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知道了之后也发了大脾气,已将李德堂和欧阳迟恭下狱了。”
“哎,” 太后叹气,“欧阳迟恭这个人心思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里面,太后见顾乔睡在老三的床上,心中有些不妥,但并未说什么。
顾乔还没醒,一张苍白的脸半隐在被子里,黑色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很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太后的目光在顾乔和老三之间流转片刻,微微蹙眉道:“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且等他醒了再送他出宫吧。”
然而老三并不想送顾乔出宫,可又没有理由非要留人在宫中养病,只好答道:“好。”
太后和老三说了一会儿话,又留在承暄殿用了午膳,才起驾回慈明殿。回去的路上跟旁边的宫女交代了一声,“去请唐太医来为本宫把平安脉。”
顾乔觉得自己潜进了深不见底的水里,憋着一口气拼命向头顶上的光亮游去,却怎么也游不到水面上。
已经没有力气了……
就这样沉入水底吧……
他这么想着,松了劲儿,身体却随着水流飘了起来,越飘越高、越飘越高,飘过了水面,飘到了空中。
光亮消失了,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被这黑暗压得无法呼吸,有一个比黑暗更黑的人影向他伸出了手……
顾乔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顶是鹅黄色的床帐。他偏头看到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应当已经是晚上了,房内灯火通明。
他记得自己在御书房吐了血,被三皇子抱起来,接着就晕了过去。
所以这里是三皇子的寝宫么?
一个脸圆圆的宫女过来看了他一眼,惊喜道:“您醒了啊!”
还没等顾乔回答,那宫女又朝外跑去。
不一会儿项泽南就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你终于醒了,这药都热了几回了。”
顾乔撑着身体半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项泽南帮他垫好靠背,在床边坐下,“已经快子时了,你从中午一直睡到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顾乔点头,老实道:“饿。”
项泽南将药递给旁边的宫女,吩咐道:“先做点吃的来,吃了东西再喝药。”
那宫女领命去了,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项泽南捧着他的脸在他没有血色的唇上亲了亲,“你今天吓死我了。”
“对不起,我只是……”
“嘘,你别说,我知道,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项泽南抓起他的左手,仔细摩挲上面的疤痕,沉默了片刻才道:“从今以后由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顾乔没有回答,岔开话题道:“廉州那边调查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最快也要十几日,图纸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了…… 欧阳迟恭在大理寺招了。”
顾乔垂着眼,烛光在他纤长的睫毛下面打下一层阴影,他低声喃喃:“我以为他并不贪财,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项泽南沉默了一会儿,“庆安十七年你父亲去世,之后没过多久廉州金矿就正式开矿。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欧阳迟恭从正四品上的工部侍郎升到了正三品下左散骑常侍,之后又三年,升到了正三品中书侍郎。速度之快,在整个昊国朝堂也是绝无仅有。”
顾乔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抬眼道:“是…… 何方知?”
“这件事不可能跟他没有关系,但大理寺那边审到现在,李德堂和欧阳迟恭都没有将他供出来。”
顾乔蹙眉道:“何方知一定有办法拿捏他们,否则又怎么会把这么大的把柄交到他们手中?”
“这个事情我会去查,” 项泽南抚着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你不要太费神,太医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顾乔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项泽南靠近,附在他耳边说:“宫里有太后的眼睛,我今晚不和你睡,我睡书房。”
“谁要和你睡……”
顾乔话说到一半住了口,一个内侍用托盘端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面点送了进来。
项泽南陪着他也吃了点,顾乔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心里堵得慌,那种心痛的感觉从胃里一直升腾到喉咙,让人食不下咽。
想起这七年,只觉得无比荒谬,他有很多话想当面问问欧阳迟恭。杀了他的父亲,再收养他,是愧疚心作祟还是另有图谋?
…… 欧阳迟恭那样的人有愧疚心吗?
顾乔放下筷子,“我可以去大理寺看看吗?”
“这个,” 项泽南想说我可以安排,但是又想起唐院正的话,不忍顾乔再动肝火,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道:“最近父皇那边盯得紧,不好安排,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好好休息。”
“明日朝上一定会说这件事,我还要准备一下。”
顾乔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项泽南忙按住他,“父皇那边准了你一个月的假,你且安心,朝堂的事情交给我。”
“一个月?”
他不知道这假是项泽南替他要来的,还吓了一跳,皇帝从来没准过谁这么长的假,是可怜他吗?
这时宫女又端了药进来,项泽南守着他喝了,让他赶紧睡觉,现在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的。
顾乔却怎么也睡不着。
皇宫的夜晚安静得只能听见虫鸣,跟欧阳府的夜晚比起来…… 住在欧阳府时,一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夜猫子欧阳志文就要来敲他的门。有时门也不敲,直接推门就进来,拉着顾乔跟他说东说西,直到两个人都困的不行了才回去睡觉。
顾乔翻了个身,盯着鹅黄色的床帐。欧阳志文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师娘…… 师娘她知道这件事吗?是今天才知道的,还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呢?
纷繁复杂的思绪没完没了地从脑子里冒出来,闭上眼睛就是欧阳迟恭在御书房跟他说对不起的样子。
杀父之仇是真的,这些年的教导之恩、养育之情,有多少是真的呢?
项泽南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睡着了都还流着眼泪,枕头上晕湿了一片。
项泽南看得心里一酸,俯下身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亲,唇间留下了点咸咸的味道。
第38章
作者有话说:老三:为了保护老婆,逐渐黑化中…… 凑表脸地求评论求海星 (^з^)…☆
翌日
顾乔起床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去奉天殿了。
宫女来伺候顾乔洗漱更衣,他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
昨天那个脸圆圆的小宫女给他打包了各色点心,三层的食盒装得满满当当,又有名贵药材若干,吃的用的装了一马车。
吴恒赶车送他到家门口,又帮他把东西都搬进去。顾乔看他忙来忙去,拉着他坐下喝水。
顾乔边给吴恒倒水边斟酌着开口:“吴永大哥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都知道了,殿下已经跟我说了。”
顾乔手上顿了顿,心里难过,“真没想到,吴永大哥和我爹都是他害的。”
吴恒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哥的事殿下说了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我相信他。倒是你,这些年受歹人蒙蔽,现在怕是更不好过,殿下很担心你。”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他自私、势力、城府心重。但我以前一直觉得人就是会有各种缺点,始终抱着他至少不会害我的念头,忽略了很多疑点。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吴恒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从前的自己。遇到三皇子之前,也曾经历过很多背叛。那些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的人,背后捅你一刀简直是家常便饭,从不会有半分愧疚。他不害你只是因为还没有到需要害你的时候,等到他需要你死了,下手不会有任何犹豫。
“你现在不用担心了,我们殿下是一定不会害你的,跟着他干,有前程!”
顾乔心里苦笑,他跟殿下之间已经够乱了,今后怎么样都不再是个名正言顺的直臣了,只求不落得个佞臣的名号才好。
吴恒在顾乔的肩膀上安慰地拍了两下,站起来抓起刚刚放在桌上的剑,“我先走了,殿下交代我去办一件事,等下会有别的侍卫过来。”
顾乔点头,“你让他们进屋坐吧,不用每次都在房顶上了。”
“好,我跟他们说让他们到院子里来。”
吴恒走了没多久,张齐和两个同届的好友就来了。
顾乔把宫里的点心拿出来招待他们,“怎的今日你们都不用上值?”
张齐对他挤挤眼,“今日大朝会,上官们都去奉天殿了,我们三个溜号儿出来的。”
顾乔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初一,“那你们怎的又知道我在家里了?消息这么灵通?”
张齐道:“昨晚昱王召我们去了一趟。”
“哦,” 顾乔了然,一边架起风炉烧水煮茶,“案子大理寺那边还在审。”
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何相想把人弄到我们刑部来的,还是三殿下从中斡旋,才顺利关进了大理寺。”
说话的人叫陶航,现下在刑部司门做员外郎,是顾乔在书院的同窗。
张齐点点头,“你们刑部的尚书和侍郎都是何相的人,到了刑部,审出来的结果还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最近打探消息小心一点,何相那边说不定会有所动作。”
陶航道:“这我自然知道。”
在尚书省做七品都事的小胖子马维庸是顾乔家的常客,他轻车熟路地在斗柜中找出一个陶瓷小茶罐,将碾碎的茶末倒进微微沸腾的釜心之中,用竹筴匀速搅动,茶叶的香气就溢了满屋。
顾乔招呼院子里的侍卫也一起来喝茶,众人知道那侍卫是三皇子的人,一点也不避讳。陶航接着说:“从昨天下午开始,弹劾欧阳迟恭的奏本就一封接一封地往宫里送,这些人平时没看他们说什么,出了事了,就一个个的声张正义来了。”
张齐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他们之前说好了不要说太多欧阳迟恭的事,免得顾乔伤心,这时又禁不住说了起来。
马维庸替众人斟茶,“这事儿不是他们两个就做得下来的,还要把幕后的人揪出来。”
张齐赞同道:“廉州金矿一年可以冶炼出黄金七十万两,这只是账面上的数。实际上应当远远不止,按照顾大人手稿上的范围来看,他们至少隐瞒了一半。”
顾乔道:“李德堂别院藏的黄金都有上百万两。”
其他几人都没见过上百万两的黄金长什么样,纷纷表示想去实地看一下。
“现在已经把黄金运到国库了,北边战事吃紧,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张齐在户部的度支司任事,对全国财政收支情况了如指掌,“这次的惊天贪腐大案真的是前无古人,后估计也无来者了。”
陶航感叹道:“看来这个陈金山真是一座金山!”
“你们看啊,” 张齐掰着手指头,“就算一年七十万两掉他们自己腰包了,七七四十九——七年整整四百九十万,李德堂私吞了一百万,还有三百九十万。欧阳迟恭暴出这个事情之前,廉洁清正是出了名的,欧阳志文也不像李孝东那个纨绔子弟,更不要说何方知了,他们一个比一个低调,这些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 陶航小声道,“收买官员、笼络人心、养眼线、养杀手,哪样不花钱?不花钱谁替他们做坏事?又不一定花天酒地才叫花钱。”
一直沉默的侍卫突然开口:“对,那边的杀手不仅人多,功夫还很好。在廉州的时候我们十几个人都受了重伤,还…… 还有几个兄弟被他们杀了,才叫殿下落到他们手上!”
三殿下在廉州遇袭的事情是谁干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这是第一次有三殿下的人在他们面前说出来。众人都沉默了片刻,顾乔道:“我们要把这笔血债讨回来!”
陶航叹气:“问题是,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跟何相有关,皇帝未必不知道,还是要看皇帝想不想查到那个位置去。宫里还有个何贵妃呢!”
顾乔指出:“昨日陛下亲口说的,严查,重罚。”
张齐道:“你们发现没有,自从三殿下回来之后,二皇子就不如以前受宠了。他对自己亲兄弟下手恐怕已经触了陛下的霉头,如果再证实了他或者何相跟廉州金矿有关,皇上肯定会很生气。”
皇子兄弟阋墙也许还不会触到皇帝霉头,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上位的,但偷他的金子这件事他一定是很生气的。如果这个时候再加把火,说不定能让何方知势力大减,何党一旦失势,二皇子就会失去倚靠——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凑巧老三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比起几个文官关起门来嘀嘀咕咕,他的方法就很简单粗暴了。
大理寺狱,重犯牢房中。
短短两日,李德堂就像漏了气一样,整个人皱巴巴地坐在潮湿冰冷的地上。他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的人,嘴里重复着已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