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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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秋水-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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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道多艰柴米贵,有什么法子,”谢执靠在软枕上,拈了颗栗仁往口中送,“我如今尚在少爷羽翼下苟活,哪里还能多顾一条性命?”
  周潋:“……你好歹费费心,也寻个过得去的借口糊弄我。”
  谢执手上动作微顿,眨了眨眼,“谢执才疏学浅,抵不上少爷满腹经纶。”
  “能者多劳,辛苦少爷自行想个合适的便是。”
  周潋忍不住叹气,“天长日久,你也不怕它将你忘了?”
  谢执迟疑一瞬,眉尖微蹙,“……总不见得这样傻吧?”
  好歹是他养大的猫,总也该像他几分才对。
  猫趴在周潋怀里,扑腾两下,不乐意地“咪呜”一声。
  瞧着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谢执盯着它瞧一会儿,越看,越真生出几分忧心来。
  送猫过去,本也就是闲极无聊,同周潋打打机锋。算起来,时间倒也有几日了。
  “那留着吧。”他思量片刻,改了主意,从榻上直起身,伸手便要来将猫接过去。
  接了个空。
  周潋抱着猫又往后退了一步。
  谢执:“???”
  这人又怎么了?
  “我改变主意了,”周潋对上谢执略带疑惑的视线,有条不紊地反悔,“还是叫它再住一段时间好。”
  “毕竟,它还唤我一声爹爹。”
  “骨肉之情,我总不好弃它不顾。”
  “阿执以为呢?”
  谢执:“……”
  他没什么好以为的。
  这声爹爹还是他替猫安去周潋头上的。
  “少爷自便,”谢执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得麟儿是喜事,少爷爱不释手也是应该的。”
  “谢执虽不识什么大道理,却也不至于干出夺人所爱之事。”
  方才刚开了口夺人所爱的周潋:“……”真不是很想听懂这话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万般无奈地笑着,微微俯下身,将猫搁去了榻上。
  “是谁先前将猫推到我头上来的?”
  “冷不丁的,清松替我抱了个儿子回去,我都还未同你计较呢。”
  “怎么如今又舍不得了?”
  “这性子,合该有人治一治你才成。”
  谢执十分矜持地将手悬在榻沿,掌心朝下,等着猫自己将脑袋蹭过来。
  “不劳少爷费心。”
  “等少爷何时解了我的禁足,我便出去寻人治一治。”
  周潋闻言,微微一顿,却未立时接话。
  谢执摊着手只顾同猫顽,也再没开口。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曾放心上过。
  周潋倚在榻边,头微低着,静静看眼前的一人一猫。
  他背对着窗扇,面孔隐在阴影里,面上神色模糊不清,叫人更加猜不透心中所想。
  猫探出前爪,去扒拉谢执的手指,柔软的爪垫蹭上去,微微有些泛痒。谢执伸手捏住猫爪,身边人突兀地开了口。
  “我会放你离开。”
  “只是,要再等等。”
  他说得迟疑,每一个字落了地,尾音都好似犹豫地要重新吞进去。
  “你同林沉……你们很要好吗?”
  他在心中盘桓了数日的话,终究还是莽撞地问出口。
  为什么在意这个?周潋不愿细想。
  问便问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
  大约早晚都要出口,不是今日,也会是别的时候。
  谢执的视线落在猫上,捏住猫爪后,自然而然地揉了揉上面圆滚滚的爪垫。
  “算不得要好。”
  “他帮了我一回,我不愿欠人,索性还他一回。”
  这话里一半真一半假,算不得撒谎——谢执想——毕竟前些日子,他还恨不得将林沉埋进弋江里干净。
  这样自然是不能称作要好的。
  周潋闻言,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像是搁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声闷响,又无端地松了口气。
  这是没来由的事情。
  谢执与林沉同为男子,二人要好与否,本就与他没什么干系。
  可他却偏偏为了这样没什么干系的事情而挂心。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静心,将这些解不清楚的东西先从脑中赶出去。
  “林沉近些日子只怕不好过,你此时出府,若再遇上他,有些难办。”
  “再等一等,待此间事了……我会替你安排。”
  谢执落在猫身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少爷指的,是何事了?”
  何事?
  周潋在心中微微苦笑。
  自然是靖王谋逆,周家牵涉其中之事。
  他前番运筹初见端倪,但林沉毕竟不是傻子,送上门来的馅饼,谁也不敢一口吃下去。
  他拦不住周牍,此刻唯一的指望,便是林家争强心切,能一并将靖王一事揽去,鲜花着锦,如此,周家也能略冷一冷,兴许还能留下条生路。
  可此法不由人,他抛出了钩和饵,能钓出什么,隔着水面,却是看不真切。
  非要等一日浮水露头,才能知晓。
  届时,才算是事了之日。
  那时他窥见自己的命途,才好着手给谢执安排,免得旁生肘腋,反倒不利。
  这么说来,谢执出现的时机倒也巧。
  略早一分,他还不曾知晓靖王其人,周家生意四平八稳,那暗线一事,便成了十足要紧的缺漏。
  至于如今,周家本就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林沉那些小动作,早已不值得他放在眼皮底下了。
  暗线一事没那么关紧,连带着其中的谢执,好像也没有那般罪大恶极。
  他想不起来谢执的坏,又说不上谢执的好处,只晓得心心念念地惦记,明知不对,还是一日日地陷进去,清醒着,偏又更改不了。
  “无事。”他微笑着,神色如常地对谢执道,“借口而已。”
  “我舍不得叫你走,总想多留一留,所以才想着寻个借口。”
  “好容易寻出来了,虽不大好,也只得将就着用。”
  谢执不知何时停了手上的动作,沉默着,安静地听周潋开口。
  这都不是真的——谢执想——他一早就知道,周潋想瞒下来的是何事。
  谋逆,说出去都是要掉脑袋的,周潋不是三岁小儿,自然只会藏在心底,不会对旁人说漏半分。
  可是,这怎么不是真的呢?
  这人的确是在寻借口,为着不肯放自己离开。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人连自身都要难保,却还在想着,替自己寻一条安稳的退路。
  一边安排退路,一边却又矛盾地,想将自己多留一会儿。
  明明留不长久,多一刻,一天,当真有什么不同吗?
  况且,留下又算得了什么?
  谢执简直有些着恼地想,他算自己的什么人?凭什么来操得这一份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傻子,才会想出这样烂透了的鬼主意。
  自己又为什么,因为这个傻子烂透了的借口,就要留在这儿?
  “少爷的借口实在不好,”他抬起头,视线同周潋相对,眼底映着光线,微微闪了一下,很轻地笑了一声,“可见是读书读的多了,连变通都不会。”
  “谢执只肯信这一回,下一回,少爷要换个更好的才行。”
  只一回,他看在这傻子面子上,就假装信了。
  “嗯。”
  周潋望着他,良久,突然抬起手,很轻地碰了碰谢执的耳垂。
  “我有没有说过,”他微微笑着,对谢执道,“说阿执生得十分好看?”
  谢执的呼吸蓦地一顿,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不知为何,却没有避开周潋的动作。
  他不清楚这人要做什么,却莫名地,觉得耳垂那处有些滚烫。
  “说过罢,”谢执垂下眼,视线落在指尖,不大愿意同这人对上,“第一回还是第二回,记不大清了。”
  “是那时候,”周潋记起来,眉梢带了很温柔的笑意,“那时,我还当阿执是姑娘家。”
  凌霄花架下,他第一眼瞧见这人时,分明就动了心。
  自欺欺人,当真连自己都能骗过。
  如今眼前人长衫高髻,半分粉黛俱无,是形容分明的少年郎,再不会叫人认错。
  “那,现下再说一次,”他的视线落在谢执身上,从额头,眉眼,再到脖颈,处处都讨人喜欢,“阿执即便不是姑娘家,也极好看。”
  “不止十分,”他低声补充,“是千分、万分好看。”
  “所以,”
  “我再多想些借口,阿执多信我几回,再留一留,可好?”


第65章 雪晴帖
  谢执正在案前临帖。
  案面白宣铺陈,砚中添入清水,上好的廷圭墨徐徐磨研,墨汁积了半砚。
  《快雪时晴帖》,二十八骊珠。
  宣纸之上字迹宛然规整,原帖悠闲逸豫之意半分都不见。
  不似临帖,倒像是叫书塾里的先生罚抄了百遍。
  阿拂端了水近前,站在一旁,瞧见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执将笔随意丢进案上笔洗之中,伸手浸去盆里,手指微勾,将水撩在掌心,轻飘飘扫了她一眼,“笑什么?”
  水中搁了除味的栀子,擦干后,指尖犹沾一点馥郁的香。
  阿拂清了清嗓子,故作正色,“阿拂是笑这儋州水土不好。”
  “公子在这儿待了月余,人清减了不提,”她往宣纸上又扫了一眼,促狭道,“连字都跟着清减许多。”
  “可见此地,实在不大宜居。”
  “还是快些回京的好。”
  “你倒会寻理由。”谢执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卷了,原要丢去一旁的字纸篓里,略想了想,重又搁回案上。
  “留着罢。”
  “我记得,再过半月就是老师寿辰,”谢执了抖那卷字纸,“寻个紫檀匣子盛了,送回京,就当作是我送的贺礼了。”
  阿拂手里的水险些没拿稳,尽数泼了出去,“公子……说真的?”
  谢执抬了抬下巴,“不然呢?”
  “拿多宝阁上头的匣子就成。不必太花哨。”
  “省得那老头又要训我奢靡,不够简朴。”
  您还怕老先生训呢?
  阿拂暗自腹诽,单这一幅字回去,就够老先生将自家公子骂个臭死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阿拂苦口婆心地劝,“您又不是躲在儋州,一辈子不回去了。”
  “等来日回了京城,难不成还能和从前似的,叫老先生拿拐杖撵得您满街跑?”
  唯恐话不够分量,她又唬谢执,“听阿若姐姐说,老先生从前那柄拐杖旧了,如今新得了一柄黄杨木雕的,不知有多结实。”
  “那到时若落在身上……”
  她单想一想,就替自家公子肉疼。
  谢执随意捏着笔杆,涮净的笔在指间滴溜溜转了两圈。
  “若不是那老头儿心血来潮上的折子,何苦多来儋州这一趟。”
  “想到他如今在京城里自在,我就该不自在了。”
  他将笔撂在笔架上,眉尖微挑,“旁的不成,单气一气他,也好舒坦些。”
  说着,将案上的字纸卷朝阿拂推了推,“你照做就是。”
  阿拂哭笑不得,自知又劝不动他,只得依样收了,搁进匣子里,心中盘算着,到时老先生若真发了火,该找谁来救命才是。
  案上才腾干净,外头传来几声翅膀扑扇动静,午时安静,声响分外清楚些。
  白羽红喙的信鸽在院子里低低盘旋几圈,径直飞进了半开的窗扇里。
  那鸽子见了谢执一副极熟稔的模样,凑近几步,安静地立在案边。
  反而是一旁的猫瞧见,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作势欲扑,被阿拂拦了下来,抱去了一旁。
  鸽足旁同从前一样绑了竹筒,未免混淆,筒身上额外绑了红色丝线。
  谢执取了竹筒中藏着的绢条,展开细读。
  短短两行字,他停了良久,捏着绢条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一双眉渐渐蹙起,额心起了细细的褶痕。
  “公子?”阿拂忐忑地唤了一声。
  她站着的角度瞧不清绢条上的字迹,只瞧见谢执的神色愈发凝重,暗暗有些心惊。
  红色丝线,鸽子是从京城来的。
  难道,是京中出事了?


第66章 雷霆势
  阿拂唤的那一声不重,谢执身形微顿,像是才回过了神,随意应了一声。
  雾岚似的长睫合了一瞬,谢执将绢条攥在掌心,再睁开眼时,神色已同平时别无二致。
  “你先前不是说做了山楂脯么?”他微微偏过头,随意对阿拂道,“去拿一碟子来吧。”
  “公子……”
  谢执并未叫她说完,出声打断,淡淡道,“去吧。”
  阿拂噎了一声,抿了抿唇,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低低地应了句“是。”
  梯间脚步声渐远,阿拂下了楼,再过一会儿,从窗扇空隙中瞧见人影进了小厨房,谢执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复又垂下眼。
  掌心里的绢条经不得揉,皱作乱糟糟的一团,上头的朱印纹路却依旧清晰,半点污糟痕迹也无。
  御笔朱批,果真与寻常笔墨不同。
  谢执没什么情绪地想着,随手掌了灯烛,将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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