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凡人和女神的距离。
从此，再也不能交集了。
原本，他一直致力于摆脱她，觉得她的纠缠很讨厌。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很惶然。
他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也不知道是死里逃生还是无处可去。
吴所谓见他如此，也暗叹一声。
女王。
果真还是女王。
西王母一挥手，淡淡地：“姬满，你走吧，今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姬满转身就走。
可世界那么大，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去。
他也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了。
只走出几步，他便停下来。
他听得女王的声音从他背后远远传来。
“盛姬，并非我所杀！因为，我从不杀凡人！只是她病了，我没有给予解药而已！”
我不杀你的爱人，当然，我也不会救你的爱人！
我根本没有义务要给一个凡夫俗子续命药——当初我给你，是因为我爱你。
可是，盛姬，她没有那种造化。
你，以后也永不再有这样的造化。
女王忽然笑起来。
女王和颜悦色。
“姬满，你还记得17433这个数字吗？”
姬满一脸茫然。
“你不记得了是吧？17433，正是我赏赐你的礼物数目，装载在你的宇宙飞船里。其中的433舱室里，就是各种灵药。如果你曾经记得离开时我的叮嘱，你是可以拿到解药救活盛姬的。”
姬满，彻底懵了。
竟然是这样。
当初全天下寻找良药，居然没想到17433。
居然没想到女王的灵药赠予——因为他心不在焉，早就忘了这个数字，从来没有开启过那间舱门。
他以为那个舱门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他从来没有记得！
不但这个数字，甚至女王以前所说的绝大多数话，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然，也是因为他第一眼起，就是在利用女王，图谋女王的好处，压根没想过要返回去找她，一切都是出于敷衍，怎么会想得起她的细枝末节？
“丰京也不是我所毁灭！那是因为你驾驶宇宙飞船肆无忌惮地遨游天下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归期……”
宇宙飞船曾经离开地球到了别的星球，在别的星球，时间自然无法和地球同步。所以，当姬满踌躇满志地回到丰京时，已经物是人非，千年岁月早已过去。
他允诺的三年又三年，便在这样的千年岁月里烟消云散。
这一切，全是他自作自受。
他竟然懵然无知。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真相是这样。
这时候，女王和姬满的恩怨，才算是彻底了解了。
不知怎地，姬满却站在原地，呆呆地。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悔恨？茫然？羞愧？愤恨？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吴所谓都不再关心。
看看台上的女王，再看看姬满，忽然觉得姬满好渺小——不是体型上的渺小，而是境界上的。
他分明想走，却又不知道出路，或者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只好呆在原地，背对着二人，显得非常的孤独，非常的渺小。
女王已经再不看他一眼，甚至已经彻底当他不存在一般。
女王起身，准备离开。
红衣玉女们已经列队。
今天的盛宴或者说惩罚，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淡淡地：“吴所谓，你们走吧。”
吴所谓急忙道：“女王大人请留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们一直在找另一个朋友，还请女王开恩，等我们找到那朋友之后，才一起离开。”
女王缓缓地点头。
吴所谓大喜：“多谢女王陛下。”
女王忽然道：“你们要找的朋友是谁？”
“帝辛。”
“帝辛？”
“对，大商末代国王帝辛和他的副手玄王。他们曾经和我一起乘坐姬满的宇宙飞船，在飞船失事时跟我们失去了联系。还请女王指点一下他俩的下落……”
既然女王能定位飞船，能随时跟踪姬满的下落，应该可以知道帝辛的下落。
“实不相瞒，我在通天塔的第一层时，曾经见到一个人影，很像是帝辛。当初，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后来，我猜测真的是帝辛……”
吴所谓行大礼：“还请女王陛下开恩，务必帮我找一找帝辛……或者，就算这里找不到帝辛，那么，女王陛下能否将我送去帝辛所在的地方？”
女王，要找到一个人，当然很简单。
女王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仿佛在自言自语：“帝辛，帝辛？就是篡夺了大禹王江山的成汤的孙子？”
吴所谓听得这话，心底忽然一寒。
西王母一族是大禹王的保护神，还曾专门派出瑶姬去协助大禹王治水夺取天下，所以，她们对于篡夺大夏江山的成汤一族肯定是很仇恨的。
毕竟，成汤并非是她们所扶持的代言人。
成汤是个篡位者。
既然如此，她们怎么可能帮助帝辛？
或者，会不会女王一定位到帝辛，知道帝辛的身份，先把帝辛给宰了？
一念至此，忽然无限焦虑。
他急了：“女王陛下，你真的没有见到过帝辛吗？既然我们能来到这里，帝辛不可能走远啊……”
女王忽然道：“你和帝辛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和他相差几千年，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我和姬满也相差几千年，不也一起到了这里？”
女王瞪他一眼，忽然挥了挥衣袖。
吴所谓眼前一花，但觉眼前一团红云飘过，一瞬间，偌大的广场竟然空空如也。
第1209章 凤凰王（四）
女王，玉女，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们来的时候，歌舞升平，声势浩大。
她们走的时候，无声无息，好像一阵风，一下就没了踪影。
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自己见到了西王母。
梦里，西王母和姬满对骂。
梦里，西王母还和自己侃侃而谈。
可是，他睁大眼睛看到青玉翡翠的桌子还在，桌上的鲜果仙桃以及美酒都还在。
甚至周围的白金宫殿，黄金走廊以及无边无际的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也都在眼前。
甚至还有呆若木鸡的姬满。
姬满一直站在远处，就像一截已经腐朽的木桩。
他忽然觉得姬满死了。
就像传说中被随手一指就变成了石头的怪物。
他骇然大喊：“喂，姬满，姬满……周天王……喂，周天王……”
半晌，姬满才冷冷地：“你大呼小叫干什么？”
他松一口气。
姬满，站在原地。
看样子，他再也不想踏足这广场半步了。
吴所谓只好跑过去。
“喂，姬满，姬满……”
姬满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非常空虚。
吴所谓顾不得安慰他，急忙道：“我认为帝辛应该就在这里……”
“你凭什么觉得？”
“……”
姬满忽然冷笑一声：“吴所谓，真有你的啊。没料到你居然有这么好的阿谀逢迎的本领。本王若是宠物狗，那你算什么？宠物狗的宠物狗？奴颜婢膝的家伙，简直恬不知耻……”
吴所谓大怒：“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若非我这么说，女王早已将你摔得脑浆并裂了……”
“大丈夫死则死矣，像你这样恬不知耻的有意思吗？”
“我呸！你才恬不知耻。为了夺取天下，你不惜欺瞒女王，假装殷勤，得到一切后，又翻脸不认人，你简直比宠物狗还不如……”
“我比宠物狗还不如？那你简直是一坨狗屎……”
“我呸，你这么清高，那你快快滚蛋，还呆在西王母的地盘干什么？你走呀，又没有人留你……”
姬满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他再次停下来。
他停下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前面，已经无路可走。
白茫茫的一片，高处不胜寒。
云雾里，并不知道下面有多远——贸然下去，可能是万丈深渊。
这是西王母的另一处避暑之地？根本不是当年他停留过的温柔繁华乡。而且，此刻，他已经没有了宇宙飞船，也没有生一对翅膀，不可能飞度。
姬满无法离开。
吴所谓不愿意离开。
他笑嘻嘻的：“周天王，你走啊，怎么不走了？”
姬满回头，怒道：“你也不见得能活着离开。”
吴所谓一摊手：“我压根就没打算现在走啊。”
“你现在不走，以后也走不了。”
姬满忽然幸灾乐祸：“哈哈，你以为你阿谀逢迎，你就会得到宽恕？别做梦了，就算我要死，可你也是跟着陪葬的。哈哈哈，吴所谓，你这小子也死定了，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吧，哈哈哈……”
吴所谓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呆住了。
他死死盯着姬满：“你……周天王……你……”
姬满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肆无忌惮的嘲笑：“吴所谓，你就别做梦了，你还想等帝辛？你以为帝辛还会出现？我肯定他早就死了。哈哈哈，商纣王总算比我们先死，也有个垫背的了，现在，轮到你这小子给我垫背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原本是指手画脚，哈哈大笑，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手背时，忽然就惊呆了。
然后，微风吹起。
他原本是披头散发，可现在，他看到风把自己的头发吹到了眼前——一头乌黑的头发，瞬间白如雪。
苍老的，没有任何生命力的那种白。
然后，才是手臂上的鸡皮鹤发。
一双原本雄健有力的中年人的手，忽然干枯苍老如鸡皮一般。
还有，他的脸。
他原本还算英俊潇洒的脸，彻底干枯了，就像是一个褐色的皱巴巴的核桃，而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变得昏暗，苍老，就连眉毛也变得惨白，足足有十来厘米长。
甚至他高大魁梧的身躯都佝偻了。
周天王，一瞬间，苍老干枯成了一个皱巴巴的老头。
一个百岁老头该有的正常模样。
可是，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他只看到自己鸡皮打皱的双手以及风中飞舞的白发，他比当初看到盛姬死亡更加恐怖。
他惊惧大喊：“天啦……天啦……”
风中，只有“天啦……天啦……”二字反复。
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任何别的语言了。
不知怎地，吴所谓忽然想起金银子。
第一眼见到金银子，便是五十来岁的样子。可当绿宝石的能量耗尽，金银子立即变成了一个苍老不堪的干枯老头子，那样子，真是令人可怕。
现在的姬满，和金银子当时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天啦……天啦……天啦……”
姬满的恐惧惊呼，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令人想起那被放在烧烤架上的大象。
女王没有杀他，也没有烤他，但是，她把他废了。
直到此刻，吴所谓才明白女王当时把手放在姬满的头顶是什么意思了——
当年，她赏赐他灵药，无非是让他永生不死地陪伴自己，二人一起做一对神仙眷属。
可现在，她分明已经觉得用不着了。
她收回了灵药。
姬满，我不杀你，我也不害你。
我只是收回我赐予你的一切。
之前，你潇洒过的百年千年岁月，已经彻底结束。
现在，你该回到你正常人的模样了。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那是一个老头的样子。
那是一个糟老头的样子。
吴所谓呆呆地看着他，彻底傻眼了。
半晌，他才吁了口气，还没做声，但见姬满忽然疯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嘶声道：“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怎能把我变成这样？你怎能这样害我？”
吴所谓低声道：“没有人害你。女王只是拿走了以前赐予你的灵药。”
“她凭什么拿走？给我就是我的……”
吴所谓不做声了。
第1210章 人类园（一）
姬满手上一大把白发，声音都变得浑浊而老迈：“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你明明曾经答应我让我长生不老，怎会这样？你不如杀了我，你杀了我……你赶紧杀了我……”
他的嘶吼，在风中变得越来越衰弱，越来越无力，最后，只能彻底倒下去，就像一具濒死的鬼魂。
吴所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吴所谓也不算安慰他。
这不是报应，这也不是惩罚——原本，这才是人类正常的衰老。
姬满以前只是因为运气，可现在，这运气用完了，你就只好接受现实了。
毕竟，衰老是每一个人最终都必须接受的事实。
曾经有一个永葆青春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稀，那还能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