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身边的婆子见到嫣玉，也不敢丝毫怠慢，连忙禀了方氏就引嫣玉进屋喝茶。
过了半晌方氏才出来相见，她只穿着灰蓝色的褙子衣裙，朴素洁净的模样都不似公卿侯门的侯夫人，便是衙门师爷的太太应都不至于这般扮相。
嫣玉见到方氏确愣了一下，随即婉转含笑问候：“闻说夫人大安，妾特来拜会。”
“王妃可太客气了！我本乡野妇人出身，招待不周还望见谅。”方氏面容未有丝毫改色，语气也是淡淡的，言谈之间却是较京中无数太太奶奶还要雅重。
嫣玉才觉这方氏与她原先想象便很不同，只是可惜命运不济才嫁入侯门做这不如意的侯夫人，还要被人背后议说是她高攀了这门亲事，方氏的身不由己已是直白地写在她的神色之中。
嫣玉便道：“夫人实是自谦。自舍妹嫁来令府，便蒙您多加照顾，我也实在是感激不尽。”
方氏只说：“瑾儿媳妇遇喜，于情于理也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王妃大可放心。”
几分心思被直接戳穿，嫣玉便落落大方再谢过方氏，心下暗自思量起；这方夫人虽是脾性古怪，但这语气倒似和湘云有几分相近。
满腹心事地辞了方氏出来，嫣玉才敛了复杂神色回到东安王府。
穆莨见到嫣玉这般神色还很奇怪：“我以为你会很欢喜的。二姑娘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高兴，你又是那般疼爱二姑娘。”
“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我是不放心玉儿。”嫣玉长叹息着说道。
“可若这样她也算是此生事了，她也能回到离恨天上了。”穆莨更是不解。
“人各有命，生老病死必得历一遭的。若是这样也成，你现在就可以将我杀掉，我还会感谢你的。又或者待到仙人轮回历劫之时，他的好友便随之下来将他杀死，岂非也能算作一世圆满？”嫣玉反驳，才说起，“你怕是忘了，这是会损了气运。”
天道有常，这该走的路却是一步都不能少，否则若违天道便会遭到天罚。
穆莨沉默许久，才点头：“这一世本就不寻常，如今算来也便只能如此了。”
嫣玉垂眸久思，神思已是渐远游离。
第83章
窗前的那盆兰草在嫣玉面前变成了泽兰仙子的模样。
嫣玉确是被吓了一大跳；却见泽兰仙子笑嘻嘻地向她走过来：“绛珠，可是惊到你了？”
目光凝落在那空了的花盆上，嫣玉才再望向泽兰仙子：“你——如何在这里？”那盆兰草一直盛在窗外生长；都不知泽兰仙子何时幻成兰草之态，她竟丝毫未有察觉。
“绛珠，你如今虽是灵力被封，却不可能辨认不出那兰草是由我幻化而成吧？”泽兰仙子笑语嫣然。
“你此次下来，莫不是离恨天上又有异事？”嫣玉尚有忧色问起。
“只是我与杜若仙子打赌；听说你们姊妹皆已嫁为人妇，故来人间一看。”泽兰仙子欢快笑说；“如今绛珠妹子既已有孕，我自当回去向杜若索要她输给我的华露。如今将离，才来向你辞行。”
嫣玉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如此说来；这些天倒是委屈你了；要幻成兰草在花盆里呆了这么久。”
若按照泽兰仙子的说法，她倒是在这里看了他们许久。想到她与穆莨说的话都让泽兰仙子听了，心里就不甚舒服。
如今离恨仙境竟是这般闲适；让她们无聊得四处游荡？
“你如今回到了百花司？”嫣玉看见泽兰仙子着薄青絮纱裙，鬓发别着兰芽；与故时太虚境的妆容不同；又听她说和杜若仙子的赌约；才向她问起。
“警幻仙姑已闭关；大概在你们姊妹回来之前，她都不会出关了。”泽兰仙子窥透了嫣玉的心思；解释说起，“你应也知道，之前天狼星动；竟是星君府中有一小将偷盗星火，如今逃亡到人间，便失了影踪。天宫追查下来，未曾想却查到此事还与百花司的秋海棠仙子有关。”
依泽兰仙子的说辞，因先前花神闭关之故，秋海棠仙子也借闭关屋里勤心修炼，却是捏了个傀儡代她修炼，而秋海棠仙子却窃了星君府的罩灵盏下凡了。
罩灵盏能护着仙人下凡而无碍，至此秋海棠仙子便再无音讯。
嫣玉想起逆时而开的秋海棠，想来这便是答案。
秋海棠仙子既已瞒着百花司离开了离恨天，期间为她司花的必然是那个代替她的傀儡，却不幸因此发生了疏漏，指使秋海棠逆时而开。
可是秋海棠仙子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下凡，又是为何缘故？
若无天宫天旨，神仙下凡只能入轮回盘转世为人，或是以灵力幻造虚影入人间，否则就是乱了三界秩序的妄为之举。
“那你如今下来，便是受花神所谴，襄助星君府捉拿那偷盗星火的小将和秋海棠仙子回去的？”听泽兰仙子说来因果缘故，嫣玉便已猜到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先前听泽兰仙子几近玩笑的话就已知必有缘故，如今想来她的猜测是对的。
泽兰仙子点头：“是。可惜如今也没有任何消息，待我回去向花神禀明；这些时日只怕还要你帮我看着，若曾见过秋海棠仙子，待我回来之时可定要告知于我。”
嫣玉仔细回想起秋海棠仙子的面容，一般而言容颜都不会改变，但既秋海棠仙子至今杳无音信，这其中兴许还有别的缘故。
“我如今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嫣玉只叹，她如今也不过后院妇人的身份，而且不似泽兰仙子她们有丰沛灵力加持，恐怕也没什么希望能找到秋海棠仙子；但泽兰仙子既已相托，她便且应下道，“我会仔细留意着，若真有幸遇见秋海棠仙子，定会尽力即刻告知于你。”
泽兰仙子这才转笑，正欲再开，却突然听见外面似有人卷起绣帘进来，泽兰仙子连忙闪身变成了花盆里的一株兰草。
方才嫣玉确是大慌，生怕被人发现了泽兰仙子的存在；但见泽兰仙子这般身手敏捷，又不禁暗暗觉得也甚是好笑。
进来的人是穆莨，他见屋里仅有嫣玉一人还好生奇怪。
“王爷怎么了？”嫣玉见他环视屋里一圈，疑惑问。
“方才可是上面来人吗？”穆莨倒很直接地反问，嫣玉望向案上那盆完好如故的兰草，兰草微微摇曳，嫣玉才犹豫道：“她确实来找过我。他们也去找过你了？”
穆莨颔首：“星火失窃，天下不宁。这是三界大事，是祸非福。”
想起飞星过天引起的流言蜚语，嫣玉深知如此，只是沉默以对。
“听说百花司也有位仙子卷入其中？”穆莨又询起，显然秋海棠仙子私自下凡与星君府星火失窃一事确实关系匪浅，“你可认识那位仙子？”
嫣玉的目光才从兰草上移开，轻抿下唇就说：“秋海棠仙子，是百花司中容颜最为出众的女仙。只是秋海棠仙子性子冷傲，向来独来独往，同我们都不甚往来。”正因如此，秋海棠仙子才能用一个傀儡替她掩人耳目，却直到如今才被人发现。
穆莨听着便觉稀奇：“秋海棠灿烂艳丽，没想到秋海棠仙子却是这般性子。”
再提起秋海棠仙子，嫣玉心下已是冷静，倒是想起渐归模糊的久远记忆。
大约是百花司曾有女仙传说，秋海棠仙子与星君府的星将往来甚密，那星将答允秋海棠仙子，定会与她到月老府求得姻缘，在三生石前刻下名字。
只是那与秋海棠仙子往来的星将究竟是何人，却不得而知。
她再望向那盆兰草，只因泽兰仙子的神识仍在屋里，嫣玉与穆莨说话总觉怪怪的。
穆莨还在絮叨说着，嫣玉只沉默静听，不再多言接话。
“等等，待我把这盆兰草拿到外面。”趁着穆莨说完，嫣玉连忙说道，就捧着案上的兰草放到隔壁的耳房，才再回到屋里。
穆莨还不明嫣玉此举缘故，嫣玉自是不会告诉穆莨，刚才那盆兰草其实便是百花司的泽兰仙子幻化所成。
不提兰草之事，嫣玉就与穆莨说起她曾记得秋海棠仙子和星将之事，穆莨听着就皱眉：“这可真是——”想来他都不知该如何论说此事；嫣玉看他这般神色，便知那位窃取星火的星将恐怕就是秋海棠仙子的情郎。
“可是秋海棠仙子为何要离开百花司窃取罩灵盏？那星将窃取星火，他所求又为何？”嫣玉始终想不明白，他们二人窃取宝物叛出天宫的结果便是遭到星君府和百花司的追拿，而他们来到人间还要躲避追拿而隐匿，如何算来都很是奇怪。
“若能找到秋海棠仙子和星将，这一切才能柳暗花明。”穆莨也在思索此事。
近年来离恨天上发生的怪事也不少，先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子，如今又是秋海棠仙子和星君府星将窃宝出逃，谁知这其中有何缘由。
穆莨和嫣玉就面面相觑地坐在案边望着对方，心思各有不同。
因穆莨有事还要去官衙一趟，嫣玉才急急赶去隔壁耳房，看见那盆兰草依然摇曳。
“泽兰仙子！”嫣玉俯身在案前看着兰草，低声轻唤。
兰草招摇晃着淡黄的叶芽，泽兰仙子才幻作人形到嫣玉面前，语气幽怨道：“你可越发无趣了！与天璇星君说话时还故意将我捧来这里，可是生怕我将你们的话听了去？”
嫣玉确实有些心虚，只说：“也许有些话并不适合让你知道。毕竟你也知道，如今我和天璇星君在人间乃是夫妻之份。”
“夫妻啊？”泽兰仙子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嫣玉，故意拖长了语气。
“还望你见谅。”嫣玉不欲与她多说此言。
“我还得回百花司向花神禀奏，这边诸事便劳你多多看着。”泽兰仙子也未再纠缠于此，她本要离去，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回头向嫣玉问，“你可知道，有一女名唤兼美？”
嫣玉听到这个名字只略觉熟悉，已先摇头：“她是何人？”
泽兰仙子说：“兼美乃警幻仙子之妹，早在你们姊妹下来之前，警幻就已使兼美下来，似另有所谋。”
听她这般说来，嫣玉才骤然想起，似确曾听谁人说过，兼美正是宁国公府已故的蓉大奶奶秦氏可卿的字。
“那你可知，警幻仙姑使兼美下来，目的何在？”嫣玉连忙向泽兰仙子追问。
毕竟秦氏早已亡故，只听穆莨说过秦氏的出身存疑，许是与甄婧同为善义堂抱养的弃婴；若照泽兰仙子之言，秦氏的出生便在警幻仙姑的计划之中，既然如此那甄婧的身世是否也与离恨天有关？文甄两家相争数十年，若都是警幻仙姑的步步为营，岂非她们仍是无法逃脱局中人的命运。
泽兰仙子看见嫣玉已是变了脸色，才劝慰她：“你也无需太担心，毕竟如今警幻仙姑也已是闭关不出了。我只知道警幻仙姑安排兼美下来，便是与那女娲石有关，后来兼美功德圆满就回去了。”
女娲石，便是宝玉。
若只是这般缘故，反而能让嫣玉放心；如今她们姊妹皆已成亲，于她们而言宝玉只是一个不甚熟悉的表兄，大家自是桥归桥路归路，至于秦氏和宝玉如何也与她们毫无干系，仅此而已。
不过嫣玉还是留了心，这重重怪事便不得不防。
关于秦氏此人，有一个人应是最清楚的。
第84章
至初冬浅雪；荣国府设了小宴，请柬也送到了东安王府。
因黛玉有孕在身，期间也少出门；安心在府上养着；嫣玉却接下了荣国府的请柬，备下冬礼赴宴。
出阁的迎春也回来了，许是在理国公府过得不错，笑容也较往日多了几分。史家只来了湘云，她与史太君向来亲厚；史太君拉着她亲切询问起，顺带问起黛玉身子如何；又道怎么不带璇哥儿和琅哥儿的新妇一起过来；湘云含笑应着，也是谨礼乖巧不可挑剔。
凤姐抱着苒哥儿出来；嫣玉就与凤姐攀谈起，说苒哥儿长得好；看着就是有福气的孩子。
“也是托了姑太太的福气。”凤姐从乳娘怀里抱过苒哥儿；才与嫣玉说起。
若在从前，嫣玉只当凤姐说着客套话；但有了凤姐在黛玉出阁添妆时的举动，就能猜到贾敏和凤姐必然有些什么；现在又听凤姐这般念叨着便知应是与苒哥儿有关。
凤姐抚着苒哥儿，笑着回头向嫣玉问：“妹妹可要抱抱苒哥儿？”
“苒哥儿还这般小；我都怕弄疼了他。”嫣玉轻笑看着襁褓中的婴孩；想起曾经她的弟弟妹妹也是这般幼弱；如今他们却都已是长大。
凤姐才让乳娘抱着苒哥儿下去喂乳；仍与嫣玉坐在一旁说着话。
嫣玉又说起：“听说二嫂子怀苒哥儿时很是辛苦；我见玉儿如今怀着身子也总不自在。”
“都是我早些时留下的病根，才让苒哥儿还没出生就吃了苦头。”凤姐叹起；想起如今安康无恙的幼子不由道，“只要苒哥儿能好好的，我便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我也是担心玉儿；看着玉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