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司隐欲言又止:“……”
要真如慕容斋那般的要求,恐怕这培养出的不是名妓,而是不世出的隐士高人了。
不过算了,由他们。融司隐又轻啖杯中物,神色罕见的温和。
慕容斋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不是靠着医术重搏黑发美人的好感,而是靠着少年时那些不正经的风月事迹才搭上话的。不过就他现在兴致高涨乐颠颠的模样,大约也意识不到如今的可耻。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融雪城的厨子又上了作为宵夜的百合雪梨汤,才意识到他们在融司隐的地盘上,实在是占用得太久了些。
谢虚率先告辞,慕容斋便跟在他一旁,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敛,看上去满是风流,挨在谢虚身旁,也毫不忌讳地道:“去我房中说?”
融司隐:“……”
融城主忽而冷冰冰道:“慕容斋,我有事与你相谈。”
慕容斋诧异。
“与齐侠客相关。”
慕容斋神色一下子肃穆起来,眉间是撇不掉的忧虑,半晌才开玩笑般的和少年道歉:“谢虚,我们还是改日再约。”
谢虚:“好。”
他其实记得剧情中,的确有这么一位让融城主都十分敬佩的齐侠客,是江湖上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只是在剧情正式开始时,他已亡去数年,只留独子颠沛流离,后被融雪城收养。待融司隐死去后,齐侠客的独子便接手了融雪城,好似还与主角受争锋相对……要不然沈谭也不会那么果决的离开融雪城。
但如今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而且融司隐的神色骤然冰冷排斥下来,大约也是不想让外人知晓有关齐侠客的讯息。
谢虚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我先回房歇息了。”
“谢兄,”融司隐却是又突然喊住他,“好梦。”
语气略有些生硬,但对融司隐这样脾性的人而言,简直是显得累赘的柔情。
谢虚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檀木门被轻轻推开,谢虚站在门边,透过云雾间的月华倾泻而下,像一层雪亮的银霜般,倾洒在谢虚的肤上。连鸦翅般的睫羽都被勾勒得分外清晰,像是那画中的美人走了出来;谢虚微微侧头道:“好梦。”
那声音被院中草木吞噬掉些许音量,显得格外轻软。
刹时间,屋中两人的心都似攘动了一下。
心间寂静无声,只剩那句话。
怕是难以入眠。
——
谢虚却休息得很好,一觉醒来时,连身上最后一点酸涩都退去了。
他还没有注意到,这后院都是被封锁起来了,除了融雪城的人马外,南竹馆中人都有意避讳,自然无人去通知秋池水,谢虚已经醒过来了。
直到谢虚走出了后院,也依旧无人去通报。
因为那些平日里机灵又嘴快脚快的小厮和姑娘们好似一下子傻愣愣起来,如同被精魅吸干了魂魄般神色迷离,倒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死死盯在那从院落中走出来的美人身上。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南竹馆中样貌绝色的公子是绝不少的,但竟好像没有一个能触得上眼前人的分毫……以至于他们将旁人与这黑发美人相较量,都觉得是一种亵渎和折辱。
他只身着白衣,站在那处,便也足够勾魂夺魄,令人日夜魂牵梦萦了。更别提他似乎注意到他们哪怕竭力克制,也显得十分露骨的目光,微微侧头望过来,不仅没有流露出厌恶神色,甚至唇瓣微扬起,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来——
雪白的肤色上,那一点唇珠殷红无比。
于是那些探看美人的小厮姑娘们,都像刹那间被攫取光身旁的空气,面色煞白亦或面红耳赤地避开来,将自己身形藏起来的速度,好似人人都会轻功。
谢虚:“……”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刚刚抬起,准备打招呼的手。
大概因为他旷工太久的缘故,昔日同僚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记得方才穿胭色长裙的姑娘,还曾经给过他奶糕。
日后不能再如此懈怠了。
谢虚便这般畅通无阻……倒也不能说畅通无阻,只是中途那些同僚都纷纷避开,让谢虚一路走到了秋先生所居的阁楼中。
秋池水在写信。
他身上的脂粉已经卸净,看上去倒是个眉目如画的美男子。穿着素白长袍,旁边的油灯烛爆出朵朵的烛泪来,看似似从夜间熬到了天亮,还未来得及熄灭。
门是敞开的,从里到外一览无遗,但谢虚还是敲了敲门,喊他。
“秋先生。”
秋池水的身体微震,像是整个人僵住了那般,缓缓抬起头来。见到谢虚的那一刹,倏地打翻了灯烛。
眼前的黑发美人,样貌艳丽无比,他行走江湖数年,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美人。
但秋池水却不知怎么瞧出,这人就应当是谢虚了。
一时不知该从何处震惊起。
那些滚烫红油被掀翻,淌了两滴在他手腕上,虽是疼,但好在让他清醒过来。秋池水简直是不可思议地道:“你……你醒了?”
“鬼医果真名不虚传。”他喃喃自语。
谢虚虽然很想揭穿慕容斋,但想到对方教导他的那些秘法,便也收了声,应道:“嗯。”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这个样子?”秋池水微微皱眉道。
谢虚也明白秋池水疑惑的是哪点,他也挺疑惑的,顿了顿答:“从那药浴池中醒来,便是这幅模样了。”
谢虚虽说的是事实,但又让秋池水想差错了方向,只回忆起江湖上鬼医那素来狂放不羁、并不算很好的名声,只以为是鬼医把谢虚当成了试药的药人,阴差阳错下造成的后果,面色微微僵硬起来。
连忙惶急地询问道:“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谢虚只以为他在问伤,还在惦念着护卫的差事,乖巧回答:“好全了,随时可以复职。”
“……”秋池水一下子站起来,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我先前回总舵一趟,询问了一些事,总舵答应了我的申请。”秋池水道。他之所以不守在谢虚身旁,除了有融雪城的因素相关外,更是因为这一趟来回的行程,只匆匆看过谢虚两次。他见谢虚只用一双沉如星夜的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料想他是没听懂自己的暗示,只苦笑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个不悖大义的要求。”
其实不仅是他自己的意愿,更代表这是舵主做出的招揽妥协。
秋池水沉默等待着谢虚提出要求。
他想,不论是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奖赏这种事,当然是谁都听得懂的。
谢虚微微疑惑地“嗯?”了一声,才意识到摆在自己眼前的是多么好的时机。
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求。
黑发美人的眼睛微微亮起来,像两粒熠熠明珠,配在那样稠艳的一张脸上,显得无比勾人起来。秋池水的呼吸微微一顿,又有些恼怒地挪开视线。
他发现当谢虚这样看着人时,被看的人大概很难拒绝他的要求。
“如果可以的话……”谢虚鸦翅般的睫羽突然垂了下去,看上去有一种微妙的心虚和挣扎,像在苦恼自己要不要走捷径来着。
秋池水的呼吸放缓,静待着那预想中的要求——
“我不想做护卫了。”谢虚骤然抬头,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动作,乌稠如墨的发一下子从肩头滑落,让秋池水的注意力刹那间被转移过去。
少年身上那股极淡的药香一下子泼过来,还颇为好闻。
“我想做白倌,”谢虚察言观色地偷瞥着秋先生的脸色,神情却是郑重无比,好似说的是要成为武林盟主那般十分宏伟的要求,字句清晰道,“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名妓。”
用人情做出这般不妥当的要求,谢虚自知让秋先生为难,在说完后,便短了气势,低敛眉眼,看上去十分乖巧。
秋池水:“?!”
他感觉自己被气得胸中有腥气上涌。
——
沈谭第二日便离开了,而慕容斋更是遗憾地道:“小谢虚,我有事要处理,再见时请你喝酒。”
融司隐和融司藏倒是又待了几日,等离开时,秋先生还特意让谢虚去送一程;只可惜谢虚不解风情,只将人送到城门外便回来了。
不过他很有礼貌,融雪城的车马穿梭过城门时,还微微一拱手道:“再见。”
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实在太美好,融司隐的神色都似温和了些,在白龙驹上回首道:“再见。”
倒是融司藏,冷着脸一言未发,直到走出许远,才频频回头,神色有些低沉。
融司隐瞥他一眼,半晌才道:“人走很久了。”
融司藏这才似将魂收回来般,驭着身下宝驹追上了融司隐的马,与兄长并行。他抿着唇,似思索了许久般,才开口道:“哥,我想修炼融雪功。”
融司隐没回头看他,只淡淡道:“不准。”
融司藏已是想好说辞许久,微微苦笑道:“可我是融雪城二城主,这些日发生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你能护住我一时,却护不住我一辈子。”
“我如何不能护住你一辈子?”融司隐的白发,在阳光下像是一层未融的细雪般。他真正恼怒起来:“修炼融雪功需断情绝爱,你应当走正途!”
“可你也修炼了。”融司藏只用一句话反驳,眼底神色微黯,“我不能……一直做融雪城主的弟弟,做被保护的人。”
第199章 天下第一(十七)
谢虚成了南竹馆中的公子。
这消息一传出来,南竹馆中人人皆惊,愤慨不已。
许多人不知晓谢虚原本就是卖身进来做小倌的,只知道他为了秋先生受了伤,修养了一阵时日——好在那押着银钱在这的融公子竟是那般人物,请来了鬼医,才将谢虚从命悬一线上救回来。
谢虚因祸得福,相貌之美流露,变得那般摄人稠艳起来;却又福祸相依,只因着那一张脸,待融雪城的大人物刚走,便被秋先生逼良为娼。
这些时日,连近身服侍秋池水的来自总舵的小厮丫鬟都有些不大精心了,时时流露出质疑与生疏来,好似在说:
“秋池水,你变了。”
秋池水有苦难言。
他又不可能逢人便说,这一切都是谢虚自愿的……何况他只这般想一想,自己都觉得像是无良老鸨的借口。
唯一让南竹馆众人觉得安慰的,也就是秋先生没丧心病狂到让谢虚直接去接客,而是先在南竹馆中调教。
南竹馆调教人不像其他男风馆或是花楼那样作践人,而是颇为文雅,弹琴念书或是教着写诗作画。而且教导的人也不是从外面挑的先生……水平不怎么样,反而趾高气昂,眼中满是轻鄙。而是让南竹馆的门面们教导,手把手地调教起来。
南竹馆中氛围也好,都是不得不流落在花楼中的伶仃孤子,也没有互相勾心斗角那些糟心事。这般看来,给谢虚的待遇还算是好的。
——当然,大抵也是因为谢虚这样的美人,凡是有些脑子、目光不短浅至极的,都不会竭泽而渔,而是会精心培养起来,将他当做南竹馆的魁首门面。
甚至不止于此。
众人想得深了,再见谢虚时,不禁眼中便有些怜惜。虽对那张脸还是面颊绯红得毫无抵抗力,却也偶尔能送些冰碳来,借着机会相处片刻,眼中流露出慈爱的光芒来。
谢虚并不知晓。
他近些时日在跟着沐云公子学琴。
沐云也是南竹馆中的白倌,为人清冷高傲,两年前极受追捧,后来退隐一年,再回馆前人气大不如前,倒是有几个固定的恩客每月来听他抚琴。在不缺银钱的情况下,也算好事一桩。
他空闲的时日颇多,便由他先教导谢虚弹琴了。
谢虚的手生得极修长好看,看起来适合弹奏高山流水之音,所以沐云只是先奏一段调子,让谢虚跟着学指法。
谢虚已认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名妓,四艺不能短缺,学的十分认真,拨动琴弦传来伶仃之声。
噔、噔、噔~
谢虚:“……”他总觉得自己的琴音,和沐云公子的不大一样。
沐云:“……”
沐云死死盯着那样修长漂亮的手指,细白的如同月下新雪,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上一触的好看,怎么就能弹出这样可怕的音调来?
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沉思片刻后,沐云扔了自己的那把琴,坐到谢虚身后,捏着他的手开始教导基础的指法。
手下的触感微凉却细腻柔软,虽不像女子的手那般柔弱无骨,但摸到谢虚修长的指骨,却又有一种意外的酥麻感。沐云微微怔神,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原以为不看谢虚的脸便无事,没想到只摸一摸手也会着道。顿时收回了手,微微低咳以掩饰自己的神情。又将琴抱回来横放在眼前石桌上,一个指法一个指法的拆解给谢虚看。
谢虚微微敛眸,神色认真无比,好似在研究某种精深武