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没有回答。
半晌，他才沉声道：“我明日便会下罪己诏了。”
吴所谓的目光从月亮上面收回，看着他。
罪己诏。
而且是明天。
这么急？
他有点意外。
“听说西岐的军队刚到朝歌三百里之外就退却了，这姬昌可真是个厉害人物啊……”
“这次领军的并不是西伯侯，而是西伯侯的二儿子姬发。”
“姬发？就是那个已经被你处死的酷似雍正的家伙？”
“真正的姬发已经被我处死。但是，西伯侯是个厉害人物，他随便挑选了一个成年的儿子，继续叫做姬发，让外界认为姬发根本没有死，而且姬发是根本打不死的，如此，就大大地动摇了大商的民心……”
西伯侯的儿子很多，死了一个姬发没关系，随便重新挑选一个叫做姬发就是了。
毕竟，姬发是嫡子，顶替他也就意味着提升了身份，其他儿子自然乐意上位，也并不会介意自己是不是更换了名字。
西伯侯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
他分明是要在百姓之中制造一种神奇的存在：你们瞧，我的儿子是打不死杀不死的。
姬发有老天保佑，就算是大王，也根本无法杀死我的儿子。
这不，大王一边宣称杀了我的儿子，可是，我的儿子却好端端地活着。
不但活着，还率军作战，要亲自砍下大王的头颅。
此举真是厉害，消息一传出，百姓们纷纷以为西伯侯父子都乃神灵护体，否则，怎会不死不灭？
西伯侯很厉害，西伯侯很懂舆论，西伯侯对民心的把握和走势也了如指掌。
吴所谓却糊涂起来：“按理说，西伯侯早就死了，为何他现在还活着？难道西伯侯也是被人冒名顶替的？西岐随便找了个什么人冒充西伯侯？”
帝辛缓缓地：“问题就在这里！姬发是真的死了！现在的这个姬发千真万确是个冒牌货！可是，据我所知，西伯侯是真的没死！”
西伯侯真的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稳稳地坐镇西岐运筹帷幄。
这个冒牌的姬发，便是他想出的主意——死了一个姬发，没关系，我有的是儿子，我随便换一个当成姬发就成了。
大王，你不是公开宣布斩杀姬发，还把姬发的头颅悬挂城门示众三人吗？可现在，我让整个大商的百姓都看到：姬发是杀不死的。
现在，姬发率军来攻打你了。
吴所谓惊呆了。
第998章 黑猫（三）
“西伯侯更厉害的地方在于审时度势。他已经派出西岐的绝大部分军队出征，原本是判断出朝歌大雪封冻，守备空虚，大军也救援不及，想一举拿下。可是，他在距离朝歌三百里的时候，得到消息，朝歌的军队绝非他想象中那么虚弱，所以，他掉头就返回了西岐……”
一刻也没有停留！这份当机立断的本领，就连帝辛都自愧不如。
也正因此，大商的军队完全没有追赶他的余地，也没有时间。
原本瓮中捉鳖的机会也不翼而飞。
大商，失去了彻底铲除周军的一次绝好的机会。
吴所谓缓缓地：“周军撤退，真的是因为发现商高的大军已经赶回来了？”
“商高？”
吴所谓死死盯着他：“没错，就是商高！昨晚，我还在城北十几里之外见到了商高……”
“你见到了商高？”
“我看到商高和他的大军！他们大吃大喝，畅饮无度。然后，我看到商高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头上摇晃几下，他的头便掉了下来，而他的那支军队，也都是这样，一躺下去便身首分离，或者身子断为两截……”
帝辛沉默。
他只是静静听着，脸上并未有什么表情，也仿佛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吴所谓却死死瞪着他：“商高莫非真的是那个传说中活到了清代的绿巨人？他又为何尚未参战就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去了很多很多年的样子，我所看到的简直是一座乱坟岗……”
帝辛还是默不作声。
“今天下午，我问了姜老头，他说，那里原本是大夏的一支军队牺牲之地，名为乱坟岗。可是，为何我看到的不是大夏的军队，而是大商的军队？而且我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将军的名字就叫做商高，他的士兵也全部是大商的服饰打扮，绝不可能是大夏的军队……”
帝辛一直没有回答，也好像无从回答。
他只是一直盯着月亮的方向，但见月亮上的那团黑色的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地，快要将整个月亮都吞噬了。
月亮，仿佛被人啃了一口。
但是，绝对不是弯月。
也绝对不是阴影和尘埃以及云彩的遮掩。
那样子，就像一个人中了毒，分明是在上面涂抹了一层黑色，能看出黑白分明。
黑色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竟然就像是一团大大的黑色妖怪要急于挣脱束缚，很快就要逃出来似的。
吴所谓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得呆住了。
他失声道：“天啦，这月亮的里面好像有妖孽在打架……”
可不是吗。
那黑白分明是在交战，厮杀，黑色拼命要吞噬白色，可是，每每快到一半的距离又被赶回来，如此反复拉锯，相持不下，到后来，那种争执就更加明显了，黑色的一方，好像有无数的虫子涌动，叫嚣着纷纷钟要彻底吞噬对面洁白的一切。
二人都看得呆住了。
吴所谓甚至忘记了商高的事情，只是死死盯着那月色，也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今晚是一个很可怕的日子，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又仿佛一个天大的秘密马上就要揭开真相了。
他屏住呼吸，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追问，只是一径盯着月亮。
黑色，终于越过了中间线。
霎那之间，就像是一团漆黑的鬼影，张牙舞爪便向白色的一方扑去，你甚至可以看到剧烈的厮打，拼命的挣扎，就好像一个人忽然间被利齿撕扯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候，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响起。
全是黑猫的嗷叫。
一声声，就像是无数的人忽然被黑猫咬住了喉管，同时发出了千百声痛苦之极的呐喊和咆哮。
与此同时，忽然风雪大作。
顷刻间，鹅毛般的大雪便铺天盖地遮挡了天空，遮挡了视线，甚至将头顶的月亮也全部遮盖。
狂风嗷叫里，黑猫的嘶吼声也彻底消失了。
吴所谓简直被吹得站立不稳，大氅仿佛要脱身而去，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双脚离地，仿佛整个人都要被刮跑了。
受德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就往楼下冲去。
在半路上时，吴所谓觉得有好几次自己都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气所拉扯，仿佛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来，死死攫住自己的背心，要将自己生生拉入狂风里面。
受德死死拉住他，可是，无济于事，巨大的风依旧呼啸而来，以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往相反的地方拉扯。
吴所谓觉得自己呼吸已经快停止了，风已经倒灌进了肺部，好像下一刻马上就要窒息而亡了。
他忽然停止了挣扎的双手，心想就这样吧。
就这样被风吹上云端也没关系了。
甚至吹到月亮上都无关紧要了。
就像昨晚自己看到的那一堆鬼魂，就像每一个身首分裂的人群，自己很快也要被这股妖风拦腰斩成两截了。
受德忽然伸出拳头，猛地挥向凶猛的妖风。
黑猫的呼叫，再一次冲破妖风，铺天盖地般冲出来，竟然像在黑暗中咬住了无数的老鼠……
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怪啸声中，受德猛地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冲到了鹿台的底部，然后，一伸手打开门，猛地冲了出去。
当他终于跑到王殿的门口，回头张望，但见高高的鹿台就好像在风中剧烈摇晃，马上就要坍塌了似的。
吴所谓醒来，已快天明。
窗外的风雪早已停止，但四周黑漆漆的，那轮又大又圆一沉不变的月亮终于消失了。
不但月亮消失了，还看到满城的灯火通明。
脚下，是一条仿古的街道，有牌坊，有石狮子，有红灯笼，有无数的红男绿女，有密密麻麻的苍蝇馆子——等等，为何这些苍蝇馆子的名字那么熟悉？一排排看过去：自贡嫩鱼馆、竹子屋、滋味烤鱼、猪肝面、民民饭店……老天，这是什么玩意？
再等等，为何一群少年呼啸而过，全部是共享单车？
再有车水马龙，居然有无数的小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拥堵在人潮中寸步难行。
天啦，这是哪里？
第999章 成都（一）
吴所谓看了看自己旁边的一丛竹子，又伸手拉了拉竹子，抬起头，分明看到靠着窗边的一张二人小桌子上摆满了熟悉的菜肴：泡椒鸡杂、米凉粉烧牛肉、水煮肉片和一大盘盐菜回锅肉……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开着的木窗，老天，那不是自己以前经常出没的苍蝇馆子吗？
他不相信，再次后退几步。
这一次，把牌坊前面的几个大字看得清清楚楚：祥和里。
祥和里。
自己居住城市曾经最著名的苍蝇馆子一条街。
老天，自己居然回到成都了？
他惊呆了。
成都。
怎么从大商破破烂烂的殷都一步跨入了21世纪的大成都了？
难道21世纪的那场吃人大PK，地球大撤退并未发生？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如在梦里，一步一步往前走。
才刚刚入夜，正是苍蝇馆子最忙碌的时刻，也是一天最拥堵的时刻，他行走其间，真可谓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最重要的是灯光——电灯——街灯、路灯、各大苍蝇馆子里散发出来的明亮的灯火——再也不是煤油灯、火把之类看了令人头疼的那种豆子般大小的一点灯火。
电灯。
电。
多么重要的东西。
最最重要的是，居然没下雪了。
满城温暖，形如初秋。
成都，是一个很少下雪的城市，就算是极冷的严冬也很少下雪，如果哪一年居然能下一场雪，真可谓是新闻，全城男女老少都会出动欣赏雪景。
可现在，吴所谓一点也不希望看到雪景了。
他觉得鹅毛大雪简直是一场噩梦，但愿自己的有生之年再也不要见到了。
只是，当他走了好远，停下脚步时，才感觉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只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受德呢？
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大暴君商纣王呢？
帝辛！
他难道一直留在殷都继续做他的大王？
或者在岁月的长河里一直等待兵临城下，最后纵火鹿台焚身而死的那一刻？
终究，他还是躲不过那一刻？
但是，吴所谓无暇他顾。
他很饿。
尤其，当他嗅到钵钵鸡散发出来的那种冷冷的香味时，就更饿了。
他三两步就跨入了那家著名的钵钵鸡小店。
小店里已经坐满了人，他好不容易看到一对男女站起来，他立即就坐在了那张小桌子的旁边。
一大盆钵钵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饭，他坐下就开始撸。
一串串的冷牛肉、小郡肝、鸡翅膀、鸡爪爪、花菜、笋子、藕片、土豆、海带、香菇、排骨……几乎每一样都那么好吃。
吴所谓狼吞虎咽。
直到三大碗鸡汤饭下肚。
他意犹未尽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大堆空了的串签。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这么饱了。
现在再想起堆积如山的腊肉和风干鸡什么的，简直觉得也是一场噩梦——他连腊肉的味道都不想再闻到了。
这时候，才端起一杯茶水，喝一口下去，无数的油腻都消解了。
每一家苍蝇馆子都提供这种免费的茶水，这一家的用的苦荞，就更是清热解腻，他一连喝了三大杯，才闲闲地放下杯子，但是，也不忙着结账。
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点花菜海带之类的。
他不知道是梦里还是现实，所以，他觉得趁着能吃的时候，最好还是多吃一点点。
这时候，一对男女在旁边的一张空桌子上坐下了，看样子，他们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的位置，脸上都有些不耐烦之色。
二人都约莫30岁左右年纪，但从彼此的神情判断，是来相亲的。
可是，吴所谓又觉得不像，相亲的话，不至于来这么简陋的地方吧？
而且吃钵钵鸡的话，也显得不那么文雅，吃相会很难看的。
男的坐下去就不动了，女的只好去端了一盆钵钵鸡过来，而男的则反反复复看着两面打印的塑料菜单，不停嘀嘀咕咕：“什么？鸡汤饭变成10元一份了？我以前吃的时候才五元啊，怎么涨价这么凶？什么？一碗鸡汤菜心也要15元？这不是抢人吗？太不划算了，15元啊！算了，还是不要吃鸡汤饭了，就来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