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扬忍不住看金旭,金旭也听出了不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黄利国的?”尚扬忽然问了个和当前话题不相干的问题。
“爱旅汇刚起步的时候,遇到点小麻烦,我想打通一个关系,那人是黄利国的老部下,我就给黄利国送了点礼,他帮我摆平了麻烦,要求入股爱旅汇,一起分红,我也想利用他的人脉关系,就同意了。”孔跃道。
“是黄利国介绍吕正光给你的吗?”尚扬道。
“对,吕正光的关系更硬。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们是在搞真月教……搞邪教,等我发现的时候,爱旅汇的很多钱都已经通过黄利国变成了邪教活动的资金,我也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孔跃道。
他为了赚点私房钱,搞了个擦边球的传销项目,即是爱旅汇。
这个背靠千里集团,敛财速度堪比印钞机的非法项目,被真月教看中,派出了黄利国,一步一步把孔跃引进了这个圈套里。这和龙婵提供的线索,虞真上交的证据,以及吴楣从吕正光口中问出的供词,基本相符。
大概这也是孔跃被排挤在邪教权力核心外的根本原因——跃哥有小聪明,没大智慧,简单说还是有点蠢。
“那,”尚扬进入了正题,说,“你杀死马千里父女俩的计划,吕正光和黄利国知道吗?”
孔跃立即否认道:“不知道。”
尚扬道:“你知道虞真当时已经入伙了真月教吗?”
孔跃:“……”
尚扬沉声道:“回答我。”
他和金旭都发现了,孔跃从刚才起就直视着尚扬,在听到虞真名字的时候,嘴唇极轻微地抖动,但双眼仍然固执地与尚扬对视。
很多人认为,说谎者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其实不然,有相当一部分说谎者会在撒谎时特意与人对视,是为了表演自己的诚实,更是为了确认听众的反应。
孔跃现在的表现,就是典型的在说谎,并且出于种种原因,他相信自己的谎话能够瞒天过海。
孔跃道:“当时不知道。他毕业回国以后,和我没有联系,我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我岳父和老婆死后,我成了集团话事人,吕正光正式带我进了组织里,介绍大佬们给我认识,我那时候才知道,阿真是真月教的上师。”
尚扬状若无意地问道:“吕正光不知道你们是表兄弟吗?”
“知道,还知道我们恋爱过,也是因为这个,他们才盯上了阿真。”孔跃道,“阿真是被这帮人胁迫的。”
尚扬故意道:“他是个成年人,怎么会被胁迫?”
孔跃说:“黄利国的人找上他,说会帮他妈妈治病,作为条件,让他去……去服务吕正光。”
尚扬顿时卡住,他已经知道虞真遭遇过很多恶劣的境况,可听孔跃从这个角度讲来,还是有点被哽住。
虞真出国前,他母亲的身体已经在好转中,虽然他不愿意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但留学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件值得向往的事。他成绩本来很不错,因为恋情受挫和母亲生病,状态急剧下滑,浑浑噩噩地去高考,最后落了榜。
他和母亲道别,收拾行装去了欧洲某法语区国家读书,到了那边以后,才是难关重重,首先语言不通,出了课堂,人际交流都成问题。刚到那里没几天,他被看似热情的几个同胞骗走了生活费。
该国消费极高,而孔跃怕引起老婆怀疑,几乎和他断绝了联系。虞真一个人在那边,生活无以为继,只能出去打黑工。当地警方抓到他数次,最终把他遣返回国。
回到家乡后,他才知道母亲的病情恶化,怕他担心才一直瞒着他,家里没钱,她一个人靠吃止疼片熬日子。生活走进了死胡同,黄利国的人找到了他。
“是我拖累了他。”孔跃道,“他们那帮人选中我,想拉我入伙,就先查了我的背景,查到了阿真,吕正光看上了他。”
换了金旭来问:“他去给吕正光当了情人?”
孔跃道:“不是,龙婵这圣女,在教里负责什么,你们应该都知道了。龙婵当上圣女以前,那些事,都是他去做的。真月教就是靠致幻剂和性贿赂,拉富豪和官员下水。”
“你既然都知道,”尚扬拧起眉,脸上挂着怒色,道,“为什么不帮帮他?”
孔跃:“……”
他始终在与尚扬对视,这突然间,像忍受不了,猛然把脸转开。
尚扬的眉眼,太像了。
片刻后,孔跃才继续说:“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被推到了台前,做了真月教明面上的上师,他再也脱不了身。我也已经和这伙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又能帮得了谁?各扫门前雪吧。”
金旭道:“就你所知,虞真只是提供性贿赂?有没有参与过别的事?”
孔跃道:“没有,这两年他身体越来越不好,吕正光也不太折腾他了。他连传销的事都没有参与过,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尚扬和金旭都沉默着,心里都明白了,孔跃是在为虞真开罪,他和龙婵一样,都以为那场车祸是虞真制造的。
“跃哥,”尚扬仍用了这个称呼,道,“你老婆真的是你亲手捂死的吗?”
孔跃道:“对。你们早晚会查到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我不如就先自己说了。坦白从宽,我懂政策。”
尚扬道:“你老婆的死亡,我们会核查清楚是不是你说的情况。但那场车祸……”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孔跃道:“就是我说的那样,是我买通了助理,就是我做的。”
尚扬道:“这助理我们还能找到吗?”
孔跃道:“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国躲风头,他就走了。”
他说了一个和中国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
“是吗?”金旭道,“那我来告诉你,这名助理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你岳父和妻子死亡的半个月后,在澳门新葡京,据说他豪掷千金,一夜输了上百万,从此就离奇地消失了。”
孔跃:“……”
尚扬心里发笑,配合道:“你觉得他去哪儿了?”
金旭像和他演双簧一样,道:“莫非是被灭口了?”
孔跃脸色开始微微发白,很快道:“输了那么多,还不起,被人做掉了吧,那些赌徒都没有底线的。”
尚扬道:“喂,你杀了你老婆,还说别人没有底线?”
金旭故意也叫他:“跃哥,最好说实话,这助理到底在哪儿?”
孔跃呆了片刻,一副凶狠深沉的语气道:“我怕他出卖我,雇凶在澳门杀了他,丢进海里喂鲨鱼了。”
尚扬和金旭对看一眼,又都转头来看孔跃。
尚扬道:“天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跃哥,看你斯斯文文,居然杀了三个人?”
金旭道:“就是,幸好我们尚主任没同意被你包养,不然惹你不高兴,你岂不是要把他丢进海里喂鲨鱼。”
孔跃:“……”
他终于意识到这两个条子可能是在套路他。
确实如此,从澳门赌场那句话开始,就是金旭编出来的。警方是重启了对这案子的调查,但金旭看过的已有资料里,这个助理在那次车祸后不久就杳无音讯,彻底无影无踪。
孔跃显然不清楚这里面的事,助理“失踪”不是他在操作,由此倒推,买通助理的自然也并不是他。
尚扬端正了表情,道:“不如让我来复盘一下这件事的真相。”
第98章
讯问室的加厚窗帘把春光隔绝在外;天花板冰冷的日光灯下,孔跃绷紧了脊背,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随着尚扬严肃不带感情的陈述;孔跃的思绪也被带回了几年前,那桩山路交通“意外”之后;那一日的深夜里。
孔跃接到事故通知;十万火急地从省会感到了事发地;岳父马千里已在事故中当场身亡;妻子送进医院经过急救,还在深度昏迷,但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心里也还有点庆幸,他搞的那个打传销擦边球的爱旅汇已经被马千里发现。这趟出差之前;马千里因此很严厉地责骂过他,他还发愁岳父回去后会怎么处理他,现在这样……岳父已死;妻子重伤,山中无老虎,猴子能称大王。
尽管如此,孔跃还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眼前的事,先联系了熟人;计划尽快打点一下,把妻子转到省会大医院去接受更好的治疗。
打了几个电话;他正要回病房去照看重伤的妻子;那名陪同岳父出差的、多年来都很得岳父信任的助理;如鬼魅一般来到他的身旁。
尚扬道:“你在车祸发生后;很快托人联系了本省有名的烧伤科专家;表示不惜代价也要救你老婆,你采取了非常积极的行动,在电话里你甚至还很细心地询问了面部烧伤后整容的相关问题,这些至少说明在当时,你没有要杀她。我还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改变了你的初衷,但我可以以此推定,你刚才说的话,至少有一部分是假的。那场车祸如果真的是你一手策划,是为了吞掉千里集团,那么马千里父女都是你眼中待宰的羔羊,你老婆劫后余生,你只会嫌她死得慢,又怎会想救她?更不会关心她被烧伤的脸。”
孔跃辩解道:“我那是做样子,让旁人看的,是怕别人说我闲话。”
“那样子做给谁看?”尚扬皱起眉,无奈而痛心地揭开这案子最初的困境来源,道,“当地警方以雨天取证困难和车辆面目全非为理由,盖棺定论地坚称那就是一场意外,不只没有人怀疑到你头上,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嫌疑人。”
孔跃还想说什么,尚扬道:“你要是真想做样子给人看,就不会你老婆死了还不到一年,你就公然和男性出双入对。那时候你怎么不怕别人说你闲话了?”
孔跃:“……”
这期间,金旭始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的意思。
孔跃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但是个绝对的滑头。
尚扬也不是几个月前怯于讯问嫌疑人的刑侦菜鸟,他进步神速,在今天独自对付孔跃已经能做到游刃有余。
“当天在医院里的直接关系人,只有你和那个助理。”尚扬道,“转折多半还是和他有关,对吗?”
孔跃闭紧了嘴巴,不打算主动坦白。
尚扬也没有要等他开口的意思,一击便到了重点,说:“助理把自己受人指使制造车祸的真相,告诉了你。”
孔跃:“……”
尚扬道:“你被吓了一跳,以你的个性,你第一个念头应该是想报警,但当助理把幕后主使的名字说了出来,你就不得不重新考虑。”
孔跃的瞳孔颤抖起来,尚扬就像是身在当时当地,亲眼目睹了一切。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孔跃得知车祸非意外,而是助理受人指使制造的凶杀案,他当场骇得魂飞天外,拿出手机就想拨打110,下一秒,被助理一句话钉住了所有动作。
助理告诉他,重金买通他,指使他做下这一切的人,是虞真。
虞真那几年以色周旋于钱权之间,孔跃也听说过一些,假装不知道,假装与己无关。
自虞真回国,他们就没见过面。孔跃知道虞真一定很恨他,对他娶了马千里女儿一事势必始终耿耿于怀。
但他没想到虞真对他和马家父女的仇恨,竟然到了要夺人性命的地步。
“虞真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摇身一变成了邪教的高层,金钱和权力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他记恨当年被送到国外吃尽苦头,现在想杀掉马千里父女俩解恨出气,在你看来,这很合理。”尚扬道。
“助理也许还向你出示了别的证据,证实这一切都是虞真的手笔。”
“总之你相信了他,并在他的煽动下,认同了幸存者不能活着、否则虞真可能会死的结论。你们决定杀掉病床上,刚刚从死神之手里逃脱的,你的妻子。”
“她本来伤势就重,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又在昏迷中,不能抵抗,连呼救都不能,要杀她不费吹灰之力。”
“她应该也有本能的挣扎,但那都没用,就如你说的……”
“一两分钟,很快。”
孔跃垂下头去,双手发抖,他在尚扬的描述中,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晚的画面。
和他朝夕相对几年的妻子,因为烧伤而剃掉了头发,脸颊一侧还有脓血,因窒息向上翻起的赤红眼睛,被他死死捂住的口鼻。
嘶——嘶——嘶——
她死了。
“其实我更希望……或者说更愿意相信,是助理动手杀了她。跃哥,你这人人品不行,可也不像是一个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尚扬在此处顿了一顿,才说:“可惜,如果不是你亲自动的手,幕后大boss不会扶持你上位接管千里集团,杀死你老婆,就是你入伙的投名状。”
孔跃猛然抬起头,蒙了,语无伦次道:“什么?不是不是,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