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婶带着几分嘲讽和幸灾乐祸,“你猜怎么的?人家那边的夫家后来又找了一个,那姑娘比她长得好,也比她会做人。没两年,那男人想办法把后来娶的这老婆弄到粮站的食堂上班去了,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后来还成了正式工。如今人家在县城里呢。人家那边一个接着一个儿子的生,她这边呢?带肚子进门,肚子里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是个闺女。后来又生了儿子,你刚才见了,比老五大一岁,也快娶媳妇的年纪了。可惜生下来就是个瘸子,如今瘸的更厉害了。下面一水的都是闺女,五个!最小的在门墩上坐着呢,谁知道是四岁还是三岁。穷的啊!她家那带肚子生下来的闺女,去年还不是跟卖了一样,十八岁的姑娘找了三十八的。她是比她爹当年还狠心。”
    说着,眼神就有些复杂,“她……比照着她大姐,差的远了!”
    大梅子别管多狠,为的都是她自己的孩子。
    三兰子呢?二了吧唧的!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脚步声,金大婶吸吸鼻子,“是你大哥……”
    果然,金满城的声音响了起来,“妈,在里面没?”
    “不在能去哪?”金大婶擦了一把脸,边起身边问了一声,“又咋了?”
    金满城如释重负的样子,“想着妈你就在这儿。心里不痛快就跑这儿哭,怕你哭坏了,过来瞧瞧。”
    金大婶的声音就缓和下来了,“不痛快啥,跟那二杆子生气不着。”
    金满城跟着点头,“我也最讨厌我三姑。那时候我带着川子上街捡吃的,我三姑跟我三姑夫在羊肉馆吃饭,见着我们了,赶紧端着碗钻到后厨去了,还当我们没看见。我二姑好,每回都给我两弄点吃的。”
    金大婶的声音更平和了,“记在心里就好……”
    母子俩说着,就走远了。
    林雨桐有些目瞪口呆,这婆婆偏疼老大,不是没道理的。
    试问哪个做儿子的,体贴老娘体贴到这份上的?绝对没有!
    就是前些日子生了再大的气,想起这儿子曾经受的苦,再看看现在的贴心劲的,那气还能生多大。什么事情不能谅解?
    她暗地里摇头,这金老大是一点也不傻!
    孝衣孝裤穿戴好,头上包上孝布,脚上的鞋也都贴一层白布在上面简单的缝住就行。衣服两小时就能缝制好,粗针大脚的穿上不掉就行了。
    等她叫了四爷两人换上出来,那边的为了老太太穿戴的事还没折腾完呢。
    三兰子胡搅蛮缠,非说给老太太的穿戴不好。最后还是小老太过来了,把她早就为她自己做好的拿了过来,一大包袱,样样的好布料好针线,“我是小脚,你妈是大脚……”小老太好脾气的跟三兰子说话,“新鞋你妈多的是,英子给做了好几双,都在柜子里放着呢。随便拿一双出来都是好的……”
    老太太当年是能策马扬鞭的人物,肯定是大脚。
    小老太准备的衣服也好,上面五件套,下面三件套,“加上鞋、袜子、帽子,整整十一件。”桃花娘都羡慕,“以前就是老财主家也没这么体面的装殓……”
    林雨桐摩挲小老太的脊背,像是在说,我以后给您准备更好的。
    小老太拍了孙女一下,“你好好的,我回去了。”
    “要是忙不过来,叫我姥过来给你帮忙。”林雨桐不放心的送出门口,头七不过,她是不好去那边的。她现在是金家的人,金家有了丧事,七天内是不能登外姓人家的门的。
    小老太如今算是金家正经的姻亲,也是接到报丧的。后天埋人入葬,按照礼数,过来要带着花馍的。如今这腊月天,蒸馒头发酵面麻烦的很。
    “知道!”小老太摆摆手,小脚迈上就家去了。
    林雨桐这边转身进门去,四爷带着几个小伙子出门。
    “干嘛去?”她追着问了一声。
    “看墓地去。”四爷示意林雨桐去屋里呆着,外面冷。这墓地好找,就在金老祖边上就行,问题是这天寒地冻的,打墓穴可不容易。
    林雨桐像是这样办丧事还是头一次。以前不是有管家就是有礼部,再不行那也是火葬简化的流程。哪里像是现在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规矩。还都得自己操心。
    英子几个在东屋门口站着呢,林雨桐朝里面指了指,“怎么不进去?”
    “叫了桃花娘给穿戴呢。”何小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好穿!”
    肯定是不好穿的。
    桃花娘算是在这一行比较能干的人,帮着逝者洗澡打理穿戴,事后主家会给一个红包。多少不定,看情况而论。
    李仙儿就撇嘴,“想钱想疯了,挣这钱!”
    林雨桐没搭理她,倒是觉得桃花娘这样的人其实干的都是积德的事。叫人走的体体面面,穿戴的齐齐整整,哪怕最后走了,走的也有尊严。
    三观严重不合,不想搭话。
    心里嫌弃李仙儿嫌弃的不行,结果没想到两分钟不到,林雨桐就看到了李仙儿得用的一面。
    怎么个事呢?
    说起来还是穷给闹得。
    金大婶之前不是给自家发了孝布了吗?然后该披麻戴孝的三个小姑子就没给。
    日子穷,这也不是新鲜事。各家各户的,遇到亲戚家的丧事,需要他们也戴孝的,都从自家就带了。二菊实诚,一听是她妈没了,还想着她哥那边日子紧巴,把她一家子的都带着呢。没絮叨,忙完了老太太的穿戴,就都戴上孝了。大梅子家就在边上,回去穿了就出来了。只三兰子,穷的家里是真没有。嫂子一副没看见的样子不给孝布。
    你说这怎么办?不好跟她嫂子明说啊,就又往老太太的边上一跪,哭开了,“我的妈啊,你咋就丢下我就走了,你叫我以后上门看谁啊……你走了,谁能看见你闺女的日子难过啊……我的妈啊……兰子不孝顺啊,给你老带不起孝您老别见怪啊……人穷人都看不起啊……你走了谁是那知冷知热的……”
    指桑骂槐的说怪话,又是在哭丧呢,你就是听着生气还能去理论?还不兴人家跟她自己的老娘说说委屈了?
    里里外外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啊,都瞧热闹呢。
    腊月天本来就闲的蛋疼,有乐子看都跟看戏似的看的兴致昂扬。才不管你们谁是谁非呢。
    闹得不像话,林雨桐就想站出来,结果她还没动呢。就听见李仙儿高三声低三声哭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我的奶奶啊……受了一辈子苦的奶奶……你睁开眼看看啊……看看我们这些没人护着的儿孙啊……没了你谁都敢上门当长辈了……丢了祖宗的脸丧家败德的……有些人不作法都报应到您老身上了……我的奶奶啊……替人受过的奶奶啊……”
    林雨桐一边听着一边看那边已经哭不出来的三姑,心道:这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几辈子活下来了,终于发现有了自己不会,大概也永远学不会的东西——哭丧!
    只要一想到自己要跟李仙儿似的,一块手帕一收一扬,后仰四十五度哭两声,前俯四十五度哭两声,一声高一声低,吔吔啰啰,前唉后啊的,她就得先疯了。
    正想的出神,背上被掐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桃花娘,她瞪着眼睛,示意林雨桐,“哭啊,没看见你大嫂子吗?”
    林雨桐的脸瞬间就僵住了……
    第995章 悠悠岁月(12)三合一
    哭的出来吗?
    问题是哭不出来啊。
    跟老太太有多深的感情?真没有!
    其实没有也没关系,不就是哭吗?林雨桐会啊!皇家丧礼那绝对是不能开玩笑的,哭的好了,那就能成为一场政治秀。哭的不好了,说不定就是一场灾难。
    比如爱新觉罗家那俩倒霉孩子,永璜和永璋,不就是因为不会哭,而直接被剥夺了为储的资格吗?
    冤枉不?
    也不全然!只能说明两人的政治觉悟不高。
    看人家那诸葛亮,哭周瑜哭的,哭成了多大的事。
    所以啊,林雨桐真会哭,哭的叫人觉得伤心难过还赏心悦目。
    但真要在茅草房里哭的跟在奉先殿似的,那才真是要闹笑话了。
    可这不会哭好像还真不行。老人都是有讲究的,不兴哑巴哭。左边一扭头,是英子哭的快断气了,嘴里一句一句的‘奶奶’叫着,“……你走了,我以后的恓惶能给谁说……”右边一瞧,是何小婉,帕子遮住脸,但哭也是真哭,“……都走了恓惶给我丢下了……你咋忍心哩……”
    什么叫做借着灵堂哭恓惶,说的就是这样的。
    李仙儿是叫阵呢。英子和何小婉那真是谁都一肚子伤心事。英子肯定是想着,要是自己的妈还活着,会怎样怎样。何小婉哭她爸呢,她自己都说了,别看她下面有弟弟,但她爸最疼她。她爸是猪羊经济,就是给买卖猪羊牲口的人牵线搭桥,从中间赚一笔润手费。早早的,家里的钱她爸都交给她管,后来得了肺结核,不能动了,还一样回回赶集,她都拉着她爸去集市上,生意还一样照做。
    都哭自己的可怜呢,眼泪那自然都是真的。
    林雨桐哭啥啊?
    早看惯了生生死死了。
    但是得哭吧!桃花娘都威胁了,再不哭叫你奶来。
    说的是小老太。
    新媳妇不哭出来,对新媳妇自己也不好啊。
    得了!带着料的手绢把眼睛一擦,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张了嘴闭上,闭了嘴张开,张张合合的,刚‘唉’了一声,就听见‘噗嗤’一声笑,听声音都知道是苏小琴的。肯定是看见自己的样子可笑,才笑出来了。
    脸一抹,丢掉那点羞耻感,张着嘴咿咿呀呀的哭了两声,才放亮了嗓子,“……奶啊……咋说走就走了……你倒是多留些日子……叫儿孙的多孝顺两天啊……奶啊……专门给你留的肉挂在房檐下,你倒是吃完了再走啊……”
    挤进大门路过东屋门口的四爷,从嘈杂的哭声里听到了桐桐的声音,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的这都是啥?!
    自动带入皇阿玛或是额娘的葬礼,然后皇后当着满朝宗亲文武大臣来了这么一嗓子……他抖了一下。
    这个吧——还是别再往下想了,真心伤不起。
    妯娌四个的战力惊人,成功的打败了三姑,将人挤兑出去了。
    然后人家李仙儿脸一抹,又站了起来,跟边上看热闹的说笑起来了。
    人才啊!
    英子和何小婉还得收拾心情,擦擦那真实的眼泪。林雨桐这个药力强悍,时不时的还淌眼泪。
    边上看热闹的议论纷纷,都说‘看人家桐,哭她奶哭的多恓惶。’
    老爷子躺在边上,看不见,但人家听的热闹啊。就跟一出戏似的,热闹的很。
    外面传来三兰子在巷子里借丧服的声音,老爷子终于说话了,“不准三兰子戴孝!”
    老爷子的声音不高,看热闹的从内到外,慢慢的静下来了。
    张狼剩急忙进来,“老叔,说啥呢?”
    “不准三兰子戴孝。”老爷子把话再说了一遍,“等我死了,还是这话,不准三兰子戴孝。”
    一辈子四个孩子,儿子跟前两个女儿,说亏欠吗?亏欠!他就是欠了孩子的!就是大梅子干了那缺德事,这回老二说给报丧,他也没说话。大梅子是狠,但当年嫁过一回不愿意嫁的人,她那性子搁在心里能自我厌恶一辈子。折磨吗?肯定是天天跟蚂蚁咬心肝似的,就没放下过一天。针锋相对,你不仁我不义,真刀子上。叫老爷子说,这样的人要是过的不好,都没天理。他爹当年教育他,说过很多话,其他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只那句‘别跟狠人结仇’,这话是搁在心里记得牢牢的。因此,二孙子一句话,把往日的恩怨借着这次的事给上面挡上一层遮羞布。
    他觉得好!人家已经站起来了,金家才是正准备要站起来的时候。背上的包袱再重,也得咬牙忍着。
    这些恩怨如今不提也罢。
    他承认他亏欠过大梅子的,但绝对不承认她亏欠过三兰子的。
    三兰子结婚的时候,大梅子的男人已经死了。看了大梅子那样,他是真心想干一回人事,给三兰子这个对象那真是精挑细选的。可是呢,自己是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回人事,结果自家这闺女偏偏又不干人事。
    那时候才知道当年老爹那种恨铁不成钢啊。给打了那么一个好基础,可日子偏偏不往好了过,能怎么着?
    金老爷子怕众人都听不见似的,又大声嚷了一嗓子:“都听着,不叫三兰子戴孝是我说的!不准给老婆子戴孝,我将来死了,也不要她戴孝。”
    话音一落,外面的三兰子往地上一坐,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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