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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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电影人-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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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生说:我知道

    我们希望你们两个可以理性地做抉择。当然,现在距离《生根》展映只剩不到三个小时了,也不知道是否足够做出一个好的决定。

    谢兰生小声说:可以的。

    谢导,Matteo De Sciglio又道,我们已经讨论过了。都灵国际电影节不会停止放映《生根》,这主要看你和孙导是不是想主动撤片。我们理解你们的困难,不论你们二位做出什么样的最终决定,我们都会尊重并且支持。

    谢兰生紧咬嘴唇。

    这个时候,他多希望莘野也在。

    谢导,对面,Matteo De Sciglio又问,你是不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做最终决定?需要我们先出去吗?

    不用。谢兰生摇摇头。

    撤片吗?

    可都已经到这里了啊。

    他想到了莘野、祁勇,也想到了在等待着这片子的欧阳囡囡以及岑晨如同这样就回去了,他拿什么面对大家?

    他又想到了自己那天在树干上贴的广告,想到了他之前在酒店里面发的宣传,想到了森田小姐等人说的我们一定去看片子,想到了发传单时一些人十分感兴趣的眼神,也想到了当时几个来自各大洲的男女说,好,他们肯定会到场的

    此时,众人正在大厅外面,手拿着票,准备进去,猜测着,期待着。

    他幻想着展映现场他的作品被放出来,黑压压的一整屋人摒心静气认真观看,其中有记者,有影评人,有销售公司,有从业者,有普通人。而后,他们思考、评价,让他进步。

    脑中片段一幕一幕走马灯似的闪过去,谢兰生想着在展映厅外面等候着的人,握紧双拳,咬了咬牙,说:放。

    听到答案,Matteo De Sciglio很冷静,他问:谢导,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谢兰生的两只眼睛不再逃避,嚯地抬起,又坚定道,放。

    我们知道了。Matteo De Sciglio点点头,《生根》今天照常展映。

    嗯。谢兰生的全身力气都在刚才被用光了,他用两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那我也去准备准备,谢谢电影节的支持。

    应该的。

    谢兰生把房门打开,看到莘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轻轻地叹了口气,十指捉住对方双臂,把额头抵在对方颈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汲取能量。

    莘野问:怎么了?说什么了?拷贝坏了?

    没。谢兰生摇摇头,呵呵笑了两声,照常放映,没什么事。

    莘野知道谢兰生刚刚绝对经历了什么,但谢兰生并不想提,他也只能默不作声。谢兰生就是这样,他从不会显出脆弱,他只会在过了坎后云淡风轻地说一说他那时候曾淌过了怎么样的一片沼泽。

    就这么着,1991年12月5号,《生根》照常亮相了。

    上午十点是记者会的展映。

    这几年,各电影节都会设置记者、片商的专场。因为他们太忙了,对不感兴趣的片子可能只看15分钟,而观众的纷纷离席会摧毁导演的信心,于是,电影节用专场表示,这些不是普通观众,别想太多。

    出乎谢兰生的意料,他的广告起了作用,媒体记者和影评人竟有不少来到了现场。大电影节在一内都会展映上千部影片,宛如一片海洋大海,观众只能挑选着看,《生根》能有这个场面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整个会场十分沉默。最后,当女主角屠杀全家,并凉笑着对警察说当个女人太辛苦了我让她们重新投胎这些话的那个时候,谢兰生他分明听到有一些人轻轻叹气,那个声音十分幽微,整个房间压抑、沉默,仿佛空气都变粘稠了,叫人喘不过气,电影放映时的黑暗牢牢攀附着每个人。

    最后,片尾字幕升起的时候,谢兰生流下泪来。他不住地哭,无论如何都抹不干。

    他的电影放映完毕,他等到了这个时刻。

    会场的灯重新亮起,媒体记者和影评人里有不少过来致意,谢兰生一一握手,一一感谢。

    而晚上的正式放映也进来了不少观众,几乎坐满后半场了。当放映到乡村血夜,有些女性尖叫起来,会场里面也出现了好几声啊的人声,证明观众在全情投入。

    兰生发现,都灵电影节的观众非常专业,他们完全可以看懂,知道哪里应该鼓掌。

    最后放完,全场鼓掌。国际上各大电影节约定成俗的规矩是,对好片子鼓掌,对烂片子跺脚。

    23点30分,《生根》在都灵的所有放映场次全部结束。

    谢兰生在会场门口连续抽了三根香烟,才慢腾腾回到酒店。

    而他刚一踏进酒店,就有认识的香港记者递给他一张传真。

    是一份报纸的传真。

    原来,香港报纸已经登出电影局的处罚决定了。



    第29章

    谢兰生一行一行地看过去。

    上面写着:

    【因为私自摄制电影、私自参加电影节,从今日起,禁止谢兰生、孙凤毛从事电影摄制工作,任何个人以及单位均不得支持或帮助以上二人摄制电影,否则自行承担后果。此文件的有效期为】

    谢兰生的指尖轻抖,他闭闭眼,又睁开,看向最后那个日期:

    【八年。】

    谢兰生的胳膊无力,垂了下来。

    他被禁了。

    卖国外也不可以吗。

    耳边传来酒店大堂其他各国电影人们欢快雀跃的声音,好像是在庆祝什么,谢兰生只觉得无比尖锐刺耳。

    他感受不到这个世界,被包裹在一个壳中,周围全是黑暗混沌。

    一开始他只想试试,自筹资金拍出一个他一直想拍的故事,和写小说、画画一样,想做就做,不苦等了,放着自己看看也好,能挣钱做下部更好,可如今却没回头路了。

    达摩克里斯的巨剑轰然落下,他有些委屈,又有一些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任何个人以及单位均不得支持或帮助以上二人摄制电影,否则自行承担后果

    谢兰生默默念着,非常清楚,从今以后,他的路会更加难走。

    可一切才刚刚开始。

    从此,他将与电影相依为命。

    作者有话要说:  凤毛在第一、三两章。

    在现实中,头两年电影局并没有出手,可张元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于是1994年,双方迎来矛盾爆发。那一年有七位导演参加了鹿特丹电影节,电影节还举办了为中国导演争取拍片权的活动,于是官方彻底被激怒了,致信鹿特丹电影节,没有达到效果以后一口气禁了七个人,被称为七君子田壮壮、张元、王小帅、吴文光、何建军、宁岱、王光利,其中大多是二到五年,只有田壮壮是八年,还有人说十年,因为他拍了有政治色彩的《蓝风筝》,还在东京电影节上引起中国代表团的集体离席抗议。至此,本来比较模棱两可的电影人到了对立面,这其中的大部分人之后几年都没拍电影了。

    因为是小说,必须要把剧情集中,这个时间提前一下并不严格符合事实哈!

    其实最早,张元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事情这么严重,就是想拍自己喜欢的故事而已,觉得就跟写小说、写歌、画画一样,想搞应该就搞出来,制片厂要论资排辈等好久嘛,等不起了。王小帅在拍完之后还跑去了电影局,贼得意,说他自己拍出电影了,没用国家一分钱,求表扬,结果领导说傻孩子你可犯了大错误了张元说,他第一次在电影节被称作是独立电影人,吓着了,王小帅也说,因为要出国参加电影节,他找西影厂出证明去办护照,西影厂也写的独立电影人,他也吓着了

    为了剧情,兰生是对可能发生什么事情有准备的,不想他太傻乎乎。

    第28章 都灵(五)

    谢兰生把那张传真还给对面香港记者; 说谢谢; 而后整理思绪; 一步一步往电梯间挪。

    这时之前被熟人拦了的莘野也回到酒店。对谢兰生被禁的事他也已经得到消息,事实上,刚才几个香港记者还是莘野先认识的; 他拍那部赌神电影时接受过各家采访。

    谢兰生!莘野双手插在兜里,站在远处,冲谢兰生叫了一声儿。

    嗯?

    莘野看了眼他; 又看了眼地; 让他过去,谢兰生则乖乖听话; 心想这人够霸道的。

    莘野压根没有提起电影局的那张禁令,只问:去吃个Gelato?

    啊?

    莘野两边唇角一撩:意大利的冰淇淋在全世界都挺有名; 去尝尝?我过来时顺便看了,有好几家零点关门。

    嗯谢兰生说; 好。他想,虽然还是担心未来,但冰淇淋也可以吃; 下回再来意大利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听到答允; 莘野转身向门口走,谢兰生则亦步亦趋跟在莘野的身后。

    因为已经要关门了,莘野两手插在外套兜里,步子很大,穿过酒店旁的小巷走到相邻的马路上。

    路灯映着他高大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腿很长,而他身边来来回回的欧洲人比他都要矮半个头、瘦一大圈,气质上也差几个档。

    谢兰生在背后看着,挺突然地,就意识到,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一个性感的男人,一个有魅力的男人,而他过去没察觉到,只单单地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演员、是自己的战友。

    他又想起今天上午在组委会的房门口他死握着对方胳膊嗅檀香味的画面了。淡淡的香,微微的暖,真的让他安心挺多。

    莘野走到冰淇淋店,在台阶上站定了,伸出骨节硬朗的手指,拉开门,瞥了一眼身后的人。谢兰生则赶紧进去。

    莘野推荐了意大利Gelato最有名的开心果味道,想想,又推荐了巧克力味儿,道:都灵的巧克力不错,被叫作巧克力之都,每年还有巧克力节。知道Ferrero吗?就在这儿。

    不知道。谢兰生手紧紧握着店家打的两份冰淇淋,觉得好他妈的神奇,跟他吃的雪糕不同。

    二人坐在圆桌两边,谢兰生用勺子舀起一口Gelato送进嘴里,只觉得真软,入口即化,跟北京的区别好大。过去,他吃过的最好吃的是哈尔滨的马迭尔。

    这个就是开心果味儿吗?

    莘野用手支着下巴:开心果能除郁安神,挺好的。

    嗯。

    他又去尝巧克力的,据说也能让人放松。柔软、丝滑、又甜又苦,醇厚深远,有点儿像他这一路。

    其实谢兰生虽担心未来可却并未过分焦躁。分风雨雨地走过来,他也不太大悲大喜了,而是可以比较客观地研究当前状况。

    他被官方禁了八年。

    可他无法离开电影。

    也就是说,下部电影对资金的要求只会更加庞大。设备可能要用买的,冲洗只能在欧美做,连胶片都要请在做MTV的同学帮他折腾,或者从香港买。可回国后大概率会没人愿意再投资了。

    他这几天必须卖掉《生根》,别无他法。

    等到账了再拍新的,再被禁,再拍新的,再被禁直到有天玉石俱焚。

    见谢兰生双眉微皱,莘野问:在想什么?

    谢兰生被打断思路,一愣,而后一一说了,最后道:我必须要卖掉版权。他用了曲折的修辞、微妙的省略,把一切说的云淡风轻,因为这些摩擦龃龉的滋味儿真的只能自斟自饮。

    莘野盯着谢兰生的一双眼睛看了半天,才终于说:行,我知道了。只是最后确认一下。

    听到莘野这个回复谢兰生还挺莫名的:什么就行,我知道了???

    莘野淡笑,没再打算继续说了。

    事实上,就算兰生不打广告,他也可以联系公关邀影评人去看展映,也可以帮谢兰生把电影的版权出手,可谢兰生自己宣传,他便陪着痴陪着癫。

    现在如果需要,他会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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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寄送是他疏忽,没有想到电影胶片是不能过x光机的,但他不会再犯错了。

    对面,谢兰生把两个口味都吃光了,用勺子刮小碗四周,一勺一勺抹在舌头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开心果还是因为巧克力,吃完两盒意大利Gelato,谢兰生的担心少多了。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畏手畏脚的也没用。

    大约那个冰淇淋还真的可以除郁安神,谢兰生在这个夜里竟然睡得还算不错。

    第二天,谢兰生在他房间的小电话前苦等一天,连吃饭都不敢出门,总是担心错过买手。森田小姐告诉过他,展映后,24小时内要有报价。

    然而电话死般安静。

    莘野虽然打算出手帮他搜寻国际买家,然而八字还没一撇,他不习惯把话说太早。

    一直到了晚上六点,在谢兰生要绝望时,电话终于嘟嘟响起!

    谢兰生从他的床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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