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靖说着,目光不受控制地恍了一下,身前男子一脸沉静,脸还是那张脸,而上头的稚气,一扫全无。
月光仿佛柔纱般降在顾行知身上,将他眉目一点点摊开,还带着寸缕的深情。他的眸珠自带琥珀色,暗夜之下,溢彩流光。
“或许戚二说得没错。我自该往边关去,愿以军功做聘礼!”
顾行知直起身,以酒浇面,灌顶醍醐。
快雪时晴随声出鞘,粼粼刀光中,少年酣畅起舞。
刀尖在石面上划出火光,乱舞的虚影分外绵长。暴雷顷刻炸开,扯出瓢泼雨势。
大雨自城巅散落,纷纷扬扬如厚重绸纱。顾行知横刀挥砍,眼底微烬重燃成火——
这笔直的刀尖直插雨幕,快马在生嘶。
笼中的金雀挥断羽翅;剔骨的弃犬铁爪铮铮;九重天上的金龙饮恨而去;生于清流的娇花泣血凋零。
沉重的命途啊,你可听到逃荒者的呐喊?
逃出去!
逃出去!
逃出这糜烂阴谲的城池!
你我不再受樊笼所囿,
你我不再受烂命纠缠,
逃出去!
逃出去!
逃出这血雨滂沱的乱世!
逃出这,
摇摇欲坠的,
破!烂!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小小感慨一下,不知不觉,《狗咬狗》已走过了三分之二。下卷紧随其后,以后还是每天晚六点更新。
《狗咬狗》从创作初期起,主题就只有三个字:逃出去。
无论是一开始戚二逃出边沙,还是小顾在上卷结尾“逃出”蔺都,他们都在做着各自的抗争。
诚然从创作者角度来说,《狗咬狗》对新人作者十分不利。我选择了一个最不讨喜、最有难度的题材——权谋,还是群像,还多线叙事。
谢谢各位。
谢谢一路陪着的人。
是你们让我看见原来除了自己,还有人跟我一样,喜欢这个故事。
芥川龙之介曾说,“可是,我依然要想。寂寞百年身,哪怕只有一位读者,能手捧我的书,在他的心扉前,尽管依微渺茫,却能呈现出一片海市蜃楼。”
希望《狗咬狗》能是各位的海市蜃楼。
让我们在这里共续,这未尽的悲欢。
☆、晚阳
裴云打开药盒; 小心翼翼地替傅临春上着药。粉白色的乳膏像毛毛虫,糊得傅临春心痒。
他挪近几寸,斜眼看着裴云; 逗趣道:“你不去看看你妹妹,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裴云憨憨地说:“已经看过了; 她没什么大碍。倒是你,受了惊; 皮破了好些地方; 看着让人心疼。”
“那你妹妹若是也受了伤,你心疼她多一点; 还是心疼我多一点?”傅临春勾起裴云两三缕碎发,眼里闪着暧、昧的光。
“这种话没意思。”裴云停下手,“听着多小家子气。”
“我就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傅临春不依不饶,“你说嘛,我和你妹妹; 你心疼谁多一点?”
“你们都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裴云打着太极,不敢去看傅临春的眼睛; “她是我妹妹; 你是我——”
裴云止住了话。
“我是你什么?”傅临春笑意浓稠。
“是我……是我……”裴云涨红了脸。
“是你什么?”
“是我心上人。”
裴云丢盔卸甲。
“你们都是我想保护的人。”裴云盯着他腿上的伤,呆呆道:“你别闹。”
……………………
“李恒景薨了; 丧仪就先别办了。”太后难得恢复了些精气神,这会子坐在廊下,与阁老说着闲话。
风阁老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太后有了些兴致; 忙不迭提醒道:“如今边境形势严峻,大内又这般混乱不堪,臣担心,这时又跳出些个乱臣贼子,悍然起义,这李氏王朝,恐难再经受什么大风大浪。”
“阁老想的,哀家何尝没有想过?”太后抽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新岁宴后,恒权一命西去,这才不到一年,恒景也自尽而亡。算上早夭的恒云,李家三个皇子,都俨然成了厚土之下的冷尸。哀家又深陷旧疾,身子骨大不如前,此时若是再不找寻一位合适的执政人选主持大局,这偌大的国,怕是真要改辽为金了。”
“那太后的意思是……”阁老微微一惊,仿佛猜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东海瀛洲,桃林深处,天麓书院,恒英晚阳。”
太后渐渐勾起一笑,回忆的涟漪像是旧酿,幽幽泛起些温暖的胭脂色。
“四年前,哀家将恒英托付给建兴王一脉,将她远送瀛洲东岛,避世求学。为此,她对我多有埋怨,却不懂哀家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护她周全。这蔺都太脏、太险,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晚阳是哀家唯一的女儿,学了这么些年执政之术,也是时候该回来,报答报答李家了。”
“太后圣明。”阁老喜笑颜开,上手揉着她的肩:“谁人想得到太后,早留有一手底牌。晚阳公主自幼机敏过人,臣相信,她定不会辜负太后期望。”
“你懂就好。”太后淡淡一笑,别过了头。
……………………
戚二站在司天监门前,照例为见不到公孙惑挂心。那惊鸿就跟牛皮癣似的贴在门口,不许她踏进半步。
两人拉扯了半天,也没争出个胜负。戚二好说歹说都说尽了,惊鸿硬是不为所动。
戚二不禁笑道:“也是奇了怪了,你一个少监事,成日里将监正圈在房里,不许别人见。我听太医署的人说,连他们也见不着先生一面,少监事真是好大面子,原不知这司天监,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惊鸿平静如水道:“司天监轮不轮得到我做主,这得问先生。但戚姑娘是兵马司的人,司天监再怎样,也跟你扯不上关系。”
“你一定要如此步步紧逼?”戚二倒退一步,捏紧腰间佩剑,“今日我不管你作精作怪,先生我是铁定要见的!你不肯,就别怪我狠心,我这剑许久未出鞘,正好拿你试试它!”
“你敢!”惊鸿怒目圆睁,“这里是司天监,不是土匪窝,你若敢动粗,我即刻便叫人将你——”
戚二未等她把话说完,一把将她从身前推开。惊鸿身形一侧,正要再行阻拦,却被戚二反手一剑,顶在阶下。
“少废话!开门!”戚二盯着那繁重的锁,这是有多怕别人见着先生,光天化日的,竟要上这么多重锁。
惊鸿执拗着脸,倔强道:“姑娘这么有能耐,何须我来开?有本事,你自己开啊。”
“啪——”
惊鸿话音刚落,戚如珪的耳光便狠狠刮了上去,她甚少出手打人,却还是受不住惊鸿这刁钻姿态。先前她便怀疑,先生这病来得古怪,现下看着惊鸿这般固执,料定这病与她脱不开关系!
“你开不开?”戚二将太阴往前戳了戳,见她歪着脸不说话,反手又是一耳光。
“给我开!”
戚二一脚踹在那门上,剑尖刺进了惊鸿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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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惊鸿,白白挨了戚二两巴掌,锐气压下去不少,她虽心有不服,却还是磨磨蹭蹭地上前开了门。
耳房的门“吱”一声被推开,戚二未曾进门,便闻到一股腐烂之气。像是生肉放置许久的味道,酸臭中带有一丝血腥。
“先生……”戚二飞似的朝床边奔去,多月不见,公孙惑已瘦到脱相。
“这到底怎么回事?”戚二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孙惑,想起数月前二人相见,他何等俊逸。怎的数月不见,好好的人形同枯骨,戚二摸着公孙惑干瘪的手臂,眼中的泪,将落不落。
“戚姑娘……你来啦……”公孙惑勉强睁开眼,他的唇边,流出几丝黑血。
戚二呜呼道:“先生这是什么病?怎么这样吓人?我听人说是痨疾,还想着只要按时吃药,便也无碍。我实在没想到……没想到先生……我……我……”
两人皆泪水茫茫。
“我是要死的人了。”公孙惑抬起手,往前伸了伸,未料被后头的惊鸿一把抓住,塞回到被褥里。
惊鸿说:“先生既然有戚姑娘陪,那惊鸿先告退了。”
“你站住。”戚二止住了泪,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她冷冷看着身前人,质问道:“你日日对外声称照顾着先生,这就是你照顾的结果?痨疾并非不治之症,只要安稳调理,也不会影响到素日里的往来。可如今你看看,先生这满身褥疮,嘴边流血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止是痨疾这么简单吧?”
惊鸿低下了头。
在戚二面前,她到底是怕的。戚二的美,有时看起来也凶,像是要吃人的花,一字一句都带着刺。
她囫囵道:“我日日服侍先生用药,太医署也有相关存档。戚姑娘是不放心,大可自行查证,这碗里的药渣,你也大可以去查,我身为先生的下属,总不会害了他,戚姑娘说话,也得讲究凭证。”
“最好别让我查出点什么。”戚如珪走近一步,将嘴贴在她耳边。她不想让公孙惑见着她们撕破脸的样子,只压低声说:“这件事要真与你有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惊鸿微恍了一下,速速端着汤碗跑了出去。
戚二重新挤出一脸笑,迎上公孙惑道:“先生别担心,即便这宫里没人保得了先生,还有我。我受先生不少点拨,才能在蔺都站稳脚跟。戚二没有忘记先生往日的恩情,我们,我们还要替太公寻仇,还要,还要调查新君人选不是吗?”
“晚了……”公孙惑苦涩一笑,惨淡的面色划过一道冷漠。他望着四下漆黑的屋子,道:“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怕是没有机会,陪戚姑娘走完接下来的路了……”
“先生说什么傻话……”戚二刚压下去的哭意又涌了上来,“我们还有许多事没做,还有许多东西没弄清楚,先生不可以就这样走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眼下局势混乱,我心里害怕,若是没有先生,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走……”
“你可以的……”公孙惑再次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袖角:“我第一次见着戚姑娘,在燕子楼,小小的厢房里,我看着姑娘为太公流泪,与姑娘说着命劫之论,我在姑娘身上,看见一种从未见过的坚韧与美丽,戚姑娘,你……你该要学会走自己的路……”
“我是真不行了……”公孙惑如释重负,眼里的光跟着暗淡下去:“想我草草一生,算尽普天卦象,到最后,却算不透自己的命。”
“你是该往云巅去的人!”公孙惑挺起身,使出全力,挤出一丝希冀:“往前走!别回头!我和太公,在天上好好看着你……”
“看着你……往前走……前路凶险……你别为了我们……回……回头……”
公孙惑说完这话,力气将竭。他缩回到被褥里,稳稳阖上了眼。
庭前小花飘进窗枢,有那么几朵,挂在公孙惑的发尖。戚二为他轻轻掸去,见他神色安详,一如从前那般恬淡。
她垂下头,咬了咬唇,终究没让眼泪掉下来。等在门口的惊鸿见戚二满脸落魄地走出,旋身冲进了房。
戚二瘫坐廊下,不出半刻,耳畔炸开一声哭嚎。
她将手放在额顶,望着鼎烈日光,一切更刺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便大家理解,梳理了下李氏王朝的人物。
李氏三代天皇:
第一代:怀武帝
第二代:怀文帝
第三代:怀德帝(李恒权),怀慈帝(李恒景),也就是故事发生的这一代。
而太后沈氏,则是怀文帝的发妻,即皇后,而后顺位于太后。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李恒权,李恒云(早夭而亡,后面几章就会写到他)和李恒英(即本章出现的晚阳公主,后期重要人物)
而李恒景,生母为周嫔,并非太后沈氏,这个大家都知道。
这就是李氏王朝之间的关系了,应该不难理解哈。
谢谢观看。
☆、诏狱
顾行知的酒才醒一半; 就见戚二“哇”地一声冲了上来。
眼前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满脸煞白,一边哭还一边说:“先生走了……”
顾行知听她说什么先生; 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司天监的公孙惑。虽然他与公孙惑从未往来; 可见戚二为他如此难过,心里难免有些动容。
他说:“先生走了; 你哭; 我也走了,你哭不哭?”
戚二从他怀里挣出来; 抹了抹眼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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