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拎着商店的袋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段狭长楼梯说:“先走这里下去。”
楼梯因为年岁久远,有些断层和裂缝,甚至还有不少杂乱长着的绿草,看样子鲜少有人来过。
“这里荒废很久了?”宋意融忍不住问。
“嗯,”周朗说,“平日里没什么人会来。”
越往下走,草木越深,甚至还有许多被随意丢弃的木桌和木椅,破破烂烂,缺胳膊少腿的,上头长满了青苔。
宋意融左右看看,觉得很新奇。
不远处是一座学校,周朗继续说道:“这些废弃的课桌,是从那所初中淘汰出来的。”
“学生们爱玩,把这里当成了秘密基地。”
“但今天晚上这里不会有人来。”周朗视线稍移,落到宋意融白皙的侧脸上,“他们要上晚自习。”
“所以可以放心。”
宋意融朝他眨了眨眼睛,“放心什么?”
周朗话音一顿,解释道:“放心喝酒。”
“不是做坏事…”他闷着声音补上一句。
宋意融忍笑「哦」了一声,然后随意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来,仰着头看周朗的下巴,“你也坐啊。”
太阳已经完全落到山后,天空暗下来,能看到对面的灯火,周朗在宋意融身边跟着坐下来,语气正经,告诉他:“其实更晚一点的时候,能看到满天的星星。”
宋意融道:“那就待晚一点再回去。”
周朗的脸隐在晦暗里,背着光,看不出有没有脸红,但也不再出声说话了。
袋子就放在一边,宋意融俯身去拿,翻了翻,却先看到一罐橘片爽,再然后,才是两瓶啤酒。
“怎么还买了这个,”宋意融假装不在意,拿出来问,“是谁爱吃啊?”
周朗老老实实,说:“你。”
宋意融心情很好地把橘片爽放回袋子里,把两瓶啤酒拎出来,分给周朗一瓶,自己撬开瓶盖,率先灌了一口。
喝得很豪爽,但被呛得也很狼狈。
宋意融红着脸止了咳嗽,把酒瓶对着周朗说:“干杯。”
“嗯。”周朗拿着酒瓶轻轻磕上去。
周朗陪人喝酒,既不劝多,也不劝少,全凭对方愿意。
宋意融喝一口,他便陪着喝一口。
喝到半路,宋意融身体开始打飘,摇摇晃晃地靠上周朗的肩膀,说:“周朗啊…”
周朗答:“嗯,我在。”
宋意融吸了吸鼻子,问:“你讨不讨厌同性恋…会不会觉得他们有病?”
话题开始得奇怪且突然,但周朗的回答依旧认真。
“不讨厌,”周朗偏头看着宋意融,低声说,“不会。”
宋意融又喝了一口,吐字不清地问:“那你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六。”
“结婚了吗?”
“没有。”
“有喜欢的人吗?”
宋意融查户口似的,一个个问题地追。
“呃…”静默了一会,周朗说,“有。”
“她喜欢你吗?”宋意融抬了抬下巴,磕在周朗的肩胛骨上,鼻尖无意识地轻轻蹭着,“喜不喜欢?”
周朗说:“不知道。”
宋意融问:“为什么不表白呢?”
周朗说:“再等等吧…”
那段距离太远太长,他还没能追得上。
宋意融问:“可她会等你吗?”
周朗低声:“我不知道…”
“哈哈…”宋意融闭着眼睛笑出声,啤酒的味道融进草叶的香气里,空气都泛着醉意,“笨蛋。”
宋意融咬着嘴唇慢吞吞地说:“要是喜欢,就早一点告诉她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彻底安静下来,贴着周朗一动不动了,周朗喝完瓶里剩下的酒液,脑袋也向左边靠了靠,和宋意融倚在一起。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虫鸣声,宋意融呼吸清浅,难得沉默,周朗都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乌云刚好遮住月亮的那一刹那,宋意融靠着他,忽然开口。
“爱他的人真的好少啊…”
叹气似的,声音轻极了,却仿佛细小石子落入水潭,回响久久未绝。
周朗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了。
好想抱他。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心脏失序
半睡半醒间,宋意融手里的空酒瓶掉下来,磕在石头上,发出当啷的响声。
眼睛睁了睁,好似清醒了点,宋意融勉强坐正,叫他:“周朗。”
周朗用手背抵着额头,在浓黑的夜色里和宋意融对视,他也带着点醉态,但是不明显,说:“我在。”
“你喝醉了吗?”宋意融垂下视线,看着黑漆漆的草地,问。
周朗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但他对上宋意融的脸,便很难再集中注意力,怔怔地愣了一阵,才慢慢抬手用指腹擦了擦宋意融的眼尾。
“就当你醉了。”宋意融说。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宋意融按住周朗的肩膀,只稍稍用力,便把人压在了草地上。
周遭过分静寂,胸膛相贴,夜里的心跳声便听得格外明显,周朗眼眶微微瞪大,手背上的青筋在同一时间因用力凸起。
宋意融低头亲了下来。
周朗不敢回应,甚至连每一寸身体都不受支配,完完全全地僵住了。
然而只是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地浅浅一碰,便立马分开了。
宋意融亲完便向边上翻去,在周朗的旁侧躺下,和周朗靠得最近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勾他的手指。
姿态随意,好像没什么心理负担,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戏弄一下他罢了。
“我租的房子还有两个月到期。”可没头没脑的,宋意融忽然说。
周朗不动也不应,喉间像被鱼刺卡住,一个字也吐不出。
宋意融的声音经过他的耳朵,在脑海里不停地旋转,让他感到晕眩,像飘在云端,踩在沼泽。
他确实是自卑的。
有些东西没被点破的时候,他尚且可以假装不知道,还能毫无缘由地对宋意融好。
可当这张窗户纸再也不挡在他面前时,他却宛若被照妖镜缚住,皮肉寸寸受痛。
他没有高学历,甚至还欠着债。
不知道能用什么才能让宋意融过上好生活。
摆在现实面前的东西,让他羞愧难当。
“你还没想好,”宋意融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是吧。”
“我给你时间,”宋意融装得很无所谓的样子,“明天我要回趟市里,你好好考虑。”
宋意融又露出那副笑面,明明比不笑还要让人觉得难过,可他偏偏就扯着嘴角对自己笑了出来。
周朗的心脏被一阵揪扯,深深浅浅地疼得厉害。
他没彻底喝醉,但总归伴上几分酒劲,几经摇摆之下,还是某一方占了上风。
宋意融就该被像月亮一样捧着,高高悬在天上。
可天那么高,一个人待着,总会孤单。
那他就做一颗星星吧。
不需要多亮,就当给宋意融做个伴。
周朗想清楚了,便慢慢转过头,看着宋意融的脸,下颌绷紧片刻,默默地回握住宋意融的手指。
宋意融的手泛着凉意,他用手心寸寸捂暖。
“到时候我送你去坐车。”声音难掩喑哑,周朗说。
次日一早,周朗依约送宋意融到车站,要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周朗的脸一直绷着,一点笑意都看不到,他也不是生气闹别扭,而是手足无措,好像一下子他突然不知道如何跟宋意融相处了。
关系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
等宋意融要走的时候,他才搡了搡后脑勺,干涩地开口:“路上注意安全。”
虽然不知道酒醒了的宋意融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但要是宋意融不主动提起,周朗自然也不会把它拿出来再次讨论。
因而今天早上两个人的话题里都没有那个吻。
夜晚被掩盖在平静之下。
宋意融提了一个简易的黑色行李包,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任何不一样,“嗯,会的。”
“我走了。”宋意融说话的时候抬手碰了下周朗垂在身侧的手,手指贴了片刻,他便毫不留恋地退开,接着转身朝车站内走去。
周朗愣愣地动了动手指,忙道:“宋意融,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消息声太小了,我怕不能及时听到。”
宋意融「嗯」了一声,离开的背影看上去很是单薄,但莫名让周朗感到一种独自奔赴战场的无畏。
他手臂纤细,提着那个大大的行李包,在周朗的视线里一步步走远。
不知道为什么,周朗的心脏有一瞬间地失序。
就好像即将发生什么事一样。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贝在问橘片爽是什么,其实这个在商店里有买,但好像是叫「桔片爽」,我记岔不小心改了个字就是说…
就是玻璃罐子里装了剥好的橘子果肉,酸酸甜甜的,蛮好吃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没有等到消息
简冉自告奋勇地要帮宋意融养猫,噜噜在她家天天吃好的喝好的,猫身肥了一圈。
而周朗却无端清减许多,侧脸更加棱角分明,简冉每天抱着猫来向他寻求减肥秘诀,“周朗,你怎么瘦下来的,快教教我。”
周朗眉头轻皱,没答,而是说:“简冉,怎么宋意融不让我帮他养猫。”
简冉「呃」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嘟嘟的脸,“可能我比较可爱?”
自己死缠烂打痛哭流涕央求宋意融把猫让给她带两天的事。
怎么可能会告诉别人?她不要面子的嘛。
灵机一动,简冉低头看了看手机,抬起脑袋说:“我妈叫我回家吃饭了,我先走了啊。”
看我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嘿嘿,噜噜乖,咱们快走,姐姐回家给你好吃的。
简冉利落转身,周朗只看得见一截绒黄的猫尾巴,猫尾惬意地晃了晃,尾巴一勾,蜷在简冉手臂上。
猫狠心地看也不看他一眼。
天阴阴的,日光也蔫蔫的,周朗按了按额头,回到家里,他发给宋意融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
消息框里还是前些天的对话,只有孤零零的一句“我到了。”
他绞尽脑汁又想了一句发过去。
周朗:宋意融,你要不要看看猫?
手机从早到晚都是沉寂的,周朗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消息框,手机屏幕都快要被他戳破了。
宋意融是不是不想理他了。
同事拍拍他的肩,“周朗?没事吧,怎么一脑门汗呢。”
周朗回过神,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天气有点热。”
“咱加把劲,先把这水泥拌了,”同事说,“等会领导说请我们吃西瓜。”
周朗点点头,应了,虽然他对领导请吃什么并不关心。
领导穿得西装革履的,挺着肚腩,在这挥汗如雨的装修房里巡视,走了两圈,白衬衫后面已经湿了一半。
周朗吃过饭就继续忙了,领导送的西瓜也没想着去尝,毕竟就那么几块,人这么多,哪能个个都吃上,还不如不去凑那热闹。
领导踱步着走到他边上,背着手看了一阵,周朗专心刷浆,眼神都没瞥过。
领导站了一会,不甘寂寞,主动搭话,“哎,你。”
周朗放下工具,看了领导一眼,问:“我?”
“对啊,”领导颇有闲心地问,“看你还挺年轻,怎么想着来我们这上班了?”
周朗在外人面前尚且寡言,说:“养家糊口。”
“上次有个叫杰森客户来我们这,”领导忽而转移话题,“是你帮着翻译的?”
周朗道:“只会几句蹩脚的英语。”
领导看上去还挺欣赏他,笑着说:“你还挺谦虚。”
周朗牵了牵嘴角。
简单搭了两句腔,领导就晃着身体走开了。
他这里看看,那边逛逛,有狗腿一点的员工眼尖看到,拿着扇子跟在他屁股背后扇风。
领导说晚上一定要请大家吃顿饭,周朗在众人之间推辞不成,只好跟着去了。
吃饭的时候,领导坐在主位,扫视一圈道:“我今天啊,看了一眼你们这工程进度,还不错。”他话头一转,“但是,你们这各干各的,我看不出团结的意识啊,管事的有没有啊。”
这里头年龄大点的,开口说:“领导啊,我们这哪有什么管事的,不就是上头发任务,我们跟着指令做嘛,都是吃体力活这饭多钱,干不了那动脑子的。”
领导眉头一皱,严肃起来,“这种心态你觉得能成事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最基础的工作都完成不好。”
“我看啊,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只会搞得一塌糊涂!”
说罢,领导手指一伸,指着周朗,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朗。”周朗沉声道。
“嗯。”领导继续道,“看来我没认错人。”
桌上响起一片唏嘘声,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