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叹气道:“这件事自是王氏不对,你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我原没有立场劝你大度。好在菩萨保佑,你现在也儿女双全了。王氏再怎么不对,你就瞧着你侄儿侄女的面上吧。若不是为了孩子们不受她带累,我也不会一再包庇她。”
贾敏这回冷笑都没有了,沉默了一阵子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子,贾敏才道:“我现在自然是儿女双全了,那是我和我们老爷一生不做亏心事,菩萨看不过眼,给我们的福报。但是母亲却不知道我这身子为此落下病根,如今月信上依旧是时有时无的,来一次又淋漓不尽许久不见清爽。
若不是遇到个极好的郎中,只怕我已是不能活着回京见母亲了。就是现在,我依旧担心这副身子不能撑到一双儿女平安嫁娶。我算是明白了,嫁出去的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在母亲眼里,我是不如您的孙子孙女要紧的。我被王氏害成这样,母亲轻描淡写的一句已经儿女双全就想揭过。倒叫人想起当年瑚儿去了,母亲那句人死不能复生。”
啪!贾母终于忍不住摔了茶杯!
这个家为什么分崩离析,就是从当年贾瑚落水开始。这是荣国府的禁忌,二十多年了无人敢提。没想到闺女回来的第一日,就拿这件事扎贾母的心。
贾敏并不惧怕贾母,冷漠的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和溅开的茶水,依旧淡淡的道:“郎中说我这个病,须得心宽将养,这二年,我除了日日吃药,也习着修身养性。所以才能维持着涵养,不迁怒母亲和大哥,也没迁怒二哥的几个孩子,我自问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但是我今日来,是要告诉母亲,王氏的仇我是必然要报的,不是来征求母亲同意的。”
贾母也了解这个女儿啊,此女虽然强势却素来讲理。但认定的事,也向来有一股子韧劲。王氏害人夺命的仇,贾敏是不会轻易放下的。能不迁怒荣国府其他人,已经是贾敏容人有量。
但是自己能怎办呢?贾母只得顿足道:“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了。你今日也见了,宝玉那孩子多伶俐,如今还这样小,你怎能忍心叫他没了娘?我是作了什么孽,还活着就要眼见你们自相残杀!”
贾敏不可置信的瞧着贾母:“九年不见,母亲怎么越发性左了?我发现此事已经两年多了,也没说要取王氏性命。我可没逼得二哥的孩子没娘。若是王氏有一日死了,也是她自己闯出的祸来。为了我们老爷的仕途,为了孩子们的福报,我不会做丁点违法乱纪的事,也不屑那些手段,母亲放心。”
贾母听了这话,越发心惊肉跳,她总觉得闺女说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又配合上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是已经拿捏住王氏罪证一般。联想到江南甄家那么赫赫扬扬,背后还有一位贵妃一位皇子也保不住,可见自家这位姑爷的手段。
若是王氏真有什么不法之事,王子腾虽然也位高权重,但是能重过二皇子?王氏有无做过不法之事,贾母不是聋子瞎子,能不知道?不过是觉得凭自家的权势压得住,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若是姑老爷一心要报仇,当真压得住吗?
贾母叹道:“罢了,罢了,她自己做的孽自己去承担,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了。”
见母亲铁了心偏心二哥一房,贾敏心中也极是失望,便道:“我这身子耽误不得,这便回去用药了。”
之前贾敏说身子不好,因重提了一句贾瑚的旧事,贾母乱了心神,都没来得及关心闺女一句。现在又说起这一茬,便问:“你说遇到个极好的郎中,如今你进了京,可有请那郎中跟来?既来了京城,不若请个太医瞧瞧。”
见母亲这才想起关心自己的病,贾敏自嘲一笑,道:“前儿太子妃娘娘已经打发御医瞧过了。之前给我瞧病的郎中也入了京,我想着还是吃熟悉的郎中的药好。女儿好容易回来一趟,还惹了母亲不快,就不叨扰了。”
说完,也不管贾母是否再留,贾敏起身行礼。
贾母免不了唉声叹气,但凡是个讲理的,都无法开口让林家轻言原谅,但是贾母是做母亲的,于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贾母道:“敏儿,你别怨恨我。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大哥有爵位,姑老爷官居尚书令。你们什么都有了,你二哥就那么一个工部主事,若是王氏的事再一揭开,他什么都没有了。”
贾敏随着林如海到过地方,且林如海在九江做的是知府,处理过很多民事纠纷。那种毫不讲理,一味偏袒最没本事的一房子女,恨不得将有出息的子女们挣回的家业匀给最差那房的父母,大有人在。
只是贾敏出嫁二十多年,以前还真不知道自己母亲也是这种人。
贾敏淡笑道:“他日母亲记得拿这些话劝劝二哥的几个子女,若是王氏自己违法乱纪,叫他们别怨恨我做姑妈的。”说完,贾敏起身告辞。
贾母如遭重击,半日缓不过神来。
第40章 贾敏和贾母谈得不欢……
贾敏和贾母谈得不欢而散; 中饭都没吃,便告辞了。
贾敏走后,贾母呆坐了很久; 仿佛都衰老了些,才命鸳鸯去将王氏叫来。贾母和王氏在房中呆了很久; 连中饭的时间都耽搁了。至于婆媳两个说了什么; 无人知晓;就像无人知晓贾母和贾敏母女两个说了什么一样;
鸳鸯心细,只是瞧见王氏从贾母房中出来的时候; 走路的动作有些变形。
贾敏带来的丫鬟都在荣庆堂外间; 和荣国府的下人们在一处,见自家太太出来了,面色不算太好; 忙上前相扶。
贾敏摆手道:“我没事,姑娘在哪里?素芬你去请姑娘; 素芳你去东院叫老爷,我们这就回去了。”
不吃中饭,显然是有什么不愉快了。林家的下人心下明白; 却都是不多嘴的; 忙领命去了。不多时; 黛玉带着林佑从抱厦过来了。
贾母知道如今就长房和贾敏略亲近些,便命凤姐去送贾敏。
王熙凤自从得了儿子,就彻底相信了夫家的姑妈比娘家的姑妈要好; 笑盈盈的应了; 一路上倒是殷勤周到。
黛玉见贾敏从荣庆堂出来神色不好,知道是对外祖母的处置心有不满。黛玉前世在荣国府生活十年,自然知道外祖母会袒护王氏。只是当着凤姐的面不好说什么; 便轻轻握了握母亲的手。
贾敏仿佛得到力量一般,转头对黛玉一笑。
一行人出了垂花门,外头林家的马夫已经套好了车。凤姐会来事儿,笑道:“我今儿也坐一回姑妈的车,姑妈不会不允吧?就是姑妈不允,我也偏坐了,沾沾姑妈的福气。”
凤姐虽是姓王的,光是她肯听贾琏的劝,贾敏对她就另眼相看。再说,害过自家的只有王氏,王熙凤是王子腾兄长王子胜的女儿,眼看了嫡亲姑妈的手段,经历了被人下药的事,凤姐也未必就不会疑心王子胜的死因。于是贾敏也没多排斥凤姐,笑着让凤姐上了车。
由小厮将车抬到宽敞处,又套马驾车,出了西仪门,过了荣国府正门,来到贾赦另辟的黑油漆大门前。凤姐笑道:“我入贾家的门都已经四年了,这是头一回见了姑妈的风采,就心中羡慕得很。姑妈好容易来了一次,不如就在我们家中用了饭,好生教导我几句再回去?我年纪轻,经的事少,若能得姑妈教导,定是胜过我自己琢磨好几年。”
贾敏也爱凤姐口才好,说话叫人如沐春风。不过今日回娘家,虽是进门前就闹了一场,又和母亲不欢而散。但是贾敏也不好做出不在母亲院中用饭,却到大哥院中用饭这样打母亲脸面的事。于是也推辞了。
这时候,贾赦、贾琏父子也亲送林如海出来了。于是一家人登车回府。
到了家中,贾敏刚换好了衣裳,已经有丫鬟摆了一桌极和胃口的佳肴。菜色自然算不得极丰盛,就是平日林家用的家常菜,难得的是都是新出锅的热菜。
贾敏自然知道这是黛玉安排的,便问:“玉儿难道是神算不成?怎么知道我们今日没用中饭就回?”
因现在正摆饭,有下人在,黛玉不好说别的,便笑道:“今儿出门的时候,我吩咐了一声厨房照例备饭。若是过了平日的饭点我们没回来,就让下人们分了就是了,也算不得浪费。不过是这几日府上事多,担心有什么事咱们须得早些回来,早些预备着以免饿肚子,没想到还当真用上了。”
贾敏自然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忖度黛玉似乎早料到自己不会在娘家用膳似的。除了感叹女儿越发洞察世事了,也没说什么。一家人洗了手,围桌而坐,还是自家的氛围叫人觉得舒服。
用过午膳,各自午休之后,贾敏才将今日荣庆堂的事跟林如海说了,而后冷笑道:“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千娇万宠,我母亲常说,她这些儿女,独最疼我。想当初我是深信不疑,如今看来,母亲最偏疼的还是二哥,以至于这样的毒妇都要护着。”
林如海道:“岳母到了这个年岁,就是性左些,一时半刻也正不过来了,敏儿就多体谅着些吧。对不起咱们的是王氏,咱们不放过她就是了。”
贾敏点了点头,再次感叹自己丈夫心胸开阔。
黛玉听了也不禁佩服父亲,但比之贾敏,又生出许多感慨。为人坦荡自是好事,但是前世父亲也是因为太过磊落,才低估了人性的无耻程度,毫不相疑的将自己托付给岳家,不但贴上了林家的百年家业,最终贾家也背信毁约。
贾敏又问林如海:“老爷在东院和大哥聊了些什么?可还愉快?”
林如海道:“左不过是这两年来的境况,敏儿两年前教导了一次琏儿,琏儿长进倒还很大。如今和张侍郎府上也走动了,张侍郎替他们夫妻两个举荐了个先生,虽不教导琏儿上进考科举了,却教导了琏儿夫妻不少道理,至少这夫妻两个不至于胡作非为了。”
贾敏听了,叹道:“娘家如今成这样子,若是一个明事理的后代也无,我将来只是无颜去见父亲了。琏儿被耽搁了许多年,能明事理,做个守成之人,我也心满意足。”
略沉吟一下,贾敏有问:“老爷没和大哥商量别的?”
林如海道:“正紧大事,总要和敬大哥商量好了,再一起相劝大内兄才好。”
贾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是叹了口气。
林如海又问今日荣庆堂的事,说起这个,就难免提起了通灵宝玉。贾敏皱眉道:“王氏何其胆大糊涂,居然敢做这样的事,做了也就罢了,竟是张扬得天下皆知,恨不得替岳家招祸。”
说到此处,黛玉插口道:“此事倒未必是王氏的主意。”
林如海和贾敏齐齐转头瞧向黛玉。黛玉用极平淡的语气道:“我只觉得时间极巧,原本的京营节度使乃是堂外祖,堂舅既是宁国府的袭爵人,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且本身是科第出身,也是有本事的。历练几年,做京营节度使刚合适,怎么这一职位偏偏落到王子腾的头上?”
黛玉所言的堂外祖乃是前京营节度使贾代化,堂舅自然便是贾敬。贾敬作为储君伴读,又是功勋之后,自身也是能力出众的,从权利平稳过度的角度讲,贾敬出任京营节度使,确实是最合适的。
此言一出,林如海和贾敏俱是大惊失色,林如海道:“玉儿的意思,通灵宝玉,有可能是王子腾的阴谋?”
黛玉笑而不语。
林如海冷笑道:“这倒是说得通了。通灵宝玉的事无论真假,对敬内兄的仕途必然有碍。通灵宝玉为真,则宁荣二府不适合再掌兵权;通灵宝玉为假,则说明贾家有不臣之心,宁荣二府依旧不适合掌兵权。
我记得宝玉出生那年,正是敬内兄出父孝的时候。巧在当时的京营节度使致仕请辞,朝野都觉敬内兄出孝之后,到京营任职一二年,便升了节度使,老节度使也可平安告老。谁知当年就出了通灵宝玉的事,敬内兄原本二十七个月的孝守足了三年,却是在宝玉周岁之后才复又出仕,也没进京营了,而是去了兵部做了郎中。”
贾敏点头道:“当年是有此事,但是敬大哥虽没去成京营,当年王子腾资历也还不足,老节度使卸任后,也并非王子腾直接接掌京营。而是升了另一位老将军上去,王子腾也又熬了几年,才升上去。”
林如海道:“这是自然,凭王子腾当时的资历,还想当年就做京营节度使不成?但是敏儿你且想想,王子腾固然是个有本事的,但是做武官而不曾领兵打仗,若非当年在设计陷拉下敬内兄上出了力,何德何能就能升上京营节度使之位呢?”
是啊,王子腾何德何能呢?
贾敏听到此处,也觉浑身不自在:“老爷和玉儿的意思是说,当年王氏搞那劳什子通灵宝玉的猫腻,原是受了王子腾利用?”
林如海冷笑:“这也不是不可能。当年王子腾未必就是冲着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