一起了呢?
  罐中的骨汤已经炖了一个时辰,店中浮着浓浓的香气,林沉偏头往门槛处瞧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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