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来通风报信的田师爷,盐商夏金河的父亲夏银山,拄着拐杖捂着胸口冷笑,“天还是那个天,是他们这些蠢货想翻天。结果呢?天就是天,翻不了吧!”
    田师爷觉得跟这位老爷子说不明白,“……夏老爷呢?这事牵扯甚大……”
    “牵扯大啊?”夏老爷子笑了笑:“现在知道牵扯大了?完了!找夏金河是不是?不见了……从昨儿就失踪了……”
    田师爷惊愕:“不……不……不见了……那怎么不去衙门里说一声……”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叫人措手不及。
    他又急忙往出跑,这事得赶紧跟提刑大人说一声。
    夏银山这才回身:“出来吧!人走了!”
    夏金河从书房里出来,“爹,现在怎么办?只怕等人家知道绑错了人,还会来找儿子的。连官员都被抓了这么多,到底出动的都是什么人……只怕是藏在家里是藏不住的。”
    夏银山抬手就是一巴掌:“老子把家业早早的交给你,你干的都是什么混账事。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要把一家子往死路上带……”
    夏金河捂着脸:“爹……不这么干,您以为咱就有活路了?真等朝廷缺钱了,咱自家的钱还能保住吗?几代人的心血啊!说出去,也是响当当的名号,江南头一份的商家。可实际上呢,还不是皇家圈养的牛羊,喂肥了,啥时候需要了啥时候就宰了。爹啊,儿子……”
    夏银山摆摆手:“闭上你的嘴。去书房密室待着去。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夏金河眼睛一亮:“是!父亲!”
    夏银山坐在厅堂里,有些怅然。
    老管家过来:“老太爷,现在怎么办?”
    夏银山凄凉的一笑:“老二被绑去了,老大又闯下这滔天大祸。要保住一家子的性命,你说该咋办?”
    老管家面色一白:“这……这……”他摇摇头,“老爷,现在还不到那一步,您想想办法……”
    想想办法?
    想啥办法?
    夏银山闭目半晌,猛地睁开眼睛:“叫人去打听,太孙移驾哪里了?快!”
    太孙能去哪里?
    她就在码头最普通的客栈里,正跟常中河说话了。
    常中河是两江总督,见了太孙行了礼,第一句话就是:“殿下,您不该这么来的。”轻车简行,根本就没带几个人嘛。
    “坐吧。”林雨桐指了指边上的长条椅子,端起茶壶给他倒了一碗粗茶,“有常公在,梧何惧之有?!”
    常中河面色复杂,“臣失职在先……臣有罪……”
    林雨桐摆摆手:“罪不罪的,先不说。坐了一路的船,还真有些累了。安顿下来吧,想歇歇了。”
    “是!”常中河摸不准这位的脾气,起身道:“城中有一溪园,倒也别致。您看?”
    林雨桐点头:“客随主便,常公怎么安排都是好的。”
    这一句‘客随主便’,吓的常中河一身的冷汗。
    谁是主,谁是客?这天下,除了皇家的人,谁敢说一句主儿。
    常中河苦笑,想要请罪,那边这位太孙已经起了。对刚赶来的跪在客栈门口的几位大人,跟没看见似的,直接走了过去。
    张文华和周川东连这位太孙的脸都没看清楚,结果那边就已经上了轿辇。
    轿辇走远了,这一群人才敢站起来。
    布政使吕许臣就问:“怎么话说的这是?”
    张文华摆手:“都别说了,赶紧跟上。”本来就是来者不善,这一路上肚子里还不定憋着多少火呢。这个时候可别往上撞才好。
    溪园,倒是有些江南园林的样子。
    这在林雨桐眼里还不算是有多惊艳。常中河一路陪着,实在不敢想象,这位是在北康长大的。
    到了地方,林雨桐说休息就休息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添福处理了。
    添福一说话就是宫里的腔调,“常大人请退下吧……殿下歇了……”
    常中河就道:“有什么不称手的,内相大人还请直言……”
    添福却意味深长的笑:“常大人,奴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殿下说了一句‘客随主便’那也不过是一句客气话,您怎么还……”当真了呢。
    有什么不称手的?
    不称手的叫改了就是了!还要通过他吗?
    常中河一拍脑袋,真是糊涂了的。怎么就说了这话了?
    连连告罪之后,才道:“下官就在外院敬候殿下召见。”
    但殿下并不想这么快就召见他们。头上悬着一把剑,等待剑落下的时候最难受吧。
    等人走了,林雨桐就交给明凡一个牌子:“打发人,去榆树巷调拨人手。将溪园的防务都给换了。外院给我守住了,只许进不许出。”
    添福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真这样把人拘起来,要不了两天,京城留该知道消息了。”
    还有,这两省没有官员,只怕是会出现混乱的。
    乱不了!
    林雨桐就道:“明儿一早,去南山书院。”
    溪园分内外园,外园一般只住男客,内园是女眷的地方。太孙此番下来,一个女眷都没带,所以,太孙自己住了进去,带着三皇子和几位随从。
    外园如今留给这些大人们,一个个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一杯接一杯的喝茶,谁也没敢轻易说话。
    两个时辰,眼看着天都黑了,里面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每人一碗米饭,俩碟素菜,一碗汤,就又没人搭理了。
    封疆大吏,一省要员,谁受过这个委屈?
    “来人!”周川东重重的放下筷子,喊溪园的管家。
    可管家并没有来,进来是一身黑衣的壮汉,一看就是行伍中人。但这人好似在太孙的随行人员中并没有见过。
    周川东愣了一下,就看向都指挥使唐千学,“唐大人,是你的属下?”
    唐千学摇头,只盯着这人的靴子瞧,然后心里就打了寒颤:“可是五蠹司的大人?”
    这汉子只冷冷的看了唐千学一眼,就看向周川东:“不知周大人有何不满?”
    周川东哪里敢有不满?
    五蠹司……怎么就在江南冒出来了?他看向张文华,像是在询问是否之前就得到过消息。
    张文华端着汤碗的手有些颤抖,却垂下眼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五蠹司又冒出来了。这可要了老命了。
    周川东一看张文华的反应,就僵着脸对这位五蠹司的军爷致歉:“无事……无事……就是想问殿下今儿会不会召见?”
    人家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就直接出去了。
    等一顿饭完,餐盘都收下去了。厅里掌灯,厅堂的大门也紧闭,大厅里的气氛却更紧张了。
    周川东就说常中河:“总督大人,咱们都是一方大员,殿下不能这么对咱们?”
    常中河斜眼瞥了他一眼,就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抚台大人。”周川东又看向张文华,“您说句话?”
    张文华气道:“周大人想叫本官说什么?”
    “太孙殿下……”吕许臣轻声道,“太孙殿下是不是对咱们有什么误会呢?”说着,他就看向都转运盐使司余更元和盐课持举司朱世恒,“两位大人说呢?”
    余更元面色平静,轻笑一声:“吕大人急什么?既然是误会,太孙殿下总有明白的时候。耐心等耐便是,有什么可着急的。”
    还就不信了,所有的大员关在这里就不管不问了?最多三天,朝廷收不到江南路的任何奏报,就先急了。所以,不用急,耐心等着吧。
    大厅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了。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了,结果大厅的门又开了,外面喊呢,“请常总督常大人。”
    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松了:这是太孙召见了吧。
    而常中河却注意到了,外面通传的时候说的是‘请’而不是‘召’。
    一字之差,他心里就有数了。要见自己的并不是太孙。
    果然,见到的不止太孙,而是看一眼就知道是谁家孩子的少年。
    四爷起身对常中河见礼,“常大人有礼了。”
    常中河不知道这少年跟太孙是什么样的关系,身子偏了偏,不受他的礼,只含笑问道:“恩师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祖父身体康健。”四爷请对方坐下,叫人奉了茶,就道:“常大人,我来见你,不是太孙的意思。”
    常中河愣了一下,肩膀一下子就松了,“多谢了。”
    四爷将茶推过去:“我现在过来,就是听你说话的。有什么想说的,尽可以说给我听。”
    常中河摇头:“我托大,就喊一声‘贤侄’了。”
    四爷颔首,“祖父在家中常提起常大人,不是外人。”
    提起阴伯方,常中河眼里闪过一丝泪意,“我最对不住的就是恩师他老人家了。他提拔我与微末,对我委以重任……可我呢?江南如今成了如今这模样,我罪责难逃……”
    四爷转着手指上的扳指:“太孙被劫杀的事,你事先可知情?”
    常中河苦笑:“我知道危险,太孙也知道危险,可太孙还是来了。太孙要办的事太大,挡了谁的财路,人家都是要拼命的。我也想剿匪,可我拿什么剿?都说江南富庶……可江南哪里还拿的出钱来?好不容易左支右绌的倒腾出来一些……可这还得往东南沿海送去一部分,而这钱都不敢运到京城的,只怕运进去容易运出来就难了……当时太师就有过交代,他说,不管多难,每年必须从江南拿出一部分直接送往东南……缺了谁,也不敢缺了东南水师的银子……太师曾有言,倭患乃心头大患,匪患只是疖彙病軓‘不可根除,小痒却无大痛,可倭患不同……”
    四爷有些明白了。常中河不是绝对的清官,但属于有底线的官员。在任上也不是不干实事,也不是看不到政务的弊端,但看到了又如何呢?解决不了!能指靠谁去?能左支右绌这么些年,朝廷要银子的时候,他能扒拉出来送过去。东南沿海,能年年不缺的把银子送到,百姓的日子虽苦,却也并没有闹出民变。这与他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对这个人,四爷就说:“以你看,这次的事情……接下来如何?”
    常中河却笑了:“太孙这次的事……办的好!如今,外面肯定是已经人心惶惶,安定民心为首要。其次,可暂选属官处理事务……”
    四爷起身,看向窗外:“有件事,需要常中河来办。”
    常中河微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太孙的意思,还是太师的意思?”
    “一样的。”四爷就道:“祖父何曾想过谋害太孙,可下面这些谁又肯听了?在利益与师座之间……”
    常中河默默的低下头,“不知道是什么事……”
    四爷低声交代了两句,常中河的眼睛眯了眯,倒是没有犹豫,“知道了。一定会照办的!”
    会照办就行。
    会照办就可以走了。
    出了溪园,常中河才发现,整个金陵城不光没有因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惶恐的生出事端来,反而透着别样的热闹。
    坐在轿子里,耳边还能听到街上三三两两的谈论声,竟是叫好的多些。
    边上的随从在轿子外面轻声道:“大人……夏家的人在溪园外面……”
    常中河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夏家?”他‘呵’了一声,“太孙……成了!”
    怎么就成了呢?
    夏银山颤颤巍巍的接果老管家手里的药碗,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孽障!孽障啊!”
    老管家一把拦住老主子的胳膊:“……老太爷……不到那一步……”
    夏银山一把将老管家推开:“从太孙和那些大人们进了溪园,就只有刚才把总督大人放出来了。这意思还不明白吗?这就是要赶尽杀绝呢。太孙的手段可比老夫想的硬多了。要想一家老小活下来,就得狠得下心。他自己往绝路上走,能怨谁呢?不能看着一家子被这么往死的拖累吧。暗害太孙,这是谋逆,是要诛九族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去!把密室的门打开。”
    老管家哽咽着就哭了起来,但还是摸出钥匙,将密室给打开了。
    夏金河躺在榻上睡的四仰八叉,看的出来,躲在这里,他倒是睡的踏实了。
    等密室里的灯亮起来,夏金河才迷糊的醒了,“爹?这么晚了,您还没歇着。对了……外面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什么消息。”夏银山说的云淡风轻,“不过就是破财消灾的事罢了。花银子买平安,这点钱,咱们家花的起。”
    夏金河心里一松,“那就好……那就好……也是,太孙下江南,就是给朝廷要银子的。不管在朝堂上说的再怎么慷慨激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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