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都画了什么画?”嫣玉开口向惜春问起。
“只是随意画了几幅,觉得画得不好。”惜春望着杨柳青青之色,神情有些落寞,仿佛很随便地向嫣玉问道,“嫣姐姐,我听琏二嫂嫂说起,姑母似乎有意要同史家三表叔结为亲家?如今瑾表哥名题金榜,史家便要来提亲了。”
嫣玉骤然听闻此事,心下奇思:“这是琏二嫂嫂说的?”想起近来母亲和庄家表姨母频频相见,又觉得并非虚言;提起姻缘大事,只需两家长辈请来大媒议亲,结秦晋之好。
惜春很确定地点头:“昨儿襄平侯夫人过府来,说想要将她娘家侄女说给瑾表哥,请老祖宗来做这大媒。就听老祖宗婉拒了襄平侯夫人,说瑾表哥的母亲生前已为他说过亲事。”
“我不甚清楚,也未听母亲说过。”嫣玉犹豫半刻就道。
其实在听惜春提起此事后,嫣玉就已经在心里将结亲一事过了一遍。
既然贾敏还未同她们姊妹挑明,显然是还未真正定下这亲事。可若说史瑾的母亲生前早已未她定下了亲事,为何从前却从未听过半点风声?
至今听到史瑾的名字时,嫣玉想起的并不是那春风得意的新科探花郎,而是那夜跟随穆莨去到皇陵时遇见的那个白衣逸然的阴郁少年。
父亲究竟知不知道史瑾和东安郡王一脉至今仍有联系?又或许这其中还有多少她所不知道的因果?
惜春是借着看画这个由头和嫣玉出来单独说了一会儿话,便和嫣玉再折返回亭下。
“四妹妹和嫣姐姐回来了。”探春眼尖远远就看见了她们,笑着跟黛玉说道。
嫣玉看见妹妹和宝钗坐得靠近,微微沉下心思,便不动声色地绕过去在黛玉另一侧坐下,越过黛玉似若无意地同宝钗说着话:“看着我家玉儿可很喜欢宝姐姐,让我都好生羡慕呢!”
听着她这莫名其妙酸溜溜的话,黛玉回头轻嗔:“姐!”
嫣玉拉过黛玉的手悄无声息地轻抚着,一面继续同宝钗拉话:“宝姐姐可是不知道。我家玉儿在家里就是个闷葫芦,跟她对弈时都说不了几句话;也是见到了宝姐姐才打开了话闸子,许是宝姐姐博学多才了。”
黛玉听见姐姐越来越离谱的说辞,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似二表姐那样的闷葫芦?可不知道姐姐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惜春用团扇掩去脸上的笑容,似确听到很好玩的事情。
“姐,哪有你这样埋汰我的。”黛玉低声向嫣玉撒娇着,嫣玉仍是拉着黛玉在旁边跟宝钗叙话,好似她稍一放手妹妹就会不见了。
到午后再回到史太君院里,赖嬷嬷说老太太还在同姑奶奶说话,让姑娘们先回去歇下。
在屋里合上门,嫣玉反而冷静下来,从惜春处听闻的事情还需再仔细琢磨着。
倚烟奉上雪芽茶给黛玉喝着,看见长姐眉色渐紧,愈是疑惑:“姐,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待我回去让晋青出去打听清楚了。”嫣玉只说。
黛玉见姐姐高深莫测的神色,就很是惑然。
前屋里史太君与贾敏说起来,寻她出个主意:“明年家里的二丫头就要及笄了。只是你大哥是个混的,邢氏又是个不着调的,二丫头就生生耽搁下来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事了,你如今在外面,正好也给二丫头相看着;倒不求大富大贵的,只要稳重能过日子的就好了。”
贾敏如今也正给女儿相看着人家,听史太君这般说起自是满口应下:“母亲放心,我定为二侄女相看个好人家。”
史太君满意地点头,转而又说起:“你也早日为姐儿定下了。勿论是嫣姐儿或玉姐儿都是我万分疼惜的,自是希望她们能好好的。就怕你这边还未决定,可那文氏却已经定下主意了,到时候也是让你为难。”
“幸有母亲提醒,我会回去同老爷商量的。”贾敏应下。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贾敏还未同林如海说起此事,忠靖侯夫人就大张旗鼓地上门来提亲,请了她娘家文二太太做了大媒。
文二太太皮笑肉不笑地与贾敏一同坐在堂上说道:“忠靖侯夫人请我做男媒,是向贵府的二姑娘提亲的。二姑娘温良和淑,夫人想着可与世子为佳配。”
“夫人是向我家二姑娘提亲?”贾敏神色大惊,果然史太君的忧心便成了真,“我家大姑娘尚未定下亲事,二姑娘做妹妹的如何能越过长姐先定下亲事?夫人所提之事我实未能应下,这可不合规矩。”
林家有两个女儿,嫣玉与黛玉虽是同胞姊妹,但在性情容貌都不相同,史家如今指定要与黛玉定亲,还不知道打的是何等主意;贾敏岂敢轻易应下。
幸好在文二太太刚来时贾敏就让柳嬷嬷去庄家向庄史氏报了信,她这边与文二太太打着擂台,庄史氏闻讯也过来。
文二太太似乎早已猜到贾敏会这般回绝,便轻笑说道:“林太太想岔了。算来这原先可也是林太太的意思;如今林二姑娘尚且年少,林大人和林太太都不舍得这么早嫁女儿,想要等到姑娘及笄后再成大礼,可我们哥儿却已弱冠了。侯爷和夫人是体恤太太一片爱女之心,也就答应了,如今先定亲,待到姑娘及笄后再来迎娶。二姑娘定下了亲事,只待到日后大姑娘寻到婆家出阁,我们世子再来迎娶,可不算是越了规矩。”
这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京城中确有人家这般行事,也并非不可为。
“二太太所言在理。那便让我与我家老爷再议一下,必然会给夫人和文二太太一个满意地答复。”贾敏只好强撑起笑容道。
“这样也好。”文二太太阴阳古怪地笑了笑,才似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思开口,“我们世子是新科探花郎,论起来这京城中想要成为史家儿媳妇的可大有人在。因着林太太和先夫人有姻亲之盟,我们太太才将别家说亲的通通回绝了;可林家姑娘纵是再好也与我们世子年岁却是不相当,我们侯爷夫人也都依了亲家太太的意思。”
这次贾敏明白了,文二太太说亲是假,恐怕故意找茬才是真的。
正如文二太太所说,若非和庆都郡主半真半假的约定以及庄史氏极力撮合,她两个女儿都是多么好的姑娘想要求娶的人家同样是数不胜数,何必要去蹚忠靖侯府这趟浑水,却非被说得好似是她们家姑娘嫁不出去求着要嫁到他们忠靖侯府一样。
贾敏正要开口,就听见柳嬷嬷匆匆进来禀报:“太太,庄太太来了!”
就看见庄史氏神色不虞地从屋外进来,冷眼瞥向文二太太,哼了一声才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文二太太!听着你这意思,莫不是我三哥嫂子让你来找茬,好退了这门亲事以让瑾哥儿娶了你侄女?我得去问问我三哥,将文二太太这话同他好好说道。”微顿又说,“况且当年庆都嫂子是将这门亲事托给我照看,我兄长也是委托我当这大媒,文二太太怎就绕过我直接上门来提亲了?”
第51章
嫣玉和黛玉坐在炕上看书;外面的动静早已经传到内院。
黛玉频频往院外张望,只听见晋青还在义愤填膺地说着:“姑娘,那文二太太也太过分了!可把太太气得很;都说那文二太太根本就不是诚心而来的。”
“好了!”逾白在后面轻轻拉了拉晋青的小袄,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心情不好,你别再说了。如今文二太太和庄太太都还在前厅同太太说话,你去给姑娘们煮茶。”
晋青还有些楞地呆了一下;才应下去沏茶。
嫣玉合上书放在案上,拉回黛玉的神思:“在外祖母家时四妹妹就曾告诉过我。只是我想着既母亲未曾说起;便当做不知道,未曾想如今竟变成这样了。”
听到前厅传来的种种言语,黛玉难过得落泪;嫣玉捻着绢帕给她拭泪:“那文二太太说话难听;我知你不好受。那史家公子恐非良配,忠靖侯夫人更非善类;若这门亲事定下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姐;那我要怎么办?”黛玉拉着嫣玉低头问。
嫣玉回头让逾白她们都在屋外候着,才同黛玉道:“我们姊妹来合计一下吧。”
黛玉懵然地点点头:“姐;我们要怎么做?”
嫣玉思索着这些事情;一边开口同黛玉说起;“听说在我们尚未出生时;母亲和庆都郡主有过姻亲之约;庆都郡主便是史家大表哥的亲生母亲;忠靖侯的先夫人。”
其实贾敏和庆都郡主的姻亲之约,黛玉本是一概不知;如今听了嫣玉的话已沉下几分心思:“先生说君子一诺千金。母亲与郡主既有此约,我们便应遵从。况且父亲母亲一向疼我们,想来不会在此等大事上将就于此。”
嫣玉也正是为此而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林如海和贾敏那般疼爱她们姊妹;又为何会应允了与史瑾的亲事?
纵是文二太太将史瑾夸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只是文氏想要让史瑾迎娶文氏女的私心。即便史瑾被点为探花郎,眼看着是天子门生前途无量,可真正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人家却都是略为不尽人意的;这只因忠靖侯夫人文氏之故——忠靖侯史鼎宠信继妻文氏,连带着对文氏所出的次子珩哥儿也爱屋及乌,而先夫人留下的世子史瑾自是不受待见;公卿之族都心照不宣,纵是史瑾千万般好,可谁又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这份罪。
林如海不寻常的态度,让嫣玉怀疑恐怕和京城中那股暗波涌流有关。
嫣玉原本是不想让妹妹嫁入史家,更不愿林家卷入那场不知何时将会到来的暴风雨。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对,父亲母亲一向疼我们······”嫣玉细细嚼着这句话,不知如何滋味。
“姐,你多同我说说吧。”黛玉很认真地对嫣玉道。
“许多事情也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万不可再与旁人说道。”嫣玉仔细向妹妹叮嘱着,黛玉神色凝重地应下:“姐,我会的,我听了就烂在心里了。”
嫣玉深吸了一口凉气,才再开口:“史家三太太文氏是宫中文妃娘娘的族妹,而文妃娘娘所出的赵王是陛下最中意的继任者。如今陛下暮年,文氏一族便已是迫不及待以未来太后母族而自居,在京中行为多有不妥。当年文氏姑娘做了史家三表叔的继妻,既是对忠靖侯府的拉拢,也是三表叔对文家的投诚;自从文氏生下珩哥儿后,瑾哥儿在史家的地位就很尴尬。”
黛玉听着也只是不断地点头:“在学堂也听先生讲过京城里的事,这些事情我都有所耳闻的。只觉得史家表哥实在不幸,怎就遇见这般事情;好在如今得了陛下青睐,也便算是苦尽甘来了。”
看来妹妹所知不多,嫣玉叹气:“庆都郡主是先皇后穆氏的养女,陛下很是忌惮。”况且史瑾还与穆莨有私;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她是看得真切。
“我听说过庆都郡主。庆都郡主和洛姐姐的嫂嫂河清公主都是江先生的学生。”黛玉想起来就说。
“君王一怒血流成河,史家本就不安定,日后将会如何谁又能知晓!”嫣玉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太重也许会吓到妹妹,就放轻了语气感慨道。
黛玉揪着绢帕若有所思,似乎犹且忧心着未知的后事。
而前厅也是一片夹枪带棒,庄史氏的来到让情形更为明朗。庄史氏也是为了史瑾的亲事尽心竭力,对付像文二太太这样为达目的而不在乎脸面的人,有些话便是庄史氏作为忠靖侯亲妹妹的身份说来更为合适。
庄史氏给文二太太扣帽子,说文二太太故意破坏瑾哥儿和林家姑娘的亲事,就是想要把她的侄女儿嫁过来,莫不是她们文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了非得全部塞到史家?文二太太被气得够呛了,立即就要打道回府,说这大媒她不做也罢。
贾敏听着惊心不已,庄史氏这话可便是将宫中的文妃也一并骂进来了。
“这京城当中何曾有善茬?否则母亲和我家慕姐儿也不至于被害得丢了性命。”庄史氏拭着泪轻声说,很是酸楚悲痛。
便是早已猜到当年扬州时疫本是人祸,如今真听庄史氏说起来,贾敏也不禁惊异:“当年凉光寺中那么多无辜的人,竟都是被人谋害而死的。”
庄史氏显然不愿再多说当年之事,便匆匆道:“此时并非说话之时,待来日再论。”
贾敏应下。
至于和史家结亲一事,也自是延后再议。
后来与林如海议说起时,贾敏坦白:“我与母亲谈起,当时我还是想着嫣儿嫁到史家。玉儿心思细腻,她的性子可不适合那弯弯绕绕的公卿之家,最好便是嫁到老实上进的读书人家,能疼着护着玉儿的;嫣儿明朗活泼,心眼也比玉儿多,她总不会吃了亏。”只是没想到就让文氏先发制人占了先机。
听闻妻子的话,林如海也是叹息:“世间安得双全法。堂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