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的黑了,车里也暗下来了,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表情。于晓曼这才睁开眼睛,隔着车窗的玻璃朝外看。车灯亮着,照着前面的一行人,他们的步伐跟之前比起来,走了半晌的功夫,速度也不见降低。而且,每个人还都是负重。她的视线停留在林雨桐的身上,她的个子在女人里绝对不算是低的,此时穿的鼓鼓囊囊,包裹的严实,却一步一步跟的上行军的节奏,半点不见吃力。透过他们,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人,他就像是前面的这些人一样,坚定的走着。然后他回过头来,冲着她笑。他的笑总了那样,轻轻地,淡淡的,好似一阵微风,就能刮走一般。
    他如今在哪呢?过的可还好吗?
    她突然鼻子就酸了,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想他了!真的想了!
    这种思念被压在心底,平时连想都不敢想。她将他牢牢的锁在心房的一角,不敢叫任何人知道。可是今儿,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思念再也压不住,汹涌如江水一般冲了过来,毫无防备之下,叫人觉得惶恐难安。
    什么时间才能见面?哪怕是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
    何卫华扭脸,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的颤栗。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感觉得到,她情绪失控了。这种呼吸的变化,不仅自己能感觉得到,再不收敛,连前面坐着的都能听出不对劲来。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悉悉索索的翻着边上的包。
    刘副官转头,“怎么了?”
    何卫华压低声音,“睡着了。”他指了指于晓曼,然后拉住一件大衣来,盖在于晓曼身上。
    于晓曼慢慢的闭上眼睛,歪了头,在衣服上蹭掉脸上的泪,然后调整自己的呼吸,憋的人心口发闷,钝疼钝疼的。
    车子摇摇晃晃,好一阵子,何卫华觉得于晓曼呼吸平稳了,才跟着送了一口气。他心里一叹,人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坚强都不行。可一旦见到了疼她的人,那股子心酸和委屈,就怎么也压抑不住。说到底,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于晓曼闭上眼睛,就真的睡着了。梦里,槐子远远的走来,然后在那个最常见面的桥头那棵大柳树下。他伸出手,期盼的看着自己。她惊喜极了,疯了一般的朝他跑过去,可是脚下的路怎么这么远呢,明明就在眼前,明明好似伸手就能够到。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跑的这么累,这么辛苦,就是到不了跟前呢。她累了,她跌倒了,她只能伸着手,等着槐子过来。她看见他宠溺的笑,看着他慢慢的走了过来,她脸上刚绽开笑意,就看见槐子身后那黑黝黝的枪口,她的面色一变,所有的笑意凝结在脸上。然后,她看见那人扣动了扳机,看到了槐子的胸口绽开了血花,“不——不——不要——不要——”她就知道,不该朝槐子见面,不该见他的!见他就是害了他!“不要——不要死——”你说过会活着等我回去的!你说过会等我回去的!“不要死——槐子——”
    何卫华面色一变,马上摇了摇她,“醒醒!小曼,醒醒!我没死!是不是做噩梦了!”
    于晓曼一个激灵,冷汗都下来了,抬起胳膊抹了脸上的泪和汗,问道:“几点了?”
    “还不到十二点。”何卫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十一点三十五分了。怎么样?做噩梦了吧。”
    于晓曼点点头,“做了个不好的梦。”
    刘副官嘴角翘起,“这可是稀罕事,主任还会做噩梦。”
    于晓曼冷哼一声:“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谁也不能干涉的,那就梦!”
    刘副官点头,“梦见何医生了?我听见你叫怀子还是筷子?”
    “去去去!什么怀子筷子?”何卫华就笑,“有这么损人的吗?她叫的是华子!”
    “原来你们二位私底下这么亲密啊。”刘副官摇摇头,“看来咱们这朵名花很快就有主了。不知道有多少单身汉心要碎了。”
    “少贫了。”于晓曼指了指外面,“都是被这些人给刺激的。这都走了几个小时了,快八个小时了吧。我怎么看着这速度也没减多少。”她朝车后看了看,“咱们的人呢?关三那王八蛋呢?”
    “早被甩掉了。这帮孙子估计正在半路上歇着呢。”刘副官叹了一声,“估计赶在十二点能到临童。”说着,想起什么似得道,“其实十二点也还早,要不然咱们在临童歇一晚上,顺便等等关三他们。”
    于晓曼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淡淡的,“随意!怎么都行。”
    林雨桐他们明显是有防备的,从一开始就大乱了刘副官的节奏。她不用多操心。何卫华才要说话,于晓曼就偷偷的拉住了他的袖子,“谢谢你的大衣了,也不亏我睡梦里还担忧你的安危。不过我也是瞎操心,你是什么人啊,怎么会把自己放在险境之下?”说完,才又低声嘀咕道,“狐狸似得!精着呢。”
    这话是说谁呢?
    何卫华马上明白于晓曼暗含的意思,他随即就笑:“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于晓曼呵呵两声,“当然是……损你的。”
    刘副官回过头来看了两人一眼,“别在我面前这么打情骂俏行吗,受不了啊。”
    于晓曼面色一变:“别这么说啊!我跟华子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老大哥!要是将他当男人……鬼才会跟他这么亲近。”
    何卫华马上明白,那个叫‘槐子’的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分量。他温和的笑笑,跟着点头。
    刘副官挑眉,“这我就不明白了。您说您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嫁人吗?”
    “嫁人?”于晓曼的声音一下子尖厉起来了,“要是男人靠得住,鬼才愿意受这份苦。”
    刘副官马上转过头,“您嫁过人啊?”
    于晓曼好似知道失言了一般,半天都没言语,“没嫁人,但订过婚。不过……被抛弃了!”
    这个是谁都不知道的事。
    刘副官彻底的穿过身侧身坐着,“说起来,跟主任一起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对您的私事我是一点都不知道。抛弃您这样的,他眼瞎啊!谁?您说的是谁?说出来,兄弟揍不死他!”
    于晓曼又是长久的沉默:“这个人你听过,叫陈江。”
    “娶了白司令的女人……”刘副官知道这个传奇人物,“他以前是辽东军的。”辽东军撤出来后曾经驻扎过西北。都是这一片的,这么一个一飞冲天的人,他还真知道。“原来他是您的未婚夫啊。”
    于晓曼闭了闭眼睛,“就是这个王八蛋!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叫我恨不能千刀万剐的人……前儿我接到重青那边朋友传来的消息,说是他战死了……死在倭国人的炮火下……誓死都不退出阵地……”
    车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何卫华忙道:“怪不得你情绪……我就说嘛,你今儿怎么了。原来是这么一码事。你是辽东人,他也是辽东人,你们是青梅竹马?”
    于晓曼点点头,“当初他们不抵抗,将三省都给丢了。这次他倒是没孬种……”
    “小节有亏,但大节尚在。”何卫华低声道:“过去了就过去吧。人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恨的咬牙切齿。可人一死吧,往日里的好,就都冒出来了。反而是那些不好的淡了。”
    “我知道……”于晓曼的声音听着带着几分脆弱,“看在他为国战死的份上,再让我为他难受这一回。”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何卫华笑道,“难怪做噩梦了。放心吧,我跟他不一样,我在后方,不会就那么轻易的死了的。”
    刘副官叹道:“我还以为于主任冷心冷情呢,原来还有过这么一段过往。那您到西北来,不会是之前早就想好,为的是投奔他的吧。没想到阴差阳错的,他在的时候,你没调过来。他走了的时候,你的调令却下来了。”
    于晓曼耻笑一声,“你还真会想。这事真不是。陈江这王八蛋,早在金陵的时候,就包养了两个女学生。我是干什么呢,他那点屁事我一查就出来了。干脆就没去找过他。不过,很多人还都是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之前他娶了高门之女,那也就罢了。这好歹是知道上进了。再说了,情分这东西,早就被他挥霍干净了。只是他这一死,到叫我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那时候谁能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这种复杂的感情,倒也不会叫人难以理解。
    刘副官倒是有些拿不准了。女人嘛,脆弱是难免的。而且,她敢说出这事,那这事八成就是真的。这一之间,倒叫他不知道继续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是按照计划试探呢?还是就此先罢手?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此刻,前面的小队伍却停下来了。
    结巴指着前面两条路,“走大路,是通往临童的。走小路,是通往阎量的。”
    四爷朝阎量的方向一指,“从这边走。”
    林雨桐喘着气,“怎么?临童那边有问题?”
    ——————————————————————————————————————————
    第788章 民国旧影(75)三合一
    “按照时间算,如果咱们坐车走,天黑的时候恰好能到临童。”四爷朝临童的方向指了指,“你说这里面有没有问题?而且,华清池这些地方,如今可是不少高官名流流连玩乐应酬的地方,驻兵即便没有,但往这个方向借兵,应该是不会引起人注意和怀疑的事。”
    林雨桐马上懂了,那里要是没坑则罢了,要是有坑,可就是个深坑。
    结巴点头:“我也有顾虑……但是阎量……太远了……舍近求远……”
    四爷摆手:“咱们朝阎量方向拐进去,走一二里路,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并不去阎量。”
    停下不走了!
    结巴竖起大拇指,“也好!八个小时了,都累了。该休息了。”
    他们这一拐,背过身说话的刘副官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倒是何卫华先是心里一松,才伸手指过去,“他们……他们这是打算去哪?认错路了?”
    刘副官转过身一瞧,“怎么朝这个方向走了。越绕越远。方向都认不清,他们是怎么打仗的。”说着,就对司机道:“快!追过去!”
    等车加速到了岔路口,司机刹车:“长官,走不了了。他们走的小路,车跟不进去。”
    “怎么跟不进去?”刘副官看着越走远远的人,“我命令你,跟上去。”
    司机左右看看,“天太黑,那边又是下坡路,铺着这么厚的雪,路况不明,这一旦陷进去,咱们再想把车弄出来就难了。”
    于晓曼推开车门:“跑着追吧!费什么话!”
    刘副官低声骂了一句,只得下去,回头看了一眼何卫华,何卫华才后知后觉的道:“好吧,我也跟着吧。多一个人出了事也好照应。”他将医箱放在车厢里,叮嘱司机:“把东西看好了。还有,车别熄火,你来回的在这一段路上慢慢遛着。”
    司机看向刘副官,该怎么做他得听上司的。
    刘副官点点头,“对!就这么办。车要是熄火了,我拿你试问。”
    说完,拉着何卫华撒丫子就追着于晓曼而去。
    三人追了五百米都不到,在一个避风的沟里,看到两堆点起来的篝火。人家正围着篝火坐着,棍子上叉车馒头在火上烤。
    林雨桐给水壶里悄悄的灌了热水给四爷递过去,“喝点。”
    四爷边朝于晓曼三人来的方向看,边结果水壶喝了,“你也赶紧吃点。抓紧休息。一会还得赶路。”
    林雨桐低声道:“我想找机会跟于晓曼说话。”
    四爷默许的点点头,“按你说的办。”
    馒头一下子烤热是不可能的。只能烤着吃的,一层一层的揭皮。
    刘副官率先走了过来,跟四爷和结巴道:“怎么在这里歇下了?这额冰天雪地的!我看咱们不如再坚持坚持,过了路口,就是临童,那里有接待站,也就两三里的路。”
    四爷指了指边上:“坐下,坐下说嘛!”
    刘副官只得坐过去,“这啃干粮,过的太苦了些。那边是接待站,什么都有现成的。”
    四爷看向林雨桐,林雨桐马上接话道:“没办法,我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没事,就在这里凑活几个小时吧。围着火也没那么冷。”
    说了两句话,就将馒头给四爷一塞,手伸到火上烤了烤,然后靠在四爷肩膀上闭眼就睡了。
    刘副官要张嘴,四爷却摆手:“那就不麻烦了。”
    这还叫人怎么说。
    刘副官看着这些人围在火边,两人或是三人背对背的闭上眼睛了,自己在这里干嘛呢?给人家来站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