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他们的人潜入火场找到这两人的时候,顾乔已经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傻子不顾火就要烧到他的衣服了,愣是抱着人动也不动、逃也不逃,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样子。
把他们带到州府地牢的一路上傻子都不肯撒手,杜公本是要求将这二人分开关押的,傻子手脚并用将顾乔紧紧抱住谁也分不开他们。黄岐又不敢冒然动粗将这二人弄伤了,只好把他们关在一起。
他哪里知道傻子那是螺叠果发作已经快疯了,抱住的顾乔那是他的救命稻草,发疯的人手劲儿都比寻常人大了许多,他怎么可能会撒手。
顾乔微微垂下眼帘看了看正殷殷切切地望着他的小傻子,心想既然他们那么在意什么通灵,那就继续撒这个谎拖延一下时间,“你们最好搞清楚你们自己的处境,老三现在是我的人。通灵之术就是我的底牌,你觉得我是傻吗?我为何会把法门交给你们。”
黄岐拔出腰间的佩刀,“那我就直接杀了你!”
“好啊!” 顾乔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子,“你大可以试试!”
傻子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腾地一下冲到前面,将顾乔挡在身后,目光如电般射向黄岐。
黄岐知道杜公对他用了针,这傻子现在使不出功夫来,但还是被他的气势震了一下。他慢慢将刀插回刀鞘,“行,你既然这么急着找死,我就成全你。”
黄岐转身走了,顾乔看着他缓步拾阶而上,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送饭的狱卒一手端了一个木碗从楼梯上下来,一个碗里是药,一个碗里装了两个馒头。当了这么多年狱卒他还是头一回给犯人送药,不过既然是刺史的吩咐,他也不多问。尤其这铁栏的地牢是关的重刑犯,都好多年没用过了。
这回剿匪抓了十几个山匪回来,单单把这两人关进地牢里,想必是其中的匪首。他低着头把碗放在牢房外面一步远的地上,让里头的人伸手够得着,自己又不用太靠近。
顾乔看他穿着红色滚边的灰布狱卒服,才知道这里居然是州府的牢房。
狱卒似乎也被吩咐了不可看顾乔的眼睛,放了碗,又低着头退出去了。
顾乔知道楼梯那边一定有人时时刻刻在观察下面的动静,他伸手把两个碗拿进来,将药递给了小傻子。
小傻子明白他的意思,转身做了一个喝药的动作。顾乔在一旁挡着,好让上面看不见他已经将药汤倒掉了。
宁城人都知道最近黄刺史剿了洛仙山上最大的山匪据点少成寺,匪众百余人当场伏法,捷报在府衙门口的告示板上张贴了三日。
常灵和常幻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儿。
常灵气得直哭,“凭什么凭什么?怎么就是山匪了?明明就是……”
常幻忙捂住她的嘴巴,“别在这里说!”
“怎么不能说了?” 常灵一把拍开他的手,抽抽噎噎道:“还有顾乔、还有老三那个傻子,他们都不是山匪!”
看到少成寺起火的时候,法章就带着他们连夜上山了。山路是看着近、走起来却远,白天都要走大半日,更何况晚上。等他们到了少成寺的时候,只看见官兵在往外一具一具地搬运烧焦的尸体。
许多人都已经被烧得焦黑,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法章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后跟他们说,“顾乔和那少年不在里面。”
常灵不知道师父是怎么认出来的。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死人,虽然她是个修行之人,但这些死状极其惨烈的尸体还是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她在现场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帮着师父给亡灵超度忙到了天亮。从少成寺下来以后才开始哭,一直哭到现在。
常幻心里也很不好受,想到那些烧得形状各异的尸首,整整三天都吃不下饭。
法章让他们出来打听顾乔和那个少年的下落,他们俩在府衙门口蹲了一上午,什么也没发现。
常灵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要是大师兄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
“咱们也不能事事都依靠大师兄,” 常幻经过这件事内心反而坚强了不少,“我们也要像大师兄一样独当一面了!”
他今年虚岁十五,比常灵大不了多少,但十分有身为师兄的自觉,事事以大师兄为榜样,争当师父的好助手。
常灵好不容易止住了哭,“那我们现在回去了吗?”
“不,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去西市看看。西市人多,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宁城的西市是整个廉州最大的商品集散地,寻常年间,做买卖的、进货的,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如今经济凋敝,集市里的商户都少了一大半。
粮行门口排着长队,过去 20 文一斗米,如今 200 文一斗,还限量,每天只卖 500 斗。很多人为了买到米,天不亮就来排队了。
常幻刚道了声阿弥陀佛,就听见街对面传来吵闹声。
那是一个药铺,门口围着几个人,药铺的伙计被围在中间急得团团转。
“哎哟,我们也是等着钱回来周转啊!你现在逼我也没用啊!”
那些人闹起来,“说好了这个月二十给我们结账,又推到今天,今天我们来了还说没有!”
“你们要那么多螺叠果,我们可是自己垫钱去收的,如今你们赖账,让我们这么多人喝西北风吗!”
常幻常灵听到这里对视一眼,常幻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就在这里等那个买螺叠果的人,说不定能找到顾乔他们。”
“嗯。” 常灵点点头,和常幻一起站在对街拐角的阴影里。
街市上虽然人少了很多,但还是算得上热闹。街边坐满了讨饭的饥民,两个小光头站在街角也不算惹眼。
那几个要账的人没要到钱,都坐在药铺的门槛上等着。准备进药铺买东西的人看到这阵仗都不敢往里走,药铺的伙计看在眼里大气都不敢出。
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进了药铺,随后药铺伙计就拿着银子打发走了要账的人。
常灵死死地拽着自家师兄的胳膊,“是他!是他!”
常幻被拽得生疼,赶忙把自己的胳膊抢救回来,反手拉着她就走,“我们跟着他!”
他们知道黄岐身手好,不敢跟得近了。幸好他俩目力极好,远远地坠着也一直没跟丢。
最后竟看到黄岐进了刺史的府邸!
第15章
顾乔和小傻子在地牢里又待了八九日,黄岐没有再来。每日里那狱卒早中晚准时出现,送来水、药和少得可怜的吃食。
小傻子还是每日戌时开始周身剧痛,一直持续到子时。这都已经断了半个多月了,一点好转都没有,甚至有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的趋势。
一天夜里他痛得把自己的舌头咬出了血,顾乔硬是掰开他的牙关,把自己的手掌塞了进去。第二天他看到顾乔左手手掌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痕,又愧疚得不行,眼泪都快下来了。顾乔安慰他说没事,自己不疼。
傻子再傻也知道不可能不疼,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木头片,开始发作的时候就咬在嘴里。
顾乔抱着他念清心咒的时候他总觉得嘴里咬着的还是顾乔的手掌,心里又酸又痛,偷偷在那人怀里抹了几次眼泪。
待到十天后的一个早上,杜宇文来了。
黄岐依然恭恭敬敬地跟在他后面。
看到他们进来,小傻子走到前面将顾乔护在身后,目光如电。
杜宇文冷笑一声,“顾司马的通灵之术果然精到,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愿不愿将法门告诉我?”
顾乔破口大骂:“我去你妈个鬼的通灵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为什么没有人听你的你心里没点逼数吗?还要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方法来让人听命于你,你真可怜!”
杜宇文只当他是不愿意说,挑了挑眉,“你这么不识抬举,我也多说无益。既然你说你灵觉强,那我用你来做人傀想必事半功倍吧!”
顾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要拿自己做什么,人傀…… 难道是巴刺那个角色?!想到红头巾往自己头上插针的样子就恶心,他死也不想变成那样。
“你真的可怜,除了给人扎针什么也不会吧!怎么?你背后的主子要厌弃你了?你着急了?”
顾乔戳人痛处简直一戳一个准。
杜宇文最得意的本事就是用针,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被他控制的提线木偶更值得信任的人。而巴刺是他最好的人傀,他通过巴刺控制了数十人,巴刺死了就如同砍断了他的手脚,他如何能不急?
巴舆虽然是巴刺的弟弟,但完全没有灵觉,杜宇文费了大力气调教他,最后把人都给折腾死了。
现在顾乔是他最后的筹码。
“做人傀的那么多话不好,你只要乖乖听我指挥,你要什么我就可以给你什么。”
顾乔用两个字回答了他:“做梦!”
杜宇文对黄岐扬了扬下巴,黄岐上前打开了牢门。
就在牢门打开的一瞬间,黄岐像影子一样冲过来将小傻子的脖子卡在臂弯里,他用了内家功夫,傻子挣扎不开。
顾乔看小傻子挣扎的样子,半点没有了当初用一根小树枝刺穿蛇头的从容不迫,反倒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黄岐一旦动起手来是一点余地都不留,顾乔看到那傻子在他的钳制下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双奋力挣扎的手脚却碰不到黄岐分毫。
“你放开他!” 顾乔朝杜宇文吼道。
杜宇文慢条斯理地跨进牢房,“你现在肯听话了?”
小傻子扬起手攻击黄岐的面部,黄岐被他扇了两个耳光,反手将他双臂交叉捆于背后,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顾乔道:“你们想控制的人是他,若是把他弄死了,你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顾乔看着小傻子被死死地按在地上,想起他剧痛发作时的样子,心中怒意滔天,他忍着胸口翻腾的血气对杜宇文道:“好,我把控制人心的法门告诉你,你先放了他。”
黄岐看到杜宇文的眼色,松了手上的力道,将小傻子的双脚也捆起来丢到墙边上。
顾乔对杜宇文说:“你靠近一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他偷偷从袖子里滑出傻子的小木片握在手上,趁杜宇文走近将耳朵贴近他的时候,用尽全力将木片尖利的一头插进了杜宇文的眼睛!
杜宇文大叫一声捂着血流如注的右眼急急后退几步。
黄岐被他这一下子震惊了,这种拼了性命自损一万也要伤敌八千的性子倒是挺有气势,不过现在不是怜惜的时候。他一脚踢在顾乔的胸口,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顾乔整个身体飞起来撞在背后的墙面上,落地的时候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小傻子见了这一幕,双眼通红地一路滚到顾乔身边,见他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竟咬着牙哭了起来。
杜宇文心急自己眼睛的伤势,对黄岐喊道:“走!” 黄岐把令行禁止做得十分到位,当下便停了手,跟着杜宇文出去了。
傻子挣扎着靠近,顾乔见他满脸泪痕,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我没事。”
小傻子把脸挨着他的脸,“顾乔、顾乔” 地轻声喊着。
顾乔缓了好大一阵才蓄起力坐起来,想把捆住小傻子手脚的绳子解开。刚刚遭了重创,左手的半个手掌又肿得像包子,费了半天劲才把他手上的绳子给解了。
小傻子双手自由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顾乔紧紧地抱进怀里,在他心里,他和顾乔的拥抱就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就像他剧痛发作时顾乔抱住他一样。
顾乔轻轻拍他,“好了好了,不哭了,我没事。”
这人痛得咬伤舌头的时候都没哭,现在却哭得止都止不住,顾乔心下一片酸楚,知道这小傻子是真把自己放心上了。他叹了口气,哄道:“好了,不哭了,真的不痛。快把脚上的绳子也解开。”
傻子这才注意到自己双脚还捆着,弯下腰把绳子解了,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起顾乔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把受伤的手掌捧在手心。
“没事,这里过几天就好了,” 顾乔声音有些沙哑,被黄岐踢到的胸口一说话就疼,他忍了忍,继续道,“我那一下伤他不轻,他这几天恐怕都不会来了。”
他再来就是要我的命了,顾乔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小傻子捧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上靠着,“对不起。”
“为什么?”
“都是我害的。”
顾乔认真地看着他,“不是你害的,这是杜公、黄岐,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些人害的。你不要自责,认识你我很欢喜。”
傻子低头看他的桃花眼,长长的睫毛有些无力地微微下垂,挡住了他眼睛里的一湾碧水。傻子心里有些发颤,但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像整个人都要被这一双眸子给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